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晉：伊拉克動亂的前因後果

06-09

周晉：伊拉克動亂的前因後果

《爭鳴》2014年第8期

六月中旬，突然冒出來的極端組織「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ISIL）在伊拉克發動了一輪猛烈的進攻。這輪猛攻猶如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處於風雨飄搖中的伊拉克局勢立刻惡化，繼而引發了中東各國的連鎖反應。

伊拉克動亂的肇因由來已久、錯綜複雜，不僅涉及境內各教派、各民族之間的新仇舊怨，還牽扯到中東各國的地緣政治利益和各國執政教派的執政地位。由於中東地區豐富的石油資源和其「世界十字路口」的重要戰略地位，中美俄歐盟日本乃至全球都受到了伊拉克動亂的影響。

以教派劃線的衝突

我們都知道以阿紛爭是現代中東衝突不已的主脈，其實中東伊斯蘭教兩大教派之間的紛爭和衝突具有更悠久的歷史、波及更廣闊的地域和緣於更複雜的動因。伊斯蘭教主要分為什葉派和遜尼派。在全球十六億穆斯林中，什葉派約佔10%到15%，是少數派；遜尼派約佔85%到90%，稱大眾派。兩派之間的紛爭和衝突起源於公元七世紀上半葉，即「先知」穆罕默德逝世後，迄今已有近一千四百年的歷史。

伊拉克的教派紛爭尤為複雜。什葉派占伊拉克人口的百分之六十強，但薩達姆時代的伊拉克卻由占人口三分之一強的遜尼派執政。薩達姆對內實行高壓統治，人口占多數的什葉派和庫爾德人極為不滿。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佔領伊拉克後，扶植起一個什葉派新政府。新政府從政治上和經濟上反過來又將遜尼派邊緣化，遜尼派的不滿與日俱增。在敘利亞內戰中發展壯大的遜尼派極端組織ISIL乘機起事，它自稱要建立一個領土跨越伊拉克和敘利亞兩國、由遜尼派執政的伊斯蘭國家。薩達姆時代的黨衛軍–「伊拉克社會復興黨」的殘餘勢力（也是遜尼派）已與ISIL聯合。

外部勢力的介入

伊拉克動亂的更為複雜之處，還在於中東其它各國為了維護各自的地緣政治利益和教派利益，都身不由己地捲入了伊拉克衝突。以教派利益為例。遜尼派想在伊拉克重新上台，什葉派想在伊拉克繼續執政，它們都需要外部勢力的支持和援助，這也是外部勢力求之不得的。中東地區有影響力的國家中，伊拉克、伊朗和敘利亞目前由什葉派執政（伊朗被稱為「處於遜尼派汪洋大海中的什葉派國家」，也是唯一以什葉派教義為國教的國家），沙特、約旦、科威特、巴林、土耳其和卡達則由遜尼派執政，兩大富有的產油國–遜尼派執政的沙特和什葉派執政的伊朗分別擔任兩大教派在中東地區的掌門人。為阻止伊朗的勢力擴張，沙特已表示將為遜尼派的基地組織提供支援，並清楚闡明拒絕伊朗援助伊拉克。

對伊拉克動亂的始作俑者美國而言，它現在處於非常自相矛盾的尷尬境地：美國在大力抵制敘利亞什葉派阿薩德政權的同時，現在卻要與敘利亞政府合作以支持伊拉克的什葉派政府；另一方面，阿薩德則通過支持伊拉克，儘可能地緩解其與美國和西方國家對立的局面。伊朗是美國在中東最大的死敵，伊朗對伊拉克的強大影響力讓美國憂心忡忡，害怕美軍撤離後同為什葉派執政的兩伊結盟，與美國、沙特和以色列為敵。但在伊拉克什葉派政府難以抵擋極端組織攻勢的窘況下，伊朗反而成了伊拉克重返穩定的重要保障。另一方面，伊朗也擔心遜尼派重掌伊拉克政權。果然在6月16日舉行的伊朗核問題對話中，美國與伊朗一拍即合，就遏制基地組織問題達成了共識，伊朗一下子從美國的「暫時敵人」變成了「暫時朋友」。伊拉克衝突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所屬陣營和立場不得不隨時局轉換的場景，看得人眼花繚亂。

