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宴｜從唐代的《離婦》到「北醫三院孕婦死亡事件」
文/靈子
人類需要繁衍，女人具有能生育的子宮。所謂天賦即天刑，這種讓女人引以為傲的能力卻也給女人帶來了沉重的負擔和許多困擾，從古到今都是如此。
尤其是古代，傳宗接代、重男輕女的思想特別重。所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又有「母以子貴」的說法。不能生兒子就是最大的不孝，而這不孝都會被歸咎於女人，她可能會被休掉，男性是否不育則不會被考慮到。而女人生了兒子，她在一個家的地位才能穩固。
你肯定看過那些狗血滿滿的宮斗劇。每部戲都有個同樣的基本預設：皇帝後宮的嬪妃，如果生了兒子，她在後宮才比較具有競爭力，才容易顯貴。所以那些宮斗戲裡的美女們都是拚命想生兒子和拚命想阻礙別人生兒子的。
關於生孩子一事給古代女人造成的困擾。有一首唐詩寫得最到位。是張籍寫的樂府《離婦》。如果覺得詩太長可以跳過去先看後面的闡釋，回過頭來再看詩。
離婦
十載來夫家，閨門無瑕疵。薄命不生子，古制有分離。
託身言同穴，今日事乖違。念君終棄捐，誰能強在茲。
堂上謝姑嫜，長跪請離辭。姑嫜見我往，將決復沉疑。
與我古時釧，留我嫁時衣。高堂拊我身，哭我於路陲。
昔日初為婦，當君貧賤時。晝夜常紡績，不得事蛾眉。
辛勤積黃金，濟君寒與飢。洛陽買大宅，邯鄲買侍兒。
夫婿乘龍馬，出入有光儀。將為富家婦，永為子孫資。
誰謂出君門，一身上車歸。有子未必榮，無子坐生悲。
為人莫作女，作女實難為。
這首詩把一個典型的女性悲劇寫得非常生動，使人讀之也倍感慘惻。
唐詩名家張籍
離婦，一個主動離婚的女人。她為何要這樣做？我們來聽聽女主人公傾訴的身世。
她嫁給她的丈夫十年了。她一直遵守婦道，作為一個妻子，作為一個媳婦來講，她都自信而驕傲地敢說自己是沒什麼可挑剔的。只有一件事情讓她很心虛：她生不出孩子！
也許是身體不適合生子吧。可這難道是她的錯嗎？但她很清楚，禮法有「七出之條」，就是七種合理休妻的理由，沒有生孩子是其中重要的一條。千好萬好，敵不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宗罪。
她沒有怨這殘酷的禮法，只嘆息自己薄命。其實她對婚姻的期望是很樸素的：生則同衾，死則同穴。有個家就好，不要剩下她孤孤單單一個就好。可惜這麼簡單的一個願望，如今她也知道無法實現了。
即使現在丈夫還沒責怪她逼迫她。她料想丈夫終將會拋棄她的，就不想繼續勉強賴在這個家裡。自己主動離開，不是被掃地出門的，也能夠保存一些顏面，姿態好看些。
她先去到婆婆那裡。跪在地上滿臉內疚地提出「一個兒媳的辭職請求」。婆婆的態度也旁證了她的優秀。不然婆婆不會猶疑是否同意她離開這個家，雖然沒生孩子，這真是個好媳婦啊。
但婆婆仍是同意她離開了，雖然這是個好媳婦，可是沒有孩子啊。婆婆送給她珍貴的傳家玉釧來表示對她的嘉許，又留下她結婚時的衣服作為紀念。可謂是一位還比較有人情味的婆婆，比《孔雀東南飛》里那個蠻橫的婆婆好多了。
《孔雀東南飛》與焦仲卿妻
女主人公的媽媽來接她回去，忍不住抱著她在路邊放聲大哭起來。這一對比才格外讓人覺得，婆婆終究不是親媽啊！婆婆對她的好，終究還是比較表面的，還是以自己的家庭利益為重。只有親媽，才會以她的痛苦為切身的痛苦，才不會以任何理由拋棄她。
女主人公在離開的途中，又不禁想起了這一段婚姻的種種。
她想起剛嫁給這個男人的時候他還很窮。雖然愛美是女人的天性。但她還是類似唐代詩人秦韜玉寫的《貧女》那樣「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除了煮飯洗衣，她把時間都花在紡織上，就沒什麼時間好好畫個美美的妝了。靠賣織好的布，她給家裡積攢了不少錢。
