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鬱症和多動症 - 過度用腦的後遺症

來自專欄工程師的自我修養

我不是心理學或是精神病學專家，我就我個人經驗談談。

我一直有一個未解之謎，就是當年為什麼我高考考砸了，具體來說就是我的數學考砸了。我高中數學學的還可以，比不上那些搞奧賽拿大獎的，但是應付高考足夠了。當年高二的時候做2003年全國卷噩夢般的數學真題我拿了將近130分，後來高三所有的模擬考試記憶中沒有低於147分。最後高考的時候我突然大腦短路了，完全沒有辦法集中注意力，腦子裡面無法控制的胡思亂想，題目不難，但是最後只考了112分，所有的同學和老師都傻眼了，不敢相信我竟然考的這麼差。差的這三十多分讓我離開了目標的北大，考上了帝都某985.

我這些年一直沒有多想，因為985裡面的學生畢竟都是不幸考砸了的。誰都是目標清華北大，又有幾個能如願。

但是十多年以後，隨著我閱讀更多的心理學和精神病學的文章，我慢慢的想清楚了我當時的狀態。我這個人估計是有多動症。我的多動症大概初中甚至更小的時候就有了，特徵是無法長時間集中注意力，基本上每天最多集中注意力不超過兩個小時。這導致我的有效學習時間超短，每天在家裡基本不學習，或是假裝學習，其實都在做小動作或是玩別的。

因為我初中高中上的都不是重點學校，沒有強制自習，普通高中基本上都是放羊式管理，高三的時候自習時間也比較短，基本上晚上不到九點就收工了，所以我的多動症一直不是很明顯。我的多動症導致我特別不適應大型考試，因為大型考試都是高密度高強度的，基本上我的注意力無法長時間集中，以至於我中考和高考都考出了歷史最低水平。

為什麼我模擬考試的時候沒發覺呢？因為模擬考試的時候我並沒有在乎那些弱勢科目，比如語文。我的語文本來就比較差，因為沒辦法集中注意力，我中學階段所有古文沒有哪篇可以完全背下來，古詩文默寫基本上都是零分。加上語文本來就是發散性思維，不一定需要集中注意力，我在模擬考試的時候比較隨意的發揮，文章想到哪裡寫到哪裡，考個差不多就OK了，反而不怎麼費腦子。

我在高考的時候，考語文和英語等科目的時候，因為為了考上北大，想經可能的發揮最大水平，為了追求完美，用了很多注意力去檢查語文和英語的拼寫，導致耗費光了本來就不多的腦力，結果語文和英語考的還可以，優勢科目卻考砸了。

這些年我發現我還是老樣子，上了大學以後一直如此，每天在自習室坐五個小時，大概能集中注意力學兩個小時。一直到今天，十幾年了，除非是有生存的壓力了，我基本上每天集中注意力兩三個小時以後就開始胡思亂想。我很想改變，我有時候對自己很生氣，我覺得我要是真的每天能夠集中工作八個小時，我該能多完成多少工作，多創造多少成就啊！

但是我今天想通了，多動症也好，抑鬱症也好，也許都是高度用腦的副產品。我這個人的特點是集中工作的時候比較短，但是效率比較高。我還記得當年作本科畢設的時候，指導我的老師對我的評價：雖然你好像每天一直都在混，但是最後竟然按照計劃做完了，做的水平還不錯！這位老師人特別中肯，我覺得他對我的評價不誇張。

多動症的特點就是思維特別跳躍，自己無法控制的胡思亂想。再回去想想，我的這個癥狀小時候就有了，也許是與生俱來的。我爸爸告訴我我小的時候特別愛問問題，問的問題大人都答不上來，但是小學高年級以後就不怎麼講話了，感覺人變了，變得沉默了。我自己其實很明白，我的多動症並沒有好，只是我年紀大了以後意識到了自己奇怪的地方，所以刻意用沉默掩飾自己。這導致了我一沒有人，就會長時間的自言自語，因為思維一旦啟動就無法停止，沒辦法和別人對話的情況下，只能自己和自己講話，或是自己和一個不存在的虛擬人物講話。

