【名家講唐詩】第22期|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名家講唐詩】
第22期
跟劉學鍇老師一起
重回唐朝,盡覽唐詩風流
本篇文字內容摘自
「河南省優秀圖書一等獎」
(2012-2013年度)
獲獎圖書
《唐詩選注評鑒》
第494~498頁
原 詩
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①
岑 參
北風卷地白草折②,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③,千樹萬樹梨花開。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將軍角弓不得控④,都護鐵衣冷難著⑤。瀚海闌干百丈冰⑥,愁雲慘淡萬里凝⑦。中軍置酒飲歸客⑧,胡琴琵琶與羌笛⑨。紛紛暮雪下轅門⑩,風掣紅旗凍不翻?。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
校 注
①陳鐵民《岑參集校注》謂此詩「天寶十四載八月作於輪台。據《吐魯番出土文書》,天寶十三載八月武判官在安西,故此詩當作於天寶十四載八月。說詳王素《吐魯番文書中有關岑參的一些資料》(《文史》三十六輯)」。其時岑參任安西北庭節度判官,此武姓判官當為其幕府同僚,名不詳。
②白草,西域地區所產的一種牧草,干熟時呈白色,故名。《漢書·西域傳上·鄯善國》:「地沙鹵,少田,寄田仰谷旁國。國出玉,多葭葦、檉柳、胡桐、白草。」顏師古註:「白草似莠而細,無芒,其干熟時正白色,牛馬所嗜也。」白草莖堅韌,不易折。
③如,《全唐詩》作「然」,據《叢刊》本改。
④角弓,以獸角作裝飾的硬弓。控,拉開。
⑤都護,唐代於安西及北庭設都護府,均各設都護一人,為最高軍事行政長官。《舊唐書·封常清傳》:「(天寶)十一載……以常清為安西副大都護,攝御史中丞,持節充安西四鎮節度、經略、支度、營田副大使,知節度事。十三載入朝,攝御史大夫……俄而北庭都護程千里入為右金吾大將軍,仍令常清權知北庭都護,持節充伊西節度等使。」則此「都護」當即指封常清。鐵衣,即鐵甲。
⑥瀚海,大沙漠。闌干,縱橫貌。百丈,《叢刊》本作「千尺」。
⑦慘淡,陰暗貌。
⑧中軍,指主帥所居的營帳。歸客,指武判官。
⑨胡琴,指曲項琵琶,從龜茲傳入。半梨形曲項,四弦四柱(或雲五弦五柱),燕樂所用。或指忽雷。唐段安節《樂府雜錄·琵琶》:「文宗朝,有內人鄭中丞善胡琴。內庫有二琵琶,號大小忽雷,鄭嘗彈小忽雷。」
⑩轅門,軍營營門。古代行軍紮營時用車環繞護衛,出入處將兩車轅木相向交叉豎起如門狀,故稱。
?掣,扯動、搖曳。翻,飄揚、翻卷。隋虞世基《出塞二首》其二:「霧烽黯無色,霜旗凍不翻。」
?輪台,唐庭州有輪台縣(治所在今新疆烏魯木齊市),屬北庭都護府管轄。北庭都護府治庭州金滿縣(今新疆吉木薩爾北),在輪台縣東北。
?唐時稱伊州(今新疆哈密)、西州(今新疆吐魯番盆地一帶)以北一帶的山脈為天山。《元和郡縣圖志·隴右道下·伊州》:「天山,一名白山,一名折羅漫山,在州北一百二十里,春夏有雪,出好木及金鐵。匈奴謂之天山,過之皆下馬拜。」自輪台歸長安,須翻越天山。
?山回,山勢迴環盤繞。
箋 評