夫妻倆就這樣並肩奮鬥，終於發家致富了。買了大房子，還添置了侍兒。這樣家務事就不必樣樣親力親為了。而她的丈夫更是穿起名牌衣服，用起了寶馬，非常有面子了。
她本以為，她從此也就是享福的有錢人家的太太了，而且也為子孫奠定了好的家業，讓他們不必像自己一樣辛苦地白手起家。諷刺的是，幸福夢泡湯只因為她沒有兒子。
這個她辛苦參與創建的家業，如今她只能作為一個外人回眸遠遠望一望。若說給子孫留了什麼好處的話，也是給前夫和他的新婚嬌妻的子孫留的。原來含辛茹苦十年，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啊。
她在回眸中，看到的不僅是她個體的偶然人生悲劇，更是看到了所有女人固有的難題。
都說「母以子貴」，但生了孩子的女人，其實未必就都得到了穩定的愛與家庭地位。生了孩子，養育孩子那一攤麻煩事兒，又得歸她負責。如果她因為這些操勞變成了黃臉婆，她的丈夫就十分有理由去找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做情人了。
但如果沒有孩子，是否可以減少操勞呢？別做夢了，生不出孩子，本身就是女人十惡不赦的大罪，真是「生與不生間，妾身千萬難」。最終我們的女主人公感慨道：「千萬別做女人啊，女人真的太難做了。」
讀了這個故事，作為一個女孩子，我一方面為主人公乃至無數古代女性的宿命而悲嘆，另一方面又很慶幸沒有生在古代。
然而張籍寫的這首詩僅僅是戳中古代女性的痛處，僅僅揭露了所謂「封建時代」對女性的不公，而不再具有時代意義了么？細思則未必。張籍的這首詩讀起來甚至仍然很有現實意義。你會覺得，這個故事仍然在你的周圍不斷發生，只有一些細節上的差別。
生不生孩子仍然對現代女性的命運影響很大。一對夫妻，如果女方生不了孩子，那麼多半是要離婚的；反過來，如果是男方的問題導致不能有孩子，女方則一般不會拋棄男方。
這並不只是個傳說，筆者正巧曾經做過關於試管嬰兒方面的採訪，那些做試管嬰兒手術的女人親口證實了這種「傳說」。看來「薄命不生子，古制有分離」這句詩到今天還有效。
不好生，試管生
有人說，文化程度較低，且經濟不太獨立的女性才會因為沒有孩子而沒有安全感。受過高等教育，經濟獨立的女性，在沒有孩子這件事情上，會更自信和洒脫些。不會擔心因為沒孩子而失去婚姻。就算失去婚姻，也有能力過得好。
真的是這樣么？前十來日，發生了一件「北醫三院高知孕婦死亡事件」，令聞者驚心，令網路嘩然。故事的主角楊某在身體極差的情況下，從2011年到2015年間嘗試懷孕四次，而這條艱辛的求子路終於以她在2016年1月11日搶救無效死亡划上了句點。去世時年僅34歲。
楊某是在中國科學院理化所工作的博士，可算是擁有高學歷和好工作。可她不僅沒有超脫於生孩子的問題，反而深陷其中。
她的身體不好，有十多年高血壓病史，還有膽囊結石等毛病。一直懷不上，第一次懷孕就是做的試管嬰兒，可惜孩子一生下來就夭折了。後來兩次又宮外孕、流產。還切除了部分卵巢。在這種極端不適宜懷孕的情況下，為何還要懷下去？不生不行嗎？
楊某的丈夫和她曾經是同學，後來是同事。他說楊某之所以不斷生是因為她自己特別想要孩子。可網友們紛紛質疑：楊某真的沒有受到來自丈夫和婆家的壓力？？楊某的丈夫是家中的獨子，上頭有三個姐姐，大概肩負著特別重的傳宗接代的任務吧。
楊某的丈夫就楊某死亡一事向醫院索賠。在索賠的申訴書中，他形容楊某是賢內助，從沒讓他操心，可惜再也吃不到她做的早餐了（他以前曾說妻子每天早起給他做早餐）。而楊某那個曾生下來就夭折的孩子也曾讓醫院賠了45萬。
