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中國圍棋：1992中日頭銜王戰 聶馬雙告捷

　　連載二十一 1992，中日頭銜王戰，聶馬雙線告捷

　　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子弟江湖老，江湖兒女的鬢間，也終於見到了白髮。

　　從1972結束知青生活，離開山河農場的長水遠山，聶衛平已經和中國圍棋，一起走過了二十年的漫漫長路。二十年，從對陣日本強手難求一勝，到可以和六大超一流分庭抗禮，時代的腳步在年歲里，走的緩慢卻也清晰。那些黯然與昂揚，那些勝利與失敗，那些沉沉壓在他並不高大的身軀上的屬於中國圍棋的重擔，和北京城枯了又青的柳枝一起，和這個龐大的國家踏出的每一步沉沉的足痕一起。

　　四十不惑。

　　這江湖是不變的，建長寺的草木依舊蔥鬱，平湖的水波也清亮如昨，一代代的少年兒郎們，懷著問道絕巔試劍青天的風發意氣，落下在圍棋江湖裡逐鹿爭鋒的第一顆棋子，少年終會老去，也會有新的少年踏進這裡，跨越時光的眼眸對視里，彷彿看到的，全部都是當年的自己。我們看到的那些英雄故事，總是屬於特定時代的，總有一天，舊的故事會被塵封在史冊，新的故事裡，會有新的歡欣鼓舞，會有新的天下無雙。

　　可如果這二十年的圍棋世界，少了這位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於將傾，匹馬單槍獨守國門，車輪連勝十一位日本一流強手的在世棋聖，這江湖，也該有些寂寞吧。

　　從1988年開始，中日兩國的頭銜王，又多了一個爭鋒的舞台，在國內擊敗群雄傲立王座之上的兩國天元，將會一年一度的相聚在一起，完成終極一戰。而在第一年裡，落座於棋盤兩端的，正好是兩位大逆轉的締造者。在日本，「番棋魔王」趙治勳，完成了自己職業生涯里最淋漓酣暢的逆轉之一。面對「一生的情敵」，從少年兒郎一路糾纏至鬢髮蒼蒼的小林光一，他在連負兩局後連勝三局，收下了天元的頭銜，也完成了對於七大頭銜的「通殺」。在圍棋世界裡，「逆轉」這兩個字，也許就是為趙治勳量身定做，飛揚的頭髮桀驁的眼眸里，是六次三連敗四連勝大逆轉獨佔四席的英雄傳奇。在中國，決戰天元舞台的，同樣是一對恩怨糾葛一生的老對手老朋友，連勝兩場的馬曉春笑言，自己這隻「貴州老虎」一定能3：0拿下劉小光這隻「河南驢子」，也把劉小光氣的放出狠話，一定要在後面連勝三場，給馬曉春一點兒顏色看看。

　　結果，劉小光還真的就連贏了三局，在北京，他連下三城完成了大逆轉，將天元頭銜從馬曉春手裡奪了過來，也完成了中國圍棋史上第一次兩敗三勝的神奇劇本。那些年月里，劉小光和馬曉春的相遇，恰若百鍊鋼邂逅繞指柔，是屬於一個時代的印記。而在這次大逆轉之後，劉小光也就開啟了自己在天元戰上的三連霸歷程，連續三年代表著中國，出戰與日本天元的巔峰之戰。

　　結果，是三連敗。

　　三年里，連續面對趙治勳和林海峰，這樣的對局，對於除了聶衛平之外的任何一位中國棋手而言，都是太艱難的挑戰。即使是在中日圍棋擂台賽拿下四連勝，最春風得意的年月里，劉小光在趙治勳面前也沒能討到便宜，兩年，乾淨利落的4：0，而當日本天元換成了林海峰，劉小光也終於品嘗到了贏棋的滋味，他拿下了第一局，並且在第二局裡也取得了優勢的開局，可遺憾的是，他的對面，是最難以被擊倒，最喜歡這種劣勢局面的「二枚腰」林海峰。兩局逆轉之後，也讓劉小光帶著遺憾，告別了自己三連「天元」的榮耀歲月，而他在這項賽事中取勝的時刻，則要再等待三年的時光，那時，他的對手，還是林海峰。

　　棋盤上的勝勝負負，也不過是光陰輪轉里，對那些永不放棄的努力者的補償。

　　當中國天元的頭銜在劉小光和聶衛平手中輪替時，日本天元的名號，被林海峰牢牢的抓在了手裡。從1990年3：2擊敗趙治勳起始，他完成了在天元戰中的五連霸，也順手收下了日本天元戰歷史上的唯一一個「名譽天元」稱號。那時，這個從海峽對岸遠赴日本，拜師吳清源的大棋士，依舊是中日棋手們噩夢一般的存在，二十歲弱冠殺入名人戰，少年意氣，一己之力生生推翻坂田王朝，三十多年的悠長歲月過去，白髮爬上發角，他依舊能夠在天元皇座之上，穩穩的守住五位強手的輪番衝擊。有人叫他「不死鳥」，或許，這就是對這綿長圍棋生涯的最好褒揚。1988年，他在富士通杯半決賽淘汰了聶衛平，1990年，富士通杯決賽，他又一次終結了聶衛平的冠軍夢想，1991年，從劉小光手中接下天元權杖，在中國棋迷們期待眼光踏上中日天元戰舞台的聶衛平，還是沒能跨越林海峰的關卡，也讓中日天元戰的比分，變成了尷尬的0：4。幾次席捲日本，象徵著中國圍棋的尊嚴與榮耀的棋聖，彷彿終於遇到了難以逾越的苦手，連敗連戰，無可奈何。

