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曾謀面的人
在北京的同學都知道,早高峰的八通線是不允許有公主病的。
每天早上被大鐵皮揣送進四環接受剝削時,資本家都不停地提醒:要準時。
然後。然後便有了光?
呵呵,狗屎。
然後,就有了扭曲橫陳的玉體,
就有了男女從初識到「身體接觸」的最快速度,
就有了塞滿卻空悶沉默的車廂。
當我剛來北京,並租下稱心如意的房子時,夜色中我從西馬庄遙望萬達。
內心驕傲於自己的成熟老練。呵呵,在下畢竟是以二十七歲高齡來北漂的。西馬庄裝逼王,絕非浪得虛名。
那完善的小區配套,三女一男的同齡舍友,八通、六號雙線隨乘,小區門口歷經滄桑的通惠河。
我回過頭,微笑著對煙火氣滿滿的西馬庄說:我好中意你吖。
接著,我找了份工作。
那時我在三元橋上班,六號轉十號線。每次看到金台夕照的站牌都要感慨一聲,多好的名字呀。
座肯定是沒有的,但擁擠還在我的想像之中。
我冷冷發笑,不就是擠地鐵么,不就是早起么。呵呵,嚇不倒我的!
北京,夢想,自由,我愛你們。啊,我來啦。
懷抱初戀般的熱愛,我和某著名互聯網公司相愛相殺,苦苦支撐。
一個禮拜後,終因乾的不爽,辭了。
畢竟瀟洒是我的名字,不羈是我的情懷。
而裝逼,更是我的生命。
後來,我又找了一份工作。
那是個星期五的下午,我看天邊的火燒雲,金燦燦,當時我滿臉是李白。
從那天起,我結束了六、十倒,開啟了八通斯忒神。
周一上班,新工作,我穿起一身帥氣西裝,把頭髮梳成傻逼模樣。
然後,來到八里橋,坐上了八通線。
「你看天外雲渺渺,覆下金磚鋪地牢」,這是多好的句子。身為一名浪漫主義詩人,想像中的意象噴薄而出時,我把它寫了出來。
而萬萬沒想到的是,我有一天真能看到———
費盡辛苦才找到了放手的地方,我小心翼翼的避開70後大姐的胸脯。當然,如果我願意,再移動五毫米便能摸到95後帥哥的鬍渣。
而我之所以這麼了解,是因為某肥婆的額頭就在我嘴邊,我只要微微低頭就會親上。
右手提著包,它就夾在某不知名屌絲的大腿中間。假如我想實現左右手倒換的目的,最重要的是得為右腳先找到安放之地。
身後的中年大叔和黑絲美女,他們分佔了我的兩個屁股,一人一瓣,相得益彰。
很幸運,今天車比較穩,沒有往日屁股被一下下戳的羞恥感,我很知足。所以塞在我左臂腋下的頭,我不再計較他是男是女了。
我唯一想知道的事只有一件——靠著我右胸的濃妝美女,她正玩的遊戲,到底叫什麼名字?
另外,被逼觀看的微信文愛,和禿頂男終於要到的小麗果照。我只想說,確實是又白又大好喜歡,大哥好眼光,。
現在,「雙橋」到了。
門外一大群敵軍就要入侵,我捂住襠,做好準備。
最開始坐早高峰的八通線,我還是充滿了體力和情懷,內心忍不暗想:
瞧瞧這大都市,個個都沉默的擠著地鐵,人和人之間太冷漠了!
晚上不睡覺么?這麼難聞、讓人窒息的空氣,居然還有人在昏昏欲睡?
太沒尊嚴了!擠六號線已經是我的底線了,真沒想到八通線把我的底褲都收下了。
資本家,萬惡的資本家榨乾了我們的剩餘價值還不夠。還要再剝削,剝削盡我們最後一丁點的尊嚴。
悲哀!這一個個沙丁魚罐頭,滿載著鮮活的生命,卻是為了排隊進四環放自己的血。由這毫無人性的地鐵拉著,資本對人的異化!
想著想著,我就自我感動了。熱淚盈眶著,差一點,英特耐雄納爾,就要喊出來。
我猜,那時我悲壯的臉,一定映襯在隔壁禿頂男的心裡。所以他看我的時候眼在哆嗦,嘴也在抖擻,像極了腦血栓的吳老二。
其他人應該也和他一樣,看著我這個戲精托生、內心豐富的帥比。
在心裡千遍萬遍的不停喊:
煞筆!又一個新來的傻逼!!!
一周後,
當我在地鐵上昏昏欲睡,不再想任何關於空氣,右腳放那裡,鼻子前的哥們多久沒洗頭這種問題的時候。
我看見一個滿面通紅的青年——那嚴肅的臉,那就要噴薄而出的痛斥,那已經飆到共產黨宣言的內心,那決絕要為之奮鬥的靈魂。
我想起一周前的自己,對著他的熱浪,默默罵了一句:草,又一個新來的傻逼。
然後沉入死一樣的忍耐,和大家一樣的,就靜靜忍耐。
等待,一站站等,等待到達。
沒人交談,也沒人抱怨,全部都習以為常的在恐怖忍耐中沉默著。
一直到,今天。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我如常的在八點四十五趕到八里橋站,然後,我看見地下通道堆積滿滿的人。
地鐵停運了?在我到時,滯留的人早已排成了長龍。
我聽從工作人員的建議,跑去另一個入口。在地面上我看見了更多的人,全都是年輕人,像我一樣的年強人。
我聽見年輕的聲音旺盛著、熱烈著,像是在高中運動會的操場。
我看他們焦急、拍照、發朋友圈,我跟著他們跑到同樣擁擠的A地下入口。
八通線是地上線,從二樓乘車,一樓安檢,負一層進入。
所以此時此刻,我們成百上千的人,就像螞蟻一樣擁在負一層。
我看身邊的人,看不斷到來排隊的人。
他們同我一樣,先是驚訝、奇怪,然後看錶、著急、擔心,再然後就是忍不住的「握草」。
我們上不去車了。
那之後呢?