網友更加替楊某不值了。
呵呵，你和你丈夫上一樣的班，你身體很不好，又數年不斷懷孕，還要照顧他的生活。到頭來，你懷孕死了，你丈夫得到高額賠償，還記掛著沒人給他做飯了。你就是個生孩子的和做飯的嗎？你的丈夫，你的婆家有真正為你的身體著想過嗎？
她的丈夫以後大概會找別的女人給他做飯和生小孩，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人之常情。就像張籍寫的《離婦》，女主人公的丈夫終是會找別的女人來生小孩。
但是人家夫妻倆的感情，外人終不可臆斷。唯一可以說得響的是：這女人太不懂愛惜自己了！讀了那麼多書，卻沒有學會愛自己，等於白讀了。讀書本想換得好一點的生活。可是人死了，什麼都成空了。
這裡的女博士應該不愁經濟和地位
楊某真的不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嗎？她真的純粹出於自身生育意願而不斷懷孕自殘？還是她把來自家庭的生育壓力內化為自身的意願了？在有幾次危險的失敗後，她為何不能洒脫地放棄生孩子的執念？為何不敢理直氣壯地對家人說自己不打算要孩子了？是因為沒孩子的話對婚姻還是沒有安全感么？
其實以她的條件，她如果真的聲稱不生，也沒誰可以逼得了她呀？即使淪落到離婚，以她的工作層次和她的生活能力，她也能把自己養活得不錯啊。所以啊，哪怕在客觀上完全具備了不被「生不了孩子」這個問題困擾的能力，如果心理上邁不過這個坎也是白搭，也還是在張籍詩里說的那個「有子未必榮，無子坐生悲」的死胡同里。
但「生（不生）孩子」始終是每個女人要面臨的問題，古代女人面臨的只是家務和生育兩方面的事兒，而現代的姑娘卻面臨著家務、生育、工作三方面的事兒。工作一方面給了現代女性更多的保障和尊嚴，但也帶來了額外的負擔。
張籍詩中說「為人莫作女，作女實難為」，也不知道在現代做女人，比在古代做女人，是更容易了還是更難了。每個現代的好姑娘都要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在生活、孩子、工作、學習、愛好間做一個平衡和取捨。楊某這個悲慘的例子或許能讓我們獲得一些啟示。
1、首先要有在社會上立足的能力，經濟獨立。這樣在生育選擇上才不會過分被動。
2、如果結婚，無論你是好色、拜金、慕勢還是想尋求一個靈魂伴侶，都沒問題。但一定要找一個真正愛你的男人。會真正關心你的身體、心情、處境的那種，如果是只從自己出發考慮問題的那種絕對不能要。關於這一點，首先是不要在不幸的戀情中糾纏，不要跟對你不好的男人糾纏。很可能沒結果；就算終於開花結果，吃虧的還是你。如果他對你不好，趁早洒脫說再見。
3、如果想生孩子，盡量不要太晚。高齡產婦各種麻煩、辛苦、危險。
4、如果因為健康原因或事業追求等原因不想生小孩，或暫時不想生小孩，或不想生二胎，要勇於表達。
5、努力保持身體健康。如果身體很健康，稍遲一點生育也沒太大關係。最怕是身體本來就不好，年紀越大越不好，但還是想生。所以要早些養成鍛煉身體的習慣啦。尤其是高知女性，要知道，高負荷的腦力勞動其實是對身體很大的耗損，需要鍛煉身體補充能量。
6、另外，心情一定要好。糟糕的情緒對身體健康的影響也極大。最好一邊能hold得住高智力要求的學業和工作，一邊能用種傻白甜的精神過日子。懂得放輕鬆，懂得傻白甜，也是一種智慧。
相敬如賓
最後，祝想生孩子的人都早生貴子！更祝所有女人，突破「有子未必榮，無子坐生」的古老困局，有沒有孩子都要活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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