唐汝詢曰:此因雪中送別而歌之也。雪太早,故疑梨花之開樹。及入簾幕,則覺寒透骨矣。海凍雲凝,大雪之候也。於是時置酒設樂,以送歸人。而暮雪不止,涉雪而去,其勞可知,徒使我悵望無已耳。夫望君不見而尋其馬跡,思深哉!(《唐詩解》卷十七)
顧璘曰:寫得出,末就題說送行好。(《刪補唐詩選脈箋釋會通評林·盛七古五》引)
吳山民曰:轉折回換處,極活脫,有弄丸手段。一結仍在雪上說,不放過,斬截。(同上引)
周啟琦曰:「千樹萬樹梨花開」「風掣紅旗凍不翻」二語,畫出雪景。(同上引)
周珽曰:胡地寒冱,風雪分外早見。前段因形容雪景,極凜冽。至「中軍送酒」句,始入「送別」意。「輪台東門」句,又作一轉語,俱不脫「雪」意。望君不見而尋其馬跡,想出人思表。此等詩真鶴鳴天表,龍吟海底,奇致不從人間來者。(同上)
邢昉曰:細秀裊娜,絕不一味縱筆,乃見煙波。(《唐風定》)
王夫之曰:顛倒傳情,神爽自一,不容元白問花源津渡。「胡琴琵琶與羌笛」,但用《柏梁》一句,神采驚飛。(《唐詩評選》卷三)
黃培芳曰:起得勢。首尾完善,中間精整。「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四語精緻。(《唐賢三昧集》下)
宋宗元曰:入手飄逸,迥不猶人。(首四句下)深情無限,到底不脫歌雪故也。(末二句下)(《網師園唐詩箋》)
張文蓀曰:嘉州七古,縱橫跌蕩,大氣盤旋,讀之使人自生感慨。有志學古者,自宜留心此種。看他如此雜健,其中起伏轉折一絲不亂,可謂剛健含婀娜。後人競學盛唐,能有此否?(《唐賢清雅集》)
范大士曰:灑筆酣歌,才鋒馳突,「雪」字四見,一一精神。(《歷代詩發》)
方東樹曰:奇峭。起颯爽。「忽如」六句,奇才奇氣奇情逸發,令人心神一快。須日誦一過,心摹而力追之。「瀚海」句換氣,起下「歸客」。(《昭昧詹言·王李高岑》)
王壽昌曰:結句貴有味外之味,弦外之音。言情則如……岑嘉州之「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是皆一唱而三嘆,慷慨有餘音者。(《小清華園詩談》卷下)
鑒 賞
岑參用七言歌行形式寫作的邊塞詩中,有一個以「某某歌送某某」為標題方式的優秀系列。它們是《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熱海行送崔侍御還京》《天山雪歌送蕭沼歸京》《火山雲歌送別》。這些詩的描繪歌詠主體,是西北邊塞的奇異壯麗風光,送別之意往往只於篇末稍點或於詩的後半略加抒寫。正是詩中對邊塞奇偉壯美風光的出色描寫,使它們成為盛唐邊塞詩中最具時代精神和地域特色,最富奇情壯采和藝術魅力的篇章,《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尤為其中的傑出代表。
這首詩十八句,可以分為前後兩段。前段十句,專詠塞外飛雪的奇觀;後段八句,結合詠雪送別。雪在詩中是貫串始終的歌詠的主體,而送別情景則僅於後段中加以抒寫,且在抒寫過程中始終不離詠雪。這是全篇內容、構思的基本特點,從中略可窺見詩人作詩時感情投注的重點。
起首兩句由北風卷地引出八月飛雪。風是雪的前奏。用「卷地」來形容塞外狂風席捲一切的威勢,猶嫌未足,又進一步用「白草折」加以突出渲染。「白草」即芨芨草,莖極堅韌,密集叢生。「白草」之「折」,正顯現出北風之強勁猛烈。起句突兀而來,有橫掃一切之勢,次句斬截明快,突出八月飛雪的奇觀,其中蘊含了對這種內地從未寓目的景觀的驚嘆和新奇感。
