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關算盡」之後,Ayawawa們真的能過好這一生嗎?

「機關算盡」之後,Ayawawa們真的能過好這一生嗎?

作者:李松蔚

排版:鈴鐺

圖片:電影《東京女子圖鑑》

我曾經收到過一條讀者留言,說我的理論跟Ayawawa老師很相似,我說:「這是我被黑得最慘的一次。」說過這話之後,我又有點擔心,覺得自己並沒有系統了解過人家的理論,直接用這種否定的態度,會不會太武斷。

我一直主張,世界上沒有什麼人人適用的真理,甲之蜜糖,乙之砒霜。從我看到的隻言片語來說,我是不認同Ayawawa老師的很多言論。但如果一套理論有幾百萬人信之不疑,那一定有它的道理。我看不見,不代表幾百萬人錯了。這也讓我對Ayawawa的粉絲感到好奇,我想了解她們是怎樣的人。

前兩天刷屏的《情感教主Ayawawa和300萬種擇偶焦慮》,終於為我提供了學習機會。我讀完這篇文章,理解了那些女孩真實的境遇,看到她們通過學習和應用Ayawawa的理論如何改變了自己的人生,我終於理解了這套理論為什麼適用於這些人。同時,我也問自己,是否改變了對它的態度?

沒有,我對這套理論仍然持否定態度。

▲《情感教主Ayawawa和300萬種擇偶焦慮》

我是這樣驗證自己的態度的——你們不妨也做一個這樣的想像——如果有一個你關心的女性,比如你的女兒長大成人了,你非常在意她的幸福,全心全意希望她好。你得知她在學習Ayawawa的這套理論,你會擔心嗎?

你的第一反應是什麼?我會非常擔心。

這種擔心,近乎一種本能的直覺。看到故事裡那些女孩的狀態,我感覺很不舒服。甚至在我捫心自問為什麼不舒服之前,這種不舒服的感覺就已經存在了。是出於什麼奇怪的防禦或者敵意嗎?但那是我發自內心在意的人啊。

她可能因為這套理論而「受益」,她可能嫁給一個好青年,每天歲月靜好,衣食無憂。但如果她像那些娃粉一樣,把這一切歸因為高MV,低PU,大談她如何在人群中一眼看出「石頭剪刀布」的男人,我會為她感到擔心。

我相信這種感受當中,一定存在著某種道理。

▲《情感教主Ayawawa和300萬種擇偶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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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擔心的是什麼呢?

首先,我並不擔心她花錢參加培訓。因為她存在某種困惑。即使這個困惑在我看來根本毫無必要(比如「我為什麼找不到人結婚?」),但那實實在在造成了她的苦惱,這就夠了。我相信,特定的思維和訓練可以幫助一個困惑的人,這是值得付費的。好吧,這就是說,一個我關心的女孩如果真的非常想嫁人,花錢去參加一個「如何讓自己更好嫁」的培訓班,我不會擔心她。

(但我會生氣!如果是我女兒,我會氣自己這些年都教了她什麼……)

如果她學完之後,興緻勃勃地告訴我,這個課程讓她變得更積極了,更願意主動與人接觸,更能夠承擔失敗的風險。我更不擔心,我覺得這門課程很值得,促成了一些積極(這裡的「積極」是一種出於直覺的判斷)的改變。

我會為這種變化感到高興。

如果她垂頭喪氣地告訴我,這個課程讓她知道了自己有多幼稚。她發現以前想得太簡單了,談戀愛和結婚沒有那麼容易,她必須降低一些期待。聽她這樣說我多半會有一點擔心,但我只是擔心她暫時的心情。整體上我覺得這個課程還是有幫助的,讓她做了現實的評估,對自己有了一些新的反思和覺察。我會祝福她早一點從失落的情緒里走出來,這時候,她或許會有新的成長。

更糟糕一點的情況是,這個課程只教了一些技巧,卻都流於表面。比如怎麼挑出那些愛聽好話的男人,在他面前表演出單純的崇拜——這些技巧我都看不上。但我又想,這些東西也算有的放矢,而且萬一對特定的對象有用呢?假如一個人刻苦地訓練這些技巧,希望藉此俘虜某個男人,也就隨她去吧。

(出於關心,我會鄭重提醒她,這些技巧不一定有用。)

如果她說,靠,這個課程什麼都沒學到,老師講的東西都是胡說八道!對我的生活毫無建設意義!這筆錢算是白花了。就這樣,話說到這個份上,我都不會擔心。我覺得也好,吃一塹長一智,誰還能沒上過幾回當咋地?

