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家丨SNH48前成員親述:站隊、抑鬱、撕逼,因陪酒飯局退團
作者/詩欣尼糯米的小籠包編輯/手骨花臂老司機
「那明天中午吧。」晚上10點50分,我洗完澡出來看到手機屏幕亮了起來。
她終於同意我去見她一面。趕在12306票務系統11點進入維護狀態之前,我訂了一張第二天北京去z市的高鐵票。
第二天一大早起來,她又給我發微信:「要不別來了。」
我心裡咯噔了一下,告訴她已經買好票了。許久,她回:「好吧。我在病房等你。」
心裡的石頭終於落地,中午我就能見到那位和我在微信聊了一周的網友。
她叫豆丁(化名),在上海某大學就讀藝術類專業,曾經是SNH48的成員之一,在團里待不到一年就退團了。年紀很小,卻有著超越年齡的警惕心。
她同時也是一位抑鬱症患者,在長達一周斷斷續續的網聊中,我感受到了她情緒上的反覆和不穩定。經過4天的猶豫和糾結之後,她終於放下戒心,決定見我一面。其實她有很強烈的表達需求,但因為各種顧慮,才常常表現出欲言又止的狀態。
豆丁的病歷
我在z市的人民醫院的病房見到她。家人都不在,她剛輸完有安神功能的營養液。手背貼著白色膠布,正站對著鏡子戴隱形眼鏡。短裙配長靴,頭戴一頂可愛的貝雷帽,是這個年紀該有的打扮。但深重的黑眼圈卻掩蓋了她這個年紀該有的靈氣。
豆丁的病床
見到我來,她不緊不慢地把隱形眼鏡戴好,回到了病床上側坐著,我試探性地坐在了她的床沿上,她沒有拒絕。
「你有什麼問題就問吧。」
隔壁床的病人和家屬齊刷刷地投來異樣的目光,她仍然對我保持很高的警惕心。
隨著採訪漸入佳境,我大概能理解她為什麼會有超越年齡的警惕心。
被美夢砸中
加入SNH48之前,豆丁一直喜歡唱歌跳舞、渴望舞台,但對這個女團幾乎沒有了解過。對以後的規劃,她的理想狀態是從大二開始爭取出演影視劇,希望有一天成為周冬雨那樣的明星演員。不過,人生卻因一個微信群里的招聘廣告改變了軌跡。
憑藉不錯的外形條件,她常兼職做平面模特和主持,加了將近十幾個通告群。
豆丁微信里的通告群
17年年初的一天,豆丁偶然發現幾個通告群都在發SNH48的招募信息。
她決定試一下,給其中一個人發了個人資料和舞蹈視頻。
豆丁告訴我,這些發女團招募信息的人並不一定是SNH48幕後公司絲芭文化的人,他們只是中介,每介紹一個人入團,能得到1000元的推薦費。而中介是特招渠道,篩選流程和官網渠道可能不一樣。
SNH48竟會用這種方式招募新人?我很驚訝,但習慣於在這種微信群中接兼職工作的豆丁不覺得意外。豆丁翻出聊天記錄,每隔一段時間她都能收到微信招募。
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記者以面試者身份聯繫上了其中一位中介,對方要求記者先發個人資料、才藝視頻,並表示招募一直在進行中,不過上海團人數已經飽和,可能會被分到廣州、北京、瀋陽和重慶的分團。
豆丁按照約定時間去了面試地點,見到了3位面試官,其中一位是絲芭文化的某一老闆。表演完歌舞,和對方聊完之後,沒想到對方現場就通知她順利通過。
面試過程如此簡單,讓豆丁懷疑這個女團的正規性。回學校的路上她開始查SNH48,發現很多相關的QQ群並加入了其中一個,發現想入團的人很多。
就像被餡餅砸中了頭而還嫌疼的傻瓜,豆丁心想:其他人這麼渴望加入SNH48,而現在機會就在她手上,只要輕輕一握,就能做到很多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
她迅速給爸爸打電話。但爸爸卻以娛樂圈不是想像中那麼好待、況且還要休學為由,否定了她的想法。但豆丁執意要簽約,畢竟有免費培訓、有工資,而且讀藝術類專業早晚要走這條路,不如早點出來。最終,她說服了爸爸。
豆丁簽約之後,很快按照合同辦理了休學一年的手續,並在爸爸的陪同下搬進了SNH48在上海的生活中心。
新的住宿環境很不錯,有空調、有公共洗衣房,這讓豆丁感覺像是回到了剛上大學那會,在新鮮感和興奮感的包裹下,她甚至清晰得記得第一頓飯有最愛的炸雞翅。
