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閉潮中,我的鋼鐵女戰士母親

當女漢子一詞開始流行起來的時候,我想到了我的母親,天下的女漢子都不如她,因為她是倔強、從不低頭服輸的鋼鐵女戰士。

從農村出來的母親,堅信知識改變命運,讓兒女一定要讀大學、研究生,一定要去北上廣發展。

她會用微信、QQ,會網購,也懂我最近接觸的風投、創業,也能插話到我和哥哥聊的炒股話題里,甚至最近正在學習使用打車軟體。

在經歷了兩次人生大的變故後,她堅持不退休,和父親努力操持著加工動物飼料的小工廠,為自己賺取養老錢以及後續的用藥花費。

但堅強的母親也不斷遭遇著難題,比如小工廠的客源一直在萎縮,新的一年來了,效益依然不好怎麼辦?

往年過完初五,父親和母親操持的小工廠備貨基本會用完,緊接著初七會準時開工。

但今年,一大半備貨還在。

物流、配送以及機器設備的落後,小工廠的效益早就大不如前。但夾在對未來的擔憂中,母親和父親堅決不關掉工廠,他們沒有退休金、社保、醫保,哪怕賺一點點錢也是填補了每年的用藥花費。

這個小工廠,已經歷了兩次關停又重開的命運。

父母的第一桶金

八十年代初,父親和母親把農村的土地承包出去,做起了養殖業的小生意。賺來第一桶金以後,他們把產業升級,開起小作坊,做動物飼料加工。

在父母的辛勞操持下,小作坊慢慢發展成了初具規模的小工廠。

這時候,父親卻突然得了一場重病。

因常年在外找客戶,吃飯不規律,再加上喜歡喝酒,父親的肝臟出了問題。

醫院給出的診斷是,肝臟已有硬化的趨勢。

突如其來的病情,讓母親一下子懵住了。當時她的第一反應是帶著全家做了體檢,確定家裡其他人沒事後,母親決定關掉工廠,把所有精力投入給父親治病。

她陪著父親把省內省外最好的醫院找遍了。

其實哪怕是現在,肝病的治療方案在全國大小醫院依然是,只能控制病毒蔓延,無法完全康復。

母親沒有認輸。

她每天搜索著電視上的專科醫院廣告、收聽各種治療肝病的廣播、翻看報紙上一切能挖掘到的信息。

我當時上小學五年級,記憶里我跟著母親去過無數的醫院、數不清的巷子里的奇怪診所。

印象最深的是,家裡的砂鍋經常是一整打的往回買。因為常年需要熬制中藥,砂鍋壞掉的頻率太快了。

不知道哪一副葯起了療效,六年的時間,父親的病被奇蹟般治癒了,甚至根本不需要服藥控制病毒。

父親病好以後,他們趕緊把工廠重新開張了。母親感嘆,「沒錢不行啊,病一次,大半輩子積蓄沒了。」

2011年,工廠的效益越來越不好。已經57歲的父母,努力跟著新政策跑。

河北石家莊周邊的區縣是養牛集中地,當時養牛業開始實施牧場化管理。父親和母親一家家去聯繫當地的牧場主,利用小工廠的價格優勢,抓住了一些未完全改製成牧場模式的養殖客戶。他們甚至投入資金更新了生產機器,去適應牧場化管理的餵養方式。

但因沒有足夠的資金更換成完全機械化的大型設備,父親和母親前往山東一家大型顆粒機器生產地,定製了一台相對便宜的小型設備。

「女漢子」創造了奇蹟

有時候命運常常一次次的開玩笑。

父母的小工廠還沒來得及使用新設備投入生產,母親病了。

2012年上半年,當時我讀研究生二年級;母親盼著的孫子也即將出生了,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

2010年去桂林遊玩,母親扛回一塊石頭放在家裡做裝飾。

一天,母親跟我打電話半開玩笑的說,「我最近可不愛吃飯了,一個月瘦了10斤,這下省的減肥了。」

粗心的我竟然沒有發現不對勁。

父親不放心,帶著母親去醫院做了檢查。

醫生給出的診斷結果是:爆發性肝臟衰竭,保守治療的治癒率不到百分之三,最壞的打算是做肝臟移植,但醫院不保證母親的病況能等來匹配的肝源。

就像被狠狠抽了一巴掌,我在地上蹲了半個小時,嗓子瞬間腫到發不出聲來。

母親剛剛學會了網購,給自己即將出生的孫子買了很多玩具、衣服;剛剛學會了使用QQ髮狀態,不厭其煩的去我的空間一遍遍查看動向;甚至剛剛打趣的告訴我,「等你上午畢業,下午我就和你爸把廠子關了開始養老」。

這次,父親關掉了小工廠,全力為母親醫病。

母親不想給我們帶來負擔,不想搭上所有的積蓄去賭一場未知的結果。

她甚至開始向所有來看她的親屬交代後事,「記得照應這個沒畢業的小女兒。」

我也是在那時體驗了生命里最無力和卑微的一段時光。那種無力是無論你怎樣努力,結果似乎都不受控制。

我和哥哥每天躲在醫院的不同角落哭,哭完我們把化驗結果用簽字筆改掉,再重新複印,然後拿給父親和母親「快看,化驗指標每天都在好轉呢。」

其實,她什麼都知道。

但她依然積極的配合醫生的一切治療,幾十厘米長的針頭扎到骨髓一聲不吭,甚至在床上不能動的那幾天她還會努力的逼著自己喝粥增強體質。

老天眷顧一切正能量的人。

在數次血漿置換的保守治療下,母親完完全全康復了,後續僅需要定期複查和服用抗病毒的葯來保持,連她的主治醫生都覺得這是個奇蹟。

病好以後,母親拒絕了去兒女所在的城市(哥哥在廣州我在北京)生活的建議,再次把小工廠開起來。

拒絕退休

這次過年回家,哥哥又提了接父母去廣州生活的想法,母親再次堅決拒絕了。

她拒絕的理由是,已經習慣了生活了60多年的家鄉。

2009年,我和母親在珠海。

但其實我和哥哥都明白,母親經常提到「某某叔叔阿姨有醫保、退休金,看病基本不花錢。」她覺得每年的複查和用藥還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而家裡的小工廠的利潤至少可以覆蓋一部分。她也講過無數個農村老家這樣的案例,「因為老人一場大病,整個家庭垮掉了。」

母親和父親是農村戶籍,享受的是新農合報銷。2012年母親住院的時候,新農合基礎上疊加了新農合大病醫保。政策稱,新農合三級醫院報銷範圍50%,大病可以二次報銷。

實際上,母親多數用藥均不在報銷範疇,比如把她的救回來的主要藥物:人血白蛋白、血漿等。這筆費用,父親、哥哥我們當初瞞著她,謊稱報銷了一半多。出院後,她自己查了報銷範疇,知道了一切。

今年正月,眼看著工廠的一大半貨沒有客戶來定,母親和父親糾結著要不要換一台新的飼料加工設備,這樣至少可能挽留一部分逐漸流走的客戶。

但他們又擔心著,萬一加大投入後效益依然不好怎麼辦?

我和哥哥沒有再強迫母親和父親退休。

我們都心知肚明。只有我們努力工作賺錢,讓她覺得這筆開銷對於我們來講微不足道的時候,她才會甘願和我們住在一起。

【來源:剝洋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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