我覺得我這個是遺傳的，我爸也是有點特別的，他也是做工程師的，國家認證的高級工程師，他做了很多偉大的設計，我知道因為我是他兒子，當然他沒有得到他應有的名氣，一方面他是軍工口的，一方面他的成果很多時候都被別人剝削了，幹活的時候解決不了的難題讓他上了，慶功的時候他的名字就被排到領導後面了。他的副作用應該是抑鬱症，多多少少有一點，導致他有的時候比較消極。他和我說他年輕的時候思維也是那種停不下來的，一旦開始想一個問題，做夢的時候都會想，半夜夢遊作數學題，早上醒來，做完了！

再想想美國這邊的很多搞理工科的中國人，特別聰明的那種，抑鬱症自殺的，我覺得很多人都去分析社會和家庭原因，都是拿一些個人經歷說事情，沒有注意更根本的原因。其實比這些人混的慘的人多了，為啥偏偏是他們自殺。

我發現用腦過度會有些物理表現的，基本上我就會前額發熱，流汗。如果是大冬天的，頭頂會冒白煙。所以我覺得過度用腦就像CPU超頻一樣，一時間運作非常快，但是不能持久，消耗大量能量，產生大量熵都留在腦子裡面了，也許會有副作用，也許甚至會縮短壽命。印度著名的數學天才拉馬努金很多人都知道，24小時都在高速動腦，夢裡面都能寫數學公式，二十幾歲就死了。還有很多大家傳頌的理工科天才，其實很多都有各自各樣的精神或是性格缺陷，我覺得這些都是過度用腦的副產品。

我覺得我是幸運的，我不是什麼天才，我有多動症缺陷，所以我能挺正常的活著，各方面的表現基本在正常人的範圍裡面。我甚至也許能活得比較久一點。我覺得上帝是公平的，沒有誰好事佔盡。我覺得沒必要羨慕別人，很多天才你很羨慕他，他說不準活得很痛苦，你不知道而已。精神病大部分都是難言之隱，中國傳統文化對這些精神疾病不寬容，甚至比較壓迫。這些理工科的中國人自殺，我覺得根本問題是文化的枷鎖。他們活在美國，但是從小被儒教的那一套洗腦，雖然他們的本性和東亞的文化是格格不入的，但是舊有的價值觀念導致他們長期壓抑自己的本性，最後實在太難受就自我了斷了。如果他們不搞君臣父子那一套，不理會什麼光宗耀祖之類，不看重別人的看法，動不動像個神經病一樣破口大罵，反而會活得比較健康。

我覺得社會要更加愛惜工程師。我覺得創造是一個快樂而又痛苦的過程，具有創造力的工程師，要為他的創造力多多少少付出一些代價。創新的過程是無法言喻的，按我的理解，這是一種對於大腦的劇烈重組，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副作用的。所以很多工程師脾氣很怪的，甚至有些精神病。社會上的人罵他們情商低，其實是很不公道，甚至很狹隘的看法。

美國之所以創新很厲害，就是因為美國對這些人非常寬容。我們單位有一個程序高手，以前是洛克希德馬丁寫戰鬥機上實時系統的，後來因為熱愛和平，退出了軍工企業來到了我們這個為了人類未來福祉的研究所，寧願拿比較低的薪水。這個人脾氣很討厭，思維很快很嚴謹但是說話很難聽的，有時候真是讓人氣死，包括很多領導也被他罵。東亞社會裡面講究等級，以下犯上是大不敬，這種人在東亞社會裡面估計要被整死的，有的性格比較剛毅的可能就跳樓了，但是他在這邊還一直待著，甚至擔當重任。這邊老美對他很寬容的，每次我被氣的火冒三丈，老美同事都會安慰我，這就是他的風格。

總之這篇文章的目的是讓大家想開一點，不要總是自我懷疑自我否定，要明白很多時候人的一些行為是大腦的自然反應。成功學雞湯炫耀的超人哲學是不科學的，甚至是錯誤的。所有人的精神力都是有一定限度的，試圖靠精神力去控制自己的行為是非常累也非常無效的，通俗意義上的成功人士主要靠的是一個良好的習慣，更進一步講，一種被訓練好的大腦迴路，而並不是每天打雞血做讓自己難受的事情。

創新是痛苦的，因為創新恰恰要打破這種模式化的思維，破壞這種已有的迴路，所以創新是昂貴的，稀有的，也是需要很高代價的。

同時，工程師們更要關心自己的精神健康，因為我覺得某些精神癥狀是高強度用腦的後遺症。就像職業運動員要關係自己的身體一樣，不能透支，不能讓傷病留下後遺症。腦力工作者要注意自己的大腦，合理用腦。

祝各位大腦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