公司給豆丁發的銀行卡,基本工資是每個月2000
另一位退團的SNH48前成員丸子(化名)則是從官網獲取報名信息,她經歷的篩選流程相對比較嚴格,一次網路資料篩選和兩次現場才藝表演篩選。
在之前的採訪中,我認識了從小就有歌手夢的中櫻桃女團成員文文(化名),她也是在一個微信通告群看到招募信息,面試現場表演了一首歌就得到了簽約機會。
IDOL SCHOOL的成員阿紫也告訴過我,除了資料審核之外,現場面試也只是一次才藝表演和即興演講。
娛樂明星的光鮮亮麗,被粉絲追捧的虛榮感,都是吸引年輕女孩對娛樂圈趨之若騖的因素。而女團較低的門檻更是向女孩發出誘惑的信號,讓更多女孩產生有望進入娛樂圈的幻想:我的「明星夢」未必不可能。
緊繃的弦
「我女兒是個心理承受能力很差的人,早知道會把她弄成這樣,一開始我怎麼都會攔住她。」電話那頭,豆丁爸爸又氣又無奈。作為一家公司的管理人員,他工作日都需要在同省的另一個城市工作,只有周末才有時間在醫院陪女兒。
在團里的第一周,豆丁就感受到了吃偶像這碗飯的不容易。
入團第二天,她就被分隊。上午要上聲樂課程,下午是新人的舞蹈課程,晚上則是隊內的舞蹈課程。後者比較特殊,得自己跟著視頻學。這對舞蹈基礎相較薄弱的豆丁來說,既痛苦又無奈。畢竟,每周例行考核前幾天,很多成員為了達標,整晚整晚地練習,舞蹈室的燈常常在凌晨3點前都還是亮的。
由於訓練量太大,豆丁常常練到半夜12點,晚睡早已成為她的慣常作息。
訓練量和心理壓力巨大。好在有鞠婧禕、李藝彤這些成功先例在前,算是一種激勵。對舞台的渴望,讓豆丁變得越來越堅忍,學會自己消化壓力,慢慢就習慣了。
她唯一不能接受的是,「女團對外表現的團魂和有愛都是假的」。團內有很多水火不容的小團體。新成員必須通過站隊,才能得到高人氣成員的幫助、擺脫競爭對手及其粉絲的攻擊。難得的是,豆丁還是覺得自己交往到了一個交心好友。
但丸子就沒有那麼幸運了。她曾告訴我,團里有人看她不順眼,對方的粉絲、甚至自己所謂的「好友」也會用小號攻擊她。幾度崩潰後,她患上了鬱郁症、不久後也退團了。
對豆丁來說,訓練壓力和人際關係都並非壓倒她的稻草,一度讓她瀕臨崩潰的是從未遇到過的網路暴力。她告訴我,她常受到網友的攻擊,偶爾還會有男性網友給她微博私信不雅照片。
上述經歷常常讓她情緒低落,又不敢和家裡人提起,只能和隊里好友抱團取暖。然而,公司對於成員面對的網路暴力,除了要求成員不可以在微博上與人起衝突,通常都讓她們採取不理會的處理方式,也不會有心理輔導機制。
好友退團、抑鬱症,以上種種,讓她逐漸開始想打退堂鼓了。
一位資深的SNH48粉絲Coco曾告訴娛樂資本論,「成員之間分小團體,成員流動性強,已經成為粉絲圈的常識了。很多時候一個成員剛出道不久,就又公布退團消息。粉絲都已經習以為常了。」
Coco粗略統計過,自成立以來,SNH48到目前已經有將近100人退團。以最早招募的一期生為例,進團人數27人,退團人數就達到了13人。
表格根據公開報道整理,數據可能略有出入
退團成員中,也不乏走到了不錯的位置依舊堅持退出的。曾經獲得過總選舉第一名的趙嘉敏就因考上中央戲劇學院,以學業為重而退出,個人官博更新停留在16年6月,獲得過總選舉第四名的曾艷芬的微博更新也停留在了去年11月。
不斷有人退團,自然需要不斷招新。有業內人士認為,這也許是此前SNH48需要通過中介招新人、且降低門檻的原因之一。用Coco的話說,這也是為什麼SNH48從六期生開始,整體質量就越來越差,人氣高的大部分都是一二期生。
壓力洶湧而來,豆丁常在宿舍里蒙著被子偷偷哭。宿舍隔音差,隔壁房間也不時傳來抽泣的聲音。從此,豆丁開始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長期處於情緒低落狀態。
弦斷了
不過,真正壓到豆丁這根緊繃弦的稻草,是她陪老闆參加的一次飯局。
17年後半年的一天,助理姐姐突然把她拉到一個群里,說老闆請吃飯,要求她們5個人化淡妝,並對其他人保密。剛開始豆丁很興奮,認為這是被重視的表現。
