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去遠方》
來自專欄流亡的骨頭
前言
「你不懂。「她搖搖頭,目光凝注地看著窗外,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裹。
」你這是要去哪呢?」我問她。「我去找我男人。」「去哪兒找?」「我不知道,」她望著空中的某個地方,「但我仔細等著,下輩子准能找到。」這段話是這部短篇小說中很吸引我的一部分,它的內涵很簡單,卻很深邃,因為它是關於我們自己,誰能對「我」這個絕對不定量有什麼把握呢?郝景芳告訴我們,可以把握。
有兩個預言家,一個預言了一件大危險,結果大家都成功地躲過去了,另一個預言了一件大危險,結果大家怎麼躲也沒躲過去,你覺得,作為預言家,哪個比較偉大?
這個問題,我將帶您解答,與我一起,去翻開這本小說——《去遠方》。
淺談《去遠方》
郝景芳,雨果獎的第二位中國主人。大多數人第一次接觸郝景芳,是因為她的科幻名篇《北京摺疊》。在那之前,劉慈溪首次以《三體Ⅰ》獲得了雨果獎,誰都以為他會蟬聯,但當時知名度並不高的郝景芳異軍突起。
郝景芳與女兒
郝景芳的《去遠方》在網上很冷,搜索記錄寥寥無幾,評論介紹也陳陳相因。文章很美,也有點晦澀,我拿給朋友看,也鮮有人看完。
這本集子少了讓她成名的科幻,多了些文學。在前言中她說自己文風困惑,無論是科幻還是文學,都有所涉獵,但都好像都有點不純粹。就像是工業革命時期的油畫,無論作為人像還是藝術,都很迷茫。
韓國畫家李浩棟的油畫
當然,這絕對不是水平問題,這是一個作家的定位所致。一個好的作家,絕不會囿於一種表達形式——莎士比亞寫詩、海涅寫劇本、雨果和卡夫卡鍾情於繪畫。而郝景芳也寫文學色彩極重的文章,《去遠方》是她較早期的作品,就是這樣摻揉了嚴肅文學和科幻色彩。
集子中有徹底的文學,有徹底的科幻嗎?不敢說,有很多篇更是借科幻的名義旁觀和思索人性、生命這般沉重的問題。她的新書《生於一九八四》,集中了人物的內心求索,表達一種選擇人生的迷茫,也和科幻徹底搭不上邊。科幻的世界最容易感到出世與異化,那她就寫科幻。如果有其他媒介,她也會去用。
我要講的,這本集子的主打作品《去遠方》,這也是郝景芳在序中表明最喜歡的一篇。
故事的主要情節
全文第一人稱,是個姑娘。像是日記,娓娓道來。作者用自己的眼睛和大腦去經歷、去訴說。
她是個行將草木的癌症病人,她逃離重症病房,前往一個旅伴的所在,她到那的時候,那個旅伴卻已經病情突發死去。她要問一個問題,但旅伴已死。她要問:關於生命的意義,她已經離死不遠,是否還繼續前行?最後,從旅伴對學術的態度,她知道了答案:走到哪,就是哪吧。
這個看似偉光正的答案,其實深扒,絕對不會是樂觀,好似梵高的畫,溫和的色調,卻令人壓抑。
意識流
文章的順序是:回到醫院——逃出醫院、在路上——中國列車弗孝通時代——美國原野——隨後的車旅時間——找到老人——回國、回到醫院治療。其中重要的三個場景:中國舊時代列車、美國車站及周圍事件、到達老人的處所。
文章開頭的意識流寫法很成功——兩個場景:現實和虛擬世界同時進行描寫。一個是我帶著骨灰盒,在回去的路上;一個是老人年輕時在火車上的場景。把我們帶到老人,也就是她的旅伴,《江村經濟》的作者,我國著名的社會家弗孝通老先生。隨後介紹了老人所在的年代,從生到死的經歷,那時的中國,那時的列車。
「虛幻現實可以讓現實以更純凈的方式凸顯出來。虛幻的意義在於抽象,將事物和事情的關係用抽象表現,從而使其特徵更純粹。」
文章使用了很多的意識流,比如音樂和圖書的意界,比如虛幻與現實交叉並進。這有時候會使人分不清這些迷霧之外的是水是汽。這也是文章晦澀的原因。
「它關心現實空間,卻表達虛擬空間。這種介於現實與虛擬之間的文學形式構築起某種虛擬形式,以現實中不存在的因素講述與現實息息相關的事。它所關心的並不是虛擬世界中的強弱勝敗,而是以某種不同於現實的形式探索現實的某種可能。」講白了,也就是加德納所說的,作品人物虛擬世界的構建。這段話適用於科幻,也適用於一切小說。
致敬老人