我說這些,是為了表明,我算是一個比較寬容隨和的人了,不會輕易對自己看不慣的事物產生擔心。但,就算是這樣的我,看到她興高采烈地從課堂出來,告訴我:她脫胎換骨了,學到了真正的秘笈!可以把命運牢牢掌握到自己手裡!甚至進一步說,我見到她得償所願,嫁了一個如意郎君,聽到她自信滿滿地說,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那一刻我就會擔心,無比強烈地擔心。

我擔心她那副不可一世的投機主義姿態。

與她想要的幸福之間,存在著巨大的反差。

? ? ?

我在看那篇文章的時候,忍不住想像,那些自認為精明的娃粉,以為看透了一切,選擇並抓住了自己認為最理想的婚姻——姑且不論有多大可能吧——她們要以怎樣的態度留在那段婚姻里呢?人生幾十年,難保沒有波折起伏,遇到一點挫折,比如財務上的危機,Ayawawa老師會建議她的粉絲怎麼辦?

是看到苗頭不對,果斷跑路嗎?

還是繼續低眉順眼,扮演一個「低PU」的賢妻良母?

根據Ayawawa老師一貫的投機主義姿態,我猜她的建議,多半還是看情況而定吧。先同甘共苦一段,如果能挺過來,會有大加分。但如果形勢當真不妙,也不要在一棵樹上弔死。——娃娃老師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可是,這樣一個聰明人,真的可以靠演技演一輩子扮豬吃老虎嗎?不會被人發現用心不純嗎?在娃娃老師的婚前五問里,對方猶疑一秒鐘都要當成減分項,那麼根據同樣的邏輯,她們想釣的金龜婿是不是也要問一句:「假如我落魄了,你還會跟我在一起嗎?」排除那些猶豫的人,才是合理的呢?

假設一個優質的「男布」——如娃娃老師所說——就想找一個安全,可靠,利於養育後代的女性。如果他有基本理智的話,不應該編製一套《婚前十問》,篩出Ayawawa這三百萬的潛在粉絲,並予以剔除嗎?因為她們的心機,她們的操控,她們對安全可靠的計算,反而讓她們成為了最不可靠的人。

畢竟,一輩子那麼長,不可預料的事那麼多。一段關係如果不是發乎自然,只是出於自以為精明的投機,誰敢把一生交付到這樣的人手裡?

我不想從價值觀的角度去評判什麼,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但就算是對一個純粹的投機主義者,一個把自身當成商品進行買賣的人,這套理論也有著致命的破綻。它未必能讓一個機關算盡的人,賣到想要的高價。

不是因為計算有誤,而是因為它滋長了傲慢。

? ? ?

在Ayawawa看來,女性不是人,是商品。男性也不是人,是人肉提款機。人不是人,是石頭剪刀布。她用一套自創的公式,計算一個人一生的吉凶禍福,再按照最有利的方向去運作。男人都是單細胞動物,喜歡聽好話,我就說好話。他要什麼,我就變成什麼來投其所好,一切問題不就解決了嗎?