各位是了解我的,我是個從不在意旁人眼光、還特別愛耍寶的傻逼。
在確定擠不上去之後,我一下就輕鬆了下來。
我先是小聲嘟囔,突然興起又喊了一嗓子:遲到啦,肯定上不去啦。無所謂了,別掙扎啦,別著急了!
周圍人循聲看來,我裝作淡定的四看,在大家的明知中裝作不是自己。
原先那些緊皺的眉頭,那些沉默不語的人,那些冷漠昏沉的精神,那些壓抑苦悶的心。
那麼多人,那麼多的年輕人。
他們還是看錶,還是皺眉。「唉,沒用啊」,我看著他們,心疼的要掉淚了,但也沒用。
幸虧地鐵還是走不了,門都進不去,長長的隊伍一動不動。
男孩裝酷不說話,裝作沉穩。女孩美貌更矜持,她們戴著耳機,聽歌。
又過了五分鐘,像是,像是突然萬年不遇的沒風夏日,大明湖靜靜的一點漣漪都沒有。
驕陽似火,綠柳靜默,平靜的湖邊像鏡子。
一個頑童,比如我,偷偷拿一顆光滑橢圓的雨花石,直直扔在了大明湖中央。
一層層,緩慢卻不可阻擋的,從中心開始,一層層的漣漪開來。
最後,炸開了鍋,大明湖盪起了一圈圈,又沸騰了起來。
我聽見,
那個皺巴巴白襯衣的男生、那個戴著眼鏡把頭埋手機看爽文的男生、那個彷彿周圍與他無關的男生。
突然放下手機,喊了一聲:對呀,已經遲到了啊,去他媽的考勤吧!
他把手機放進兜里,表情還是嚴肅,但卻第一次透出年輕人該有的青春。
他身邊的黑絲女孩,那個性感辣妹。皺皺眉之後,抬起了頭,把頭揚起看著天花板,笑了。
她的笑,不似那精緻的妝容和魅惑。我在眉眼裡看見了年紀,奧,二十二歲剛畢業的學生呀。
她看了看襯衣男生,不知道說了什麼,兩個人一起笑了起來。
這笑沒停,他們像多年的老友。在燒烤攤等著老闆拿冰鎮啤酒,等待的時候他們調笑三兩,說著些不用思考的話。
這笑容,被雨花石砸開,向外圍飛跑,大大的轉著圈,擴大、擴大、再擴大。
我看著這些困在地下一層,上不了車的年輕人,他們好像突然不用再遵守約定俗成了。
不需要再客氣的微笑,小心的拒絕;不需要再隨時以警惕示人,用事故隱藏。
我聽見,沒上車躲在地下一層的年輕人,他們喊:
去他媽的工作,上不去車就不上了!
那個渾身假名牌的拜金女,她摘下了假睫毛。高跟鞋太累腳,送快遞的帥小伙笑著接過來,倆人說起了老家的外婆和村頭的菜地。
那個一直給人代筆的男人,正看著自己新出版的書。當然,作者一欄寫的是其他人。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幾個年輕的白領,他們正在熱絡的聊著顧城的詩句。一個胖青年停下說話,一把搶過那本書扔在垃圾堆里。大家都看著他,爽朗的笑著看。
他反抗,卻沒來的及。靜靜站了很久後,他也笑了。
那個一直規規矩矩的中年人,看看身前的領導,他知道該給妻子打個電話。雖然被戴了很多年綠帽子,但已經忍了這麼久,總不能撕破臉吧。
他打開手機,卻發現手機沒有信號。他愣了下。
和老婆通姦很多年,一直被他小心伺候的總經理,現在就站在自己身前。
他神經質的笑了笑,慢慢把西裝外套脫掉塞進包里。之後猛地扔掉皮包,用這輩子最大的力氣踹了上去。
還有很多人,成百上千的水滴都動了起來,他們和陌生人說著自己,聊著過去。
沸騰的聲音幾乎要掀翻樓頂,甚至二樓以為地震要來了。
他們的情緒越來越高,男男女女相互擁抱,互相敬禮。他們說,我們是同志哩。
一個眉宇間滿是激情的人,利索的爬上了一張破桌子。
大家安靜了下來,靜靜看著他,等著他開口。
他沉默,皺眉,終於抬起了右手指著二樓,咬著牙想掉淚,又要說點什麼。
就在他要張口的時候,地鐵管理員突然跑出來大喊一句:
「車來了,大家放心,能上去。只不過只來了一輛車,不排隊啦,誰跑的快誰上車」。
笑聲一下子停了,沒人說話,也沒人動。
大家沒想到車還會來,一下子就想起了以前擠地鐵的日子。
他們盯著地鐵管理員,又看看破桌子上準備說話的年輕人。年輕人鏗鏘著說了起來,邊說邊憤怒,邊憤怒邊喊叫。
聲嘶力竭,慷慨激昂。
他說完了某一句,大家激動,也隨著喊起來,連著喊了好多遍。
震天響。
大家喊完接著聽,只看見了個影子,原來他喊完就跑進地鐵了。
大家看見他跑上一樓又跑進了二樓,坐在了最前面最舒服的座位上。
其實就沉默了兩秒,
所有人都爭搶著朝地鐵跑了。
有的不小心推到了同行人,又或是踩在誰的身上、把他踩死了。
人們啊,驚了靜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麼。
不過大家都很著急,這次只停了半秒鐘,都沒有人願意回頭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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