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HK在日本大地震的最初六小時

NHK在日本大地震的最初六小時

等等力健[日] 尹月(譯) 文匯報2012年3月11日第十二版

　　一年前，許多人只是因為村上春樹《1Q84》的女主角青豆是福島人，才曉得那麼個地方：「在那個地處山區、不知是小鎮還是小村的地方，據說真有好幾家姓青豆的人。」是那場令全球震驚的大災變，才讓福島與宮城、岩手、氣仙沼等一系列頗為陌生的名字，成為國際新聞的焦點，並且至今難忘。當時，全世界的媒體都在關注日本，而日本媒體人的即時反應，也許可以成為我們參考的一個樣板。本文刊登於2011年6月日本《新聞研究》雜誌，作者為日本放送協會（NHK）晚七點新聞欄目「News7」總編。

　　——編者

　　3月11日下午2點46分，東京澀谷NHK新聞中心2樓的電腦警報連連。這台電腦是氣象廳發布緊急地震速報的終端系統，當日曾數次發出響動，但均為震度3級左右的輕微地震。然而此刻的警報卻截然不同。

　　短短數秒之內，震級不斷上調，7.4、7.5……2點46分48秒，NHK電視台正式向全國發布了緊急地震速報。當時，綜合電視台正在直播參議院預算委員會辯論，會議因涉及首相菅直人接受外國人政治捐款等問題而備受關注。緊急地震速報系統會不會出故障？我正在疑惑間，新聞中心大幅度地搖晃起來。「沒錯！」2點48分18秒，NHK的所有頻道同時開始了地震報道。「本台將暫時中止對國會辯論的直播，開始播報地震及海嘯相關情況。目前東京演播室也在大幅晃動。目前東京演播室也在大幅晃動……」

傳達真相是我們唯一的使命

　　東日本大地震發生至今已近兩個月，NHK始終大容量、高密度地播報有關地震及海嘯的新聞。作為NHK晚七點新聞欄目「News7」總編，我今天首次重溫了地震後6小時的新聞錄像，在此記錄下一些心得，希望為同行提供借鑒。

　　最初的地震新聞來自安置於仙台市青葉區和石卷市的固定攝像機。地震快報伴隨著劇烈晃動的圖像一遍遍呼籲：「東北地區發生強烈地震，為慎重起見，請關注海嘯預警。」儘快鎖定並播映傳輸自地震災區的圖像是我們平素經常接受的訓練之一，但由於澀谷的新聞中心仍在搖晃，導致正常工作無法順利展開。「難道東京也出現嚴重災情？」這個念頭在我腦中一閃而過。緊接著，氣象廳發布了「宮城縣北部發生震度7級地震」的緊急震度報告。2點49分，當各地紛紛進行震度測算時，海嘯警報正式發布。海嘯來勢洶洶，從岩手縣到福島縣的大片區域盡受荼毒。主播們提高嗓門，呼籲當地民眾儘快避難。據氣象廳預測，第一波海嘯抵達岩手縣沿海地區時高度將達到3米，在3點抵達宮城縣時更將高達6米……在接下來的近10分鐘內，我們播放了由氣仙沼港的固定攝像機發回的受災狀況，並與宮城縣防災負責人進行了電話連線。

　　餘震仍在繼續。3點過後，我們開始播放由位於地震災區的仙台新聞局和郡山市發來的報道。氣象廳於3點01分和10分發布的最新海嘯觀測數據均顯示到達石卷市鯰川的海嘯高度僅為0.5米。石卷、氣仙沼和釜石的固定攝像機也未顯示海面出現任何變化。與此同時，東京台場的一棟建築物濃煙滾滾，新橋站周邊的市民將廣場擠得水泄不通。在這段10分鐘左右的時間內，我們穿插播放了東京、氣仙沼、釜石等各地的狀況和警視廳的直播報道，繼續呼籲民眾警戒海嘯和餘震。

　　正當我擔憂巨大海嘯不知何時襲來之際，釜石的固定攝像機終於在3點14分捕捉到海面的異常。海水開始漫過海港，不到一分鐘便吞沒了碼頭。氣象廳再度發布海嘯警報，並將海嘯到達宮城縣的高度預測由6米提升至10米。僅僅4分鐘之後，釜石港的眾多車輛被淹沒，海水緊接著像瀑布一樣傾瀉在高速公路上。隨後，宮古、氣仙沼、八戶等地的汽車、漁船、港灣設施等紛紛被捲入巨浪之中，整條街道瞬間便被海嘯吞噬。當時的無力感難以言表，但我們能做的只有迅速準確地傳達這一切。海嘯警報已遍布從北海道直至伊豆群島的大片地區，我衷心期望對地震和海嘯的快速播報能多少為減輕災情出一份力。

直升機大展神威

　　下午3點54分，盤旋在仙台平野上空的NHK特派直升機拍攝到海嘯直逼名取川河口附近的景象。田野、住宅和汽車紛紛被捲入黑色的旋渦。有的車輛在公路上全速行駛，以躲避一浪高過一浪的海嘯來襲。「快逃！」新聞中心裡不時傳出驚呼。主播們反覆大聲呼籲民眾儘快避難……