三、四兩句,承上「風」「雪」,突發奇想,說紛紛揚揚、灑空積樹的雪花,就像一夜春風,催開了千樹萬樹梨花一樣。梨花潔白似雪,前代詩人早有「洛陽梨花落如雪,河邊細草細如茵」(梁蕭子顯《燕歌行》)的形容比擬。岑參在另一首《梁園歌送河南王說判官》的七言歌行中也有「梁園二月梨花飛,卻似梁王雪下時」的詩句。單純從梨花與雪花二者之間形狀、色澤的相似而生髮聯想,構成比喻,無論是以雪花喻梨花,還是以梨花喻雪花,應該說都有一定的創造性。但岑參的這兩句詩卻絕非對蕭子顯的「梨花落如雪」之喻的翻新,而是在自己生活體驗和獨特感受基礎上創造出來的全新意境。關鍵就在於詩人是在北風呼嘯、白草盡折、八月飛雪、氣候酷寒的條件下,想到了一夜溫煦春風的吹送,催開了千樹萬樹的梨花,並用這種景象來比喻眼前的塞外飛雪奇觀,這就不是單純的設喻的新穎奇特所能解釋的,在它背後有更本質更內在的東西,這就是詩人對塞外軍旅生活,對邊地奇異風光的熱愛。如果視塞外為畏途、視酷寒的環境為難以忍受的折磨,就絕不可能由卷地折草的寒風聯想到和煦溫暖、化育萬物的春風,不可能由胡地的八月飛雪聯想到內地的萬樹梨花,不可能激發出如此鮮妍明麗、富於詩意的想像。從這個意義上說,「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的聯想和比喻,正飽含著對生活的熱愛,透露出在艱苦環境中豪邁、樂觀的精神。儘管客觀環境艱苦嚴酷,但戍邊將士心中卻永遠存在著春天。可以說,開頭四句以寫實與浪漫相結合的筆法,讚美邊地八月飛雪的奇景壯觀,不但為下面的描繪、抒情提供了引線,而且為全詩定下了豪邁樂觀的基調。
接下來四句,寫飛雪散入珠簾,沾濕羅幕,它所帶來的嚴寒,使營帳裡面的人穿上狐皮袍子也不覺暖和,蓋上厚厚的錦被也覺得很薄,將軍的角弓凍得拉不開,都護的鐵甲也冷得穿不上身。第一句點明營帳,下三句分別從不同角度極力渲染帳內氣候之酷寒。這裡用了一系列鮮妍明麗的詞語如珠簾、羅幕、狐裘、錦衾、角弓、鐵衣等來形容渲染,令人感到,儘管氣候嚴寒,但軍營的生活色彩是鮮麗多彩的,絲毫沒有灰暗冷漠的氣氛和情調。在帶有誇張渲染色彩的形容中,還隱隱約約透出一種對邊地奇寒景象的誇示意味。
「瀚海」二句,轉寫軍營之外籠蓋天地的奇寒。一望無際的大沙漠中,到處都結滿了厚厚的冰層;浩廣無邊的天空中,凝聚布滿了慘淡的愁雲。「百丈冰」「萬里凝」,仍用誇張渲染手法,但境界之壯闊卻使這種鋪天蓋地的奇寒並不令人畏懼,而是感到無比奇美和壯觀。這正是詩人誇張渲染所包含的真實感情,也是詩人所想達到的藝術效果。
「中軍」四句,寫營帳內設宴餞別。「中軍」是主帥所居營帳,這次送武判官歸京,可能即由主帥封常清作主人,而作為幕府同僚的詩人則奉命吟詩相送。「中軍」句見送別規格之高,場面的隆重,但對飲餞場景卻不多作鋪張渲染,僅以「胡琴琵琶與羌笛」一語帶過。而這一意象重疊,似乎累拙的詩句卻傳出了濃郁的異域情調。這異方之樂給人的感受,詩人並不加以申說,卻轉筆寫營帳外紛紛暮雪,灑落轅門和「風掣紅旗凍不翻」的景象。天寒地凍,紅旗上結滿了冰,變成了一面冰旗,狂風猛烈地扯動著紅旗,卻始終不能使它飄揚起來。類似的景象,隋代虞世基的《出塞二首》其二中也出現過:「霧烽黯無色,霜旗凍不翻。」但岑詩這兩句,不僅因白雪與紅旗的相互映襯使軍營雪景分外鮮艷奪目,而且因「紛紛暮雪下轅門」的氣氛渲染,使雪景的描寫中蘊含了惜別的感情。