故事的三個主要背景,雖是文章的魅力所在,但令人如處雲間。這三個背景是英國、中國和美國。第一次讀,不能理解的就是那些故事背景的交換:音樂(美國),書本(中國),現實(老人的英國之旅) 三重累疊,分不清哪一個更真實。其中出現最少的是英國。為什麼寫英國?那是因為《江村經濟》。他的家鄉,就是江村。弗孝通先生在倫敦大學發表了《江村經濟》,文革之後,他來到了美國。
費孝通在英國倫敦大學完成的題為《江村經濟》的博士論文,該書成為歐洲一些學院人類學學生的必讀參考書,他也因此獲得了英國皇家人類學會授予的人類學界的最高獎──赫胥黎獎。可以毫不誇張的說,他是中國社會學和人類學的開山大師。郝景芳也是清華大學經管學院的博士,致敬祖師爺,合情合理。
談談思想
這篇小說或許是有原型的。記得新聞曾報道過一個女大學生,很厲害,明明得了癌症,沒有墮落,而是一鼓作氣,拿到了哈佛的碩士。這則新聞在網上已經查不到,但的確是事實,時間也和郝景芳的創作時間對得上。
女孩得了絕症,為什麼不好好治病呢?她回到醫院,主動對醫生袒露心扉時說了原因。如果他識趣,或許會是很精彩的對話。
「我出了一趟遠門。去找一個人,去走他走過的路,去問他一個問題。」
「誰啊?」
「一個了不起的人。一個用盡一輩子去了解我們腳下土地的人。」
」喲,這麼神秘,誰呀?「
」我的旅伴。「
」你的旅伴是誰啊?「
這情商太低了,好好的把天聊死了
但這個理由還不夠,她即將是要死去她很清楚的知道也很明了的能看到,自己所做無用,何苦?用叔本華的一句話來回答:「人之所以有如此強烈的慾望,主要原因在於對未來及非當前的事物加以思考。」
什麼樣的人寫雞湯我才會看?就是明明沒有理由對這個世界溫柔,卻大聲說愛它的。就如愛默生所言:我偏愛那些備受摧殘卻依然熱愛生命的靈魂。郝景芳這篇文章,結局是雞湯,但僅僅是形式雞湯,其中的很多段落,看了,只會絕望。
這篇小說表面上是雞湯,但實際上確實如此嗎?世界名畫《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畫的是裸女一個,但其中的故事卻與色情無關。
馬背上的戈黛娃夫人
「你為什麼看這書啊?「
「因為我要寫一篇碩士論文,寫了很久都寫不完。」「為什麼寫不完?」
「因為我常常寫不下去。我坐著,面對著白紙,總會想,這麼認真地寫和不認真地寫,最後有區別嗎?人總歸是要死的。說了一千句話和說了一句話是一樣的,完成沒完成也是一樣的,就好比這車廂,我們最終所有人都要到站,不管你在這車裡大喊大叫還是安靜坐著,最後都一起下車,根本不因為你喊叫就有什麼不同。寫不寫終點都一樣。」「所以你就不寫了?」「那倒不是。」我坦白地說,「我只是寫的時候常常這樣胡思亂想,時間就耽誤過去了,該寫的沒寫,該看的書也都沒看,自然寫不完。」
幾個場景
第一個場景,時間是上個世紀的中國綠皮車時代。其中有一些對話或許就是弗孝通先生當時所經歷的,比如很文革時代的:
「好容易出趟門,看啥書啊?」老大爺招呼我,「還不趕緊抓緊時間接觸下社會?你們讀書人,接觸社會都少嘍。」
我臉紅了一下。連忙點頭:「您說的是。」
這個很共產,八成是弗孝通老先生的親身經歷。
第二個場景:
不是所有人終點都是一樣的,「沉默的農村少婦說,」我娘說過,你這輩子仔細看著路,下輩子就能對上車,下輩子以後終點就不一樣啦。「
」哪有下去還能上來的?「我說,」又不是公園的觀纜車。「
很簡單的思想,很傳統,很積極,也算是宗教吧。我認為少婦代表的就是傳統的宗教人生和思維。但也許我們不懂少婦。
」你不懂。「她搖搖頭,目光凝注地看著窗外,緊緊抱著自己的包裹。
」你這是要去哪呢?」我問她。
「我去找我男人。」
「去哪兒找?」
「我不知道,」她望著空中的某個地方,「但我仔細等著,下輩子准能找到。」
也許會吧,祝福她。
接下來是男孩的部分。
男孩對我們的悲觀都不以為然,說:「車廂也是個很大的世界啦,下車之前也還能體驗到好多事情,就把這些車廂都走一遍也值了。很何況,還能學著看路,把這周圍都看清楚,可以告訴司機,如果他開錯了方向就糾正他,要不然我們大家不是都到不了目的地了嗎?」
他很稚嫩,也許並不知道,這世上本就沒有什麼目的地。
郝景芳也這麼想,但像是所有老師那樣,並不輕蔑,甚至還覺得他很可愛。
我轉向中山裝的大叔,他一直沒有插話,似乎已經對這樣的話題不感興趣。我猜他心裡有答案,只是過了願意說的年齡。