　　直升機隨後還拍攝了仙台機場被海嘯吞沒，以及多人爬上航站樓頂層求助的情形。我們反覆播放直升機傳回的從宮城縣到福島縣沿海地區的畫面。至此，東日本大地震後第一個小時的新聞播報宣告結束。在這一小時中，我們重點播發了地震及海嘯警報，並呼籲民眾緊急避難。此外，還穿插播放了停電及市原市煉油廠發生火災等新聞。

　　為何唯獨NHK的直升機能對災情進行拍攝呢？當日，其他新聞社停放在仙台機場倉庫的直升機均被地震的劇烈晃動和隨之而來的海嘯損毀，無法起降。而NHK的直升機恰巧因接受檢修而停放在倉庫入口處附近。而且，由於NHK是唯一一家派遣攝影記者常駐機場的新聞社，直升機得以在3點13分便順利升空。當時，仙台機場已經關閉，但飛行員得到機場調度中心負責人的許可，在仙台市上空對火災等景象進行了拍攝。記者曾試圖北上飛往三陸海岸，但因天氣過於惡劣，不得不放棄這一打算。直升機在南下飛往福島縣途中，還直擊了特大海嘯逼近名取市的情景。本台攝影記者、曾在阪神大地震時駕駛直升機飛往災區上空的飛行員和機長三人根據仙台新聞局的指令，聯手確定了拍攝方位。NHK電視台直升機拍攝的特大海嘯景象由此開始傳遍整個世界。

　　由於交通和通信狀況極度惡劣，當天下午，除了從東北災區傳回的關於仙台、福島、郡山等地的畫面之外，直升機拍攝的景象和安置在各地的固定攝像機發回的錄像覆蓋了各大電視台的新聞欄目。然而，由於直升機的飛行時間有限，盤旋在仙台平野上空的直升機在下午5點之前飛離了海岸線。此外，各地固定攝像機的備用電池也逐漸耗盡，從傍晚到半夜幾乎拍攝不到任何畫面。

情勢越發峻急

　　新聞播報不容中斷，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主編的任務就是不斷思考接下來應播發怎樣的新聞。

　　下午4點半左右起，NHK放送中心開始接到海嘯災情以外的信息。煉油廠的火災令人焦心，首都圈的地鐵運營也陷入癱瘓。下午5點之前，我們又得到東京電力福島第一核電站的部分柴油發電機停止運轉的消息。另一方面，海嘯反覆侵襲沿海城市，海嘯警報持續滾動播發。我們一邊播放從僅剩的幾台固定攝像機傳回的海嘯畫面，一邊請來記者和專家就災情進行預測和分析。5點半過後，NHK電視台插播並解說了兩條重要新聞：其一，氣象廳將震級修正為里氏8.8級；其二，福島第一核電站面臨的險情已經符合《原子能災害對策特別措置法》第15條，東電方面將立即向政府發布緊急事態通報。

　　6點左右，從新宿和澀谷等車站周邊發回的畫面顯示，許多市民依然因地震造成的劇烈晃動驚恐不已，且由於交通癱瘓，眾多上班族返家無門。6點半過後，JR東日本線宣布當天停止運營，終點站周圍的人越聚越多。此刻，呼籲民眾對海嘯和餘震繼續保持警戒，以及隨時向難以回家者提供各種信息是新聞播報的兩大任務。

　　至晚七點新聞欄目「News7」開始之際，我已持續在新聞大廳站立了四個多小時。我們沒有時間對當日的諸多新聞進行整理和匯總，只能繼續播發即時新聞，並向觀眾宣傳注意事項。當晚的新聞主要由三陸沿岸的大船渡市和仙台站等地的災情報告和電話連線構成，並輔以地震和海嘯發生時各地主要車站和街頭的畫面。

　　關於核電站的消息也逐漸增多。女川核電站1號機發生火災，福島第二核電站危機升級，隨後，NHK還直播了官房長官枝野幸男針對福島第一核電站發布「核能緊急事態宣言」一事召開的新聞發布會，並邀請專家進行解說。此時的播報內容強調放射性物質並未泄露，呼籲當地居民冷靜行事。

　　在這段時間，我們尤其為東京都內無法回家的上班族而憂心。都內各區的攝像機不斷傳回畫面：馬路上擠滿了默默步行的人們，市中心的汽車動彈不得，排成了長龍，終點站附近人山人海……8點過後的新聞主要集中於對這些人群的報道，也播發了最新災情報道。此時距東日本大地震發生已超過6小時。

　　突然遭遇這場前所未有的巨大災難，雖然平素經受了各種訓練，但在震災發生後的6小時內，我們仍時有手忙腳亂、力不從心之感。當此危難關頭，新聞播報不可有絲毫輕忽。面對本次範圍廣、危害大、變數多的災難，如何遴選合適的新聞加以播發，如何更為快捷地向民眾傳遞真相，需要所有新聞人最大限度地激發出自己的勇氣、識見和想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