　　可英雄之所以是英雄，大概因為他總能在最黯淡的年月里，拼盡全力發出最耀眼的光華。這是1992年，中國圍棋未來的希望，剛剛在過去的那一年裡，因為身體的原因黯然離去。我們曾經滿懷期待的未來，好像在剎那間暗夜沉沉，就像是七年前，小林光一橫掃中國棋手獨騎單人殺入中軍賬下的日子，就像是五年前，主將一人守國門，面對五位強將攜手攻城的日子。我們不知道，下一次的驚喜會在何年何月，我們甚至不知道，究竟是誰，還能把那些遲延了太久的，應該到來的美好，交還給中國棋迷。

　　這一次，還是聶衛平。棋盤上的恩怨，就留到棋盤上解決，今年能報的仇，就別留到來年。4月，聶衛平在富士通杯上淘汰林海峰，闖入八強，兩個月之後的中日天元對抗賽，盛夏艷陽下，聶衛平長刀快馬，用兩局淋漓酣暢的大勝斬落林海峰，拿下了中日頭銜王番棋對抗中的第一次勝利；又五個月之後東洋證券杯八強賽上，聶衛平再度把林海峰更進一步的願望終結在了自己手裡，一年四戰，四戰四勝，「逢林不勝」的帽子，被聶衛平用最強勢的方式徹底拋開，丟掉最璀璨未來之星的中國棋壇，又以這樣的形式，迎接回了逐漸老去的王者，像是舊日里所向披靡的老將，奮力揮刀，將那個擋在自己和整個中國棋壇面前的屏障撞破，去實現一個嶄新的未來。

　　長風烈烈，豪情萬千。

　　或許是好事成雙的古訓，或許是聶衛平的勝利的確帶來了些新氣象，年末，在中日名人戰的交鋒中，馬曉春擊敗了小林光一，中國頭銜王雙線告捷。對於馬曉春，這是太難能可貴的突破，一如林海峰之於聶衛平，小林光一對於馬曉春而言，是綿亘時間更長，也更讓人絕望的苦手，也是他心中一直以來的追趕目標。從1989年馬曉春從劉小光手中接過中國名人的頭銜起，兩位分別在名人頭銜上坐了太久的王者，開始了曠日持久的交鋒，而在前三年里，馬曉春得到的結果，是比劉小光還慘痛的6：0，一局未勝，黯然歸來。甚至有棋迷寫信給報社，要求馬曉春自動隱退，換個人去迎戰小林光一，看看能不能有些不同的結果。

　　可上一年裡中國圍棋的創痛，還是在這一年裡得到了補償，發願「爭取先贏一盤」的馬曉春，在完成願望的同時，還多拿下了一局，2：1擊敗了小林光一，拿下了自己面對苦手的第一次酣暢勝利，也終於把那道在自己身上纏繞了太久的魔障，那些難以與日本超一流番棋爭鋒的論斷，一掃而空。

　　當錢宇平憾然倒下，反倒是聶衛平和馬曉春，這兩位在八十年代就開始統治中國棋壇的大棋士重新站了出來，在這一年的富士通杯上，馬曉春也斬落了趙治勳，與劉小光攜手殺入四強。那些被遺落在過去年華里的期待，在中國圍棋失掉了希望之星時，又散發出了它本就應該有的光彩。好像是上天給中國圍棋開出的玩笑，陰差陽錯，悲喜交融。

　　「聶馬時代」，在我們以為它已然遠走，將會慢慢的，像是留在紙上的棋譜一般老去的時刻，又回到了我們的面前。而他們，也會在未來的世界冠軍爭奪戰里，完成這個時代的最輝煌一筆。

　　當然，這一年的世界棋壇，最重要的不是中日之間的較量，不是常年被排除在世界大賽之外，卻以五十歲高齡，在富士通杯上加冕的大竹英雄，甚至，也不是擊敗了大竹英雄，為韓國連續第二屆捧回應氏杯的徐奉洙。年初的東洋證券杯上，產生了史上最年輕，讓人直呼不可思議的世界冠軍，17歲的韓國少年李昌鎬，逆轉了日本王者林海峰，傲然加冕。

　　多年後，我們知道，那時看起來三國鼎立的世界棋壇，從此，已經不可避免的走向被韓國人統治的道路，可在今日，我們依舊願意把中國圍棋史上的這一年寫的輕快安寧，為了聶馬的突破，為了那時他們帶給我們的喜悅與光榮。

　　1992年中國圍棋大事錄：

　　1992年富士通杯，馬曉春、劉小光殺入四強，分別負於大竹英雄、王立誠，最終大竹英雄奪冠。

　　1992年東洋證券杯，李昌鎬3：2擊敗林海峰，成為當時最年輕的世界冠軍。

　　1992年應氏杯，由於對參賽代表性有異議，中國棋手集體罷賽，少數海外棋手以個人名義參賽，芮乃偉連克小松英樹、李昌鎬和梁宰豪，殺入四強，創造女棋手在世界大賽中的最好戰績。

　　1992年6月，第五屆中日天元對抗賽，聶衛平擊敗林海峰，獲得中日頭銜王對抗的首次勝利。同年11月，馬曉春在中日名人對抗賽中擊敗小林光一，中國頭銜王雙線告捷。

　　國內賽事中，邵煒剛獲得全國個人賽冠軍，俞斌獲得新體育杯冠軍，聶衛平獲得天元頭銜，馬曉春獲得名人頭銜。

　　（未完待續）

　　（謝天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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