」您怎麼想呢?「我問他,如果您知道有一天您記下的這些數字終究化成灰,您辛辛苦苦用儘力氣說的話最終沒有一點用處,您也一樣孜孜不倦嗎?」
他在回答之前,先抬頭看了看那些厚厚的本子。白紙堆成的牆比人還高。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他平平和和地說,「有兩個預言家,一個預言了一件大危險,結果大家都成功地躲過去了,另一個預言了一件大危險,結果大家怎麼躲也沒躲過去,你覺得,作為預言家,哪個比較偉大?」
我想了想說:」什麼叫偉大呢?」
他沒有回答我,自嘲地笑了笑,說:「我就是一個看見陷阱,而自己掉進去的人。」
我想他內心是很複雜無奈的,代表著前代的集體主義,很必然被個人主義取代。他們近乎固執地堅守到底,說:「你們走吧,我得守著我的本子。」這個形象,神似弗孝通先生、神似老一代科學家。的確,他們為什麼偉大,我覺得叔本華是對的:「一個人的偉大或是渺小,是由他的人生觀決定的。」
費孝通老先生
引用尼採的話,致敬那些老先生們:
「我愛那樣一種人,他的靈魂很慷慨大方,他不要人感謝,也不要人報答:因為他總是贈予而不想為自己保留。「就像尼采本人對太陽的感謝一樣:「你偉大的天體啊!你如果沒有你所照耀的人們,你又有何幸福可言哩!」
這些都是剛開始去遠方的人,他們自信樂觀。
尼采
最後一個場景:
我又在路上 了,我總是在路上。我為什麼一直在路上呢?就為了那個永遠也到達不了的遠方嗎?
車穿過夜幕,穿過黑暗,穿過漫長而持久的過往與未來。我看到我的生命,我的死亡,我永遠也寫不完的論文。如果真的有岔路口該多好,如果我們真的能影響火車的走向該多好,如果羅馬換一個名字該多好。如果不是條條大路都通向唯一的終點,也許我就會勇敢嘗試,比現在勇敢得多。
迷茫之際,她又遇挫折,一直停滯在趕往遠方路上
費孝通簡介
費孝通( 1910.11.2-2005.4.24),江蘇吳江(今蘇州市吳江區)人,著名社會學家、人類學家、民族學家、社會活動家,中國社會學和人類學的奠基人之一
費孝通從事社會學、人類學研究,寫下了數百萬字的著作。費孝通在其導師馬林諾夫斯基指導下完成了博士論文《江村經濟》,該書被譽為「人類學實地調查和理論工作發展中的一個里程碑」
費孝通和王同惠
個人事迹
1935年12月,在廣西瑤山的調查中,費孝通誤入瑤人設下的「虎阱」,被木石壓住。妻子王同惠奮不顧身地把石塊逐一移開,但費孝通足部已受重傷,不能站立。王同惠趕緊跑出森林求援,從此一去不返。次日傍晚,才有人發現了費孝通,第七天在湍急的山澗中,發現了王同惠的遺體。此時,他們結婚才108天
後記
王干回憶莫言時,說他十分大度。王干年輕時,寫了對莫言的批判文,偶然狹路相逢,莫言主動對他說:「別人都說你罵我,我嚇了一跳,一看,寫得很好啊。百分之五十一是表揚,百分之四十九在批評,還是表揚為主的嘛。」
但莫言也有不客氣的時候。他和李建軍在飛機上,問李建軍,你是不是又罵我了?把李建軍問的啞口無言、誠惶誠恐。這兩人都是南京故人,按理說我們是該自豪,可我們常常羞愧。
由於偶像文化的滲透,大眾內心對批判多少還是有些抵觸的。但真正的文學的批判,是理性的,是不感性價值判斷的,是不觸及人格人品攻擊的。我們日常面對的批判卻要罵娘,狗血至極,荒誕得不堪入目。我們很自然地對文學批判產生了誤解。我們的這些誤解,噴子是要負責的。什麼時候,這些人死了,我們的文壇、文化也就好了。
這裡只是想講一個現狀:中國的文學批評,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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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放張男神加繆的圖片,不服憋著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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