當晚,帶隊人將她們送到一個豪華酒店就離開了。
在那裡她看到了公司的高管,他將大家帶入一個豪華的房間。房間里,她看見了另一個中年男人,老闆介紹這是業內知名投資方的高層。
2個女孩被指定坐在兩個老闆身邊。席間,兩個老闆在談投資的事情,時不時說一些黃段子,繼而哈哈大笑,扭頭看看身邊的女孩們。聊著聊著,突然老闆對身邊的女孩說要罰酒,雖然只是開玩笑,看在眼裡的豆丁覺得很害怕。不過她和其他女孩一樣,表面上沒有任何反應。
豆丁意識到這不是一個「正統」的飯局,之前的興奮感全無,全程都很緊張,對桌上的精緻菜品已經完全不感興趣,一心盼望著飯局結束。出席飯局的5個女孩最大的也就21歲,席間不斷的黃段子讓豆丁渾身難受。
更有甚者,豆丁還說他們曾對桌上的成員有過肢體接觸,說罷,她摟住了我的腰,說:「就像這樣。」我敏感地一下子坐直了身體。
去年12月,優酷全娛樂報道過SNH48某八期生成員參與飯局一事,該成員將爆料內容一一在微博上呈現,但原微博已被刪除。
豆丁告訴我,當時她也想過跟著一起曝光,但最終還是沒有勇氣。
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向SNH48相關人求證,對方表示不存在這種飯局,之前網上的爆料系有心人在造謠,「她有精神疾病」,甚至不少網友「看到的還是最近的PS版本」,官方已出面闢謠,「微信群里通知的內容實為新成員們的歡迎宴。」
不過,據優酷全娛樂報道,後面該名爆料人又繼續稱:「視頻截圖是9.5(日),歡迎宴是7.14(日)。」
丸子沒有參加過類似飯局,但她也早有耳聞,覺得就是吃個飯沒什麼問題,「去的基本是重點推的人。」
另一位SNH48前成員球球(化名)曾告訴娛樂資本論,除了豆丁之外,還有另外一個參加過這個飯局的女孩跟她提起過飯局的事情。但沒有參加過飯局的她覺得這種飯局沒什麼,「感覺就和公司里的人出去吃飯差不多」。
小娛和球球的聊天記錄
涉世未深的豆丁對於這類飯局表示出極度反感的態度,但一位擔任公司管理人員的業內人士告訴娛樂資本論(ID:yulezibenlun),如果是成年人,那麼隨公司領導出席酒局無可厚非。甚至,也有人士告訴小娛:「在中國,帶旗下藝人參與這種商業飯局就是一種酒桌文化,可以理解為對藝人的推廣。」
那次飯局結束之後,豆丁抑鬱更嚴重了,便打定了退團的主意。
當她去找領導談解約的事情時,對方卻說不用簽協議,之後會安排和其他想退團的人統一簽解約協議,但至今公司也沒有安排和她簽解約協議。
和SNH48很多退團的人一樣,中櫻桃、IDOL SCHOOL的退團成員也都沒有簽解約協議,,煩著怎麼解決與公司說不清的合約糾紛,要麼受限於競業限制只能回去當一個普通學生,連網拍模特這類兼職都不能碰,從此與明星夢作別。
現在,豆丁每天都要在醫院輸安神的營養液,雖然親手葬送了自己的偶像夢,但至少擺脫了種種負累。過幾個月她將回到大學校園,回到她原本的人生軌道。
離開前,護士走了進來,豆丁很熱絡地向她打了招呼。
「看起來你和護士很熟。」
「對,因為我下周要主持醫院的年會。」
有一天,護士留意到豆丁走路很好看,隨口問了一句她是不是學跳舞的,後來護士推薦她來做主持。一直警惕、緊繃著的豆丁,說到此事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說完,她還在我面前走了幾步。她沾沾自喜的樣子,完全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模樣。
「我給你拍張照吧。」我笑著說。
思忖一會,「背影可以拍。」
她面向窗檯,背對著我,我輕輕按下拍攝鍵。只是不知道,此刻她看到的遠方,是否還殘存著曾經耀眼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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