庫爾德獨立：伊拉克的另一大亂源

伊拉克動亂的另一大亂源是境內的庫爾德人將在未來幾個月內舉行的獨立公投。庫爾德人是中東地區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主要分布在土耳其、敘利亞、伊拉克、伊朗四國境內的山區，少數分布在亞塞拜然、亞美尼亞、俄羅斯等地。庫爾德族總人口約三千萬，是中東地區人口僅次於阿拉伯、突厥和波斯民族的第四大民族。大部分庫爾德人為遜尼派伊斯蘭教徒，他們雖在外表上與當地其它族裔無異，但在語言、文化和家庭傳統上卻大相徑庭。

庫爾德人居住的「庫爾德斯坦」（「斯坦」意為「土地」）本來是奧斯曼帝國的一個大行省。奧斯曼帝國曾承諾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讓庫爾德人獨立。但奧斯曼帝國的繼承者土耳其在1923年7月24日與協約國簽訂的《洛桑條約》中，公然罔顧庫爾德人的利益，庫爾德斯坦的大部份地區仍然由土耳其統治，其它地區則被波斯（現在的伊朗）、「國聯」委託英國統治的伊拉克和委託法國統治的敘利亞瓜分。伊拉克境內的庫爾德自治區擁有大量油氣資源，經濟實力非同小可，並據此建立了強大的軍事-政治勢力，靠武力和經濟制裁難以壓制庫爾德人的獨立訴求。

上世紀八十年代庫爾德人就開始爭取獨立建國，但屢屢遭到土耳其、伊拉克等國的殘酷鎮壓。圍繞庫爾德獨立與反獨立的衝突一直是中東地區的第三大衝突源，僅次於以阿衝突和什葉派與遜尼派的衝突。伊拉克的庫爾德獨立將點燃中東的另一大火藥桶，因為它勢將引起土耳其、伊朗和敘利亞境內兩千多萬庫爾德人群起效法，為建立「庫爾德斯坦」國前赴後繼。屆時不僅伊拉克將分崩離析，土耳其、伊朗、敘利亞也將動亂不已，中東局勢將更加無法收拾。

以色列對庫爾德獨立的立場也值得注意。以色列外長六月二十六日稱：一旦庫爾德自治區獨立，以色列會很快給予它外交承認。以色列不失時機地在庫爾德獨立問題上橫插了一腳，這無疑將為本已混亂不堪的中東局勢火上澆油。

「伊斯蘭哈里發」國：可怕的潘多拉盒子

「伊拉克和黎凡特伊斯蘭國」（ISIL）才出籠沒多久，就宣布升級為「伊斯蘭哈里發」國（「哈里發」意為「伊斯蘭政教最高統治者」），其後又公開了其版圖主張，並宣布將在五年內達成版圖所確立的疆域目標。該版圖把伊斯蘭國家歷史上曾經佔領過的地方統統囊括在內–大半個非洲和整個西亞、中亞，歐洲的巴爾幹半島乃至西班牙、奧地利等等，也包括中國西部的相當一部分領土，其「疆域」甚至遠超阿拉伯帝國的鼎盛時期。該「國」的野心和胃口之大令人瞠目，為人類歷史所罕見。你可以嘲笑「伊斯蘭哈里發」國是白日做夢、痴心妄想，你可以視「伊斯蘭哈里發」國是空中樓閣、曇花一現，但該版圖提出了基地組織和本.拉登等伊斯蘭極端勢力從來沒有提出過的明確的政治訴求和「奮鬥」目標，所以你無法阻止包括新疆「東突厥」勢力在內的全球無數狂熱的伊斯蘭極端份子聚集在「伊斯蘭哈里發國」這面大旗下，中東和歐亞大陸的許多國家今後將遭遇更多的腥風血雨。伊拉克的極端勢力已打開了一個危害將波及全球的潘多拉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