最後四句,寫想像中送武判官雪中馳馬歸京的情景。詩系宴席上即景而賦,故末四句所寫景象乃是懸擬的虛景而非實寫,但卻寫得情景交融,極富韻味。在「雪滿天山路」的廣袤背景下,目送武判官騎馬東歸,山勢迴環,道路彎曲,武判官的身影終於隨著道路的拐彎而消失在遠處的山腳下,只見雪地上空自留下了一道長長的馬行的印跡。這個結尾,既展現了以雪為背景的闊遠境界,又含蓄地表達了對朋友的依依惜別之情。「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詩人目送歸騎,神馳天外的情景歷歷如繪,而在畫面之外更蘊含了深永的情味。這空闊渾茫的境界,在電影中是一個情韻深長的空鏡頭。全篇就在這含蓄不盡的意境中自然收束。
這首詩中的詠雪和送別,既有密切相關的一面(後段),又有若即若離的一面(前段)。前段詠塞外八月飛雪、冰天雪地的奇觀,與送別並無直接的聯繫,它本身自有獨立的美學價值,從這方面說,是「離」;但也可以說,它為這場塞外軍中送別提供了一個大的環境背景,從這方面說,又是「即」。從詠雪與送別的這種關係可以看出,詩人寫這首詩,其表面的目的似乎是為了送別;但其內在的創作動因則主要是通過對塞外風雪嚴寒、冰天雪地奇觀的描繪,表達對這種奇美壯觀景象的驚奇、嘆賞,抒發不以塞外軍旅生活為苦,不以朋友的別離為悲的豪情壯采。詩人對武判官的歸京有依戀與嚮往,卻無感傷與悲慨,這本身就是豪情壯採的一種具體表現。對被送者來說,雪中送別的奇美壯觀場景固然會成為終生難忘的記憶,朋友以「白雪歌」為臨行的饋贈,更將成為永遠值得珍藏的禮物,因為這裡凝結著自己人生旅程中一段值得自豪和回味的經歷。
岑參的邊塞詩,特別是七言歌行,多半用粗線條的大筆勾勒手法,很少作細膩婉麗的描繪抒情。這是為了更好地適應他所要表現的生活內容、奇景壯觀。因此,粗獷豪放、樸質雄健便成為其邊塞詩的主導風格。但這首詩卻在粗獷豪放的基調中適當地融入細膩明麗的成分,使詩的風格兼有豪放與明麗的優長,顯得分外豐富多彩。詩中像「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難著」「瀚海闌干百丈冰,愁雲慘淡萬里凝」「中軍置酒飲歸客,胡琴琵琶與羌笛」「輪台東門送君去,去時雪滿天山路」這一系列詩句,都是非常質樸勁健,筆致粗放的,但中間又有「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這樣奇麗的想像,「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這種色彩鮮妍明麗的描繪,有「紛紛暮雪下轅門,風掣紅旗凍不翻」這種白雪紅旗交相輝映的壯美景象,更有「山迴路轉不見君,雪上空留馬行處」這樣細膩含蓄、韻味深長的描繪抒情,二者交替使用,融為一體,就像在鐵馬秋風的塞北風光中融入了「杏花春雨江南」的成分一樣。岑參早期的詩,受到南朝詩人何遜、謝朓的影響,詩風明麗俊爽,他的這首《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正吸收了齊梁詩歌某些方面的長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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