哪有那麼簡單呢? 我以前寫過一篇回答,批判PUA(泡學),裡面有一段話,不管是對PUA,還是對反PUA的Ayawawa,都是適用的:

關係是兩個人的事。想要愉快相處,需要的不僅僅是一方「變成」某個模樣。平等和相互尊重是必不可少的元素。而「把妹」的提法,從根本上否定了這一點。

從這個動賓結構(也包括了「釣男人」以及「馭夫」等等)當中,不難察覺出優越之氣。過去說「追女孩」,那究竟還是要「追」的,把對方放到好歹是有那麼幾分尊重的位置上。相比之下,「把妹」這個詞就有一種穩操勝券的,視若探囊取物,插標賣首般的傲慢——當然你也可以說是自信了。這種自信從哪裡來呢?來自於這門學問看待親密關係的,根本性的一個角度:

「先了解對方想要什麼,再投其所好就可以了。」

這是一種典型的,問題解決(problem-solving)式的思路。這種思路把親密關係當做一個目標明確的課題,一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任務來應付,認為它是有規律可循的,可控的。其誘人之處就在這裡——簡單,快速,明確。

危險之處也在這裡——否定了另一個人存在的意義。

總該是先有了特定的「人」,才會產生「關係」,和經營關係的種種努力。但是在上述思路中,倒像是先有了一項名叫「愛情」的任務,再不得不挖空心思為它掃除障礙。在這種思路的指導下,對方作為一個「人」,存在感是很低的。——只要能上床/結婚/生孩子,看上去很美就足夠了。我管你什麼是真愛呢?哦哦,你不開心?告訴我,我該怎麼做?力所能及的我保證做到!

這就是工具理性指導下的戀愛:執行任務,解決問題,別的無需多想。

就算任務執行得一絲不苟,這種關係還是很難長久地維持下去。表現起來就是,剛待在一起的時候很新鮮,時間一長你就覺得無意義,對方也覺得無意義,最終就像泡泡糖一樣嚼到沒有味道,也就吐掉了。

? ? ?

回到我最初的擔心,我想,這就是我最擔心的吧。

自以為是,目中無人的傲慢。

傲慢的人,看別人都是引頸待戮,束手就擒,以為一切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要被這種感覺陶醉很久,想到伸手去撈的時候,才知道是水月鏡花。

那些在Ayawawa的理論中受益的女性,往往是另一類。

這些人,往往因失落而卑微。有人對我說:「你說的那些意義啊,愛情啊,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只想找一張長期飯票。」在Ayawawa的粉絲故事裡,有許多這樣痛苦的,彷徨的,絕望的人。能看到她們受傷的痕迹。

這些失落者,不再去算計或掌控什麼,只是無奈地屈服。選擇在強勢的男權文化下認命。不奢望改變世界,只求自己賣一個過得去的價錢。

正如Ayawawa說的,慰安婦至少能活下來。

一個卑微的靈魂,從「至少能活下來」的角度說服自己,接受這樣的安排,乃至一切詭異的,毫無道理的,也沒有快感可言的宿命,倒也無法苛責。我也有理由相信,這些女性經過Ayawawa的指導,邁入一段看起來可靠的婚姻,或許真的是一個不錯的歸宿。並非因為那些MV,PU的計算,只因為她們心如死灰。她們對「幸福」沒有更高的奢望,只要有一段婚姻待著,就夠了。

就像痛苦到了極處,不奢求治癒自己的病痛,只要有麻藥止痛就好。

而販賣麻藥的Ayawawa老師不屬於這類人。你只要閉上眼睛想一想,感受一下那些追隨者槁木死灰的絕望,再睜開眼睛,看一看娃娃女神指點江山,神采飛揚的氣概,就知道她絕不會滿足於這種低眉順眼的人生。她始終是一個驕傲的野心家。這份驕傲,與她一貫鼓吹的逆來順受,是絕不兼容的。

我喜歡驕傲的人,但不是那樣的傲慢。

我也認識很多驕傲的女性,是在世俗意義上被認為「強勢」或「不幸福」的。她們有一些選擇了婚姻,有一些選擇了自由的人生。沒什麼好與不好。外人看到的只是表面。她們都有各自的幸福和辛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驕傲的人有一些共同的特點:她們清楚知道自己的力量,同時不否認現實的困難。她們接納自我的特別,也接納所有和自己不一樣的選項。她們追求自身的完善,同時不輕視每一個對手或同伴。她們不認為人生很容易,但她們興緻勃勃,無論這個世界有多不完美,無論一路上有多少不可預見的挑戰。

——否則,又有什麼值得驕傲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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