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周末--面對難民潮，歐洲有什麼招？

德國總理默克爾表示今年接納80萬移民。這一表態，不但讓德國和默克爾本人掙足了面子，同時也不失為保證德國經濟持續發展的長遠布局。這次難民潮中，近一半是18歲到35歲之間的年輕人，教育程度也比較高，可以有效補充德國的勞動力資源。

雖然歐洲傳統上對向外移民和接納移民都不陌生，但如此大規模的難民潮，還是讓歐洲吃了一驚。最初階段，歐盟採取的對策以「堵」為主，主要措施包括打擊蛇頭、加強邊境控制以及遣返等。經過一段時間的混亂、無序甚至爭吵，歐洲逐漸理出了解決移民問題的思路，當然能否奏效還得走著瞧。

在此次難民潮中，歐盟乃至整個歐洲，以東西南北為界分成幾大陣營：南邊是難民登陸的「前線國家」希臘和義大利，北邊是德國、荷蘭、瑞典等難民夢想中的目的地，東邊是波蘭、匈牙利、捷克、塞爾維亞、馬其頓等前社會主義國家，西邊則是較早加入歐盟的國家。

南歐人熱情豪爽有餘，但缺乏北歐人未雨綢繆、一絲不苟的精神，這就形成了政府和民間在對待難民問題上對比鮮明，甚至截然相反的景象。以希臘為例，一方面是政府面對難民潮毫無準備，整個希臘大陸只能為約1100名難民提供住處；另一方面是非政府組織（NGO）和普通民眾加入到幫助難民的工作中，不少老移民差不多把幫助難民作為自己的頭等大事。

上世紀80年代，穆阿維亞從蘇丹來希臘學習哲學，但到現在也沒拿到學位，而是成了希臘移民論壇主席，同時也在希臘娶妻生子。早在此次難民潮全面爆發之前，他就已經是希臘移民和難民的代言人，多次出現在譴責種族主義、歡迎難民的集會中。在希臘人眼裡，穆阿維亞是3個孩子的好父親，是好朋友，也是好鄰居。

今年8月份，30歲的敘利亞難民薩默爾帶著妻子和兩個孩子把全部積蓄交給蛇頭，從土耳其坐小船偷渡到希臘薩摩斯島。此後，身無分文的薩默爾一家流落薩摩斯和雅典街頭，最終在穆阿維亞的幫助下踏上了去瑞典的旅程。從烏克蘭來到希臘的娜塔莎在穆阿維亞的幫助下當上了清潔工，在雅典租到了住處，還能匯錢回烏克蘭幫助她的家人。

在穆阿維亞看來，希臘和歐盟在應對難民潮時出現的慌亂並不奇怪，因為今年早春的時候他就向有關方面發出過警報，但當局幾乎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不過在他看來，此次希臘在處理難民潮中存在的問題，與其說是因為缺乏資金來完善接待設施，還不如說是缺乏一個全國性的移民政策，各機構間也缺乏協調。其實過去很多年來，抵達希臘的移民就得不到什麼幫助，只不過那時數量不是太多，問題沒有現在看起來這麼嚴重罷了。

穆阿維亞認為，解決難民問題的出路在於制定綜合性的計劃以及與歐盟加強合作，因為無論是希臘還是義大利，都無法單獨應對這一挑戰。他指出，在債務危機爆發之前，希臘是移民的目的地國，而目前主要是過境國，因此希臘應該做的是向難民和移民提供基本的幫助，協助他們繼續其歐洲之旅。至於希臘是否是一個對移民友好的國家，穆阿維亞認為這很難用好或是壞來形容，因為他遇到過熱情好客、願意幫助移民的希臘人，也遇到過歧視甚至剝削移民的希臘人。但總體來說，穆阿維亞認為今年以來整個希臘社會擔起了幫助移民的艱巨任務，表現非常出色。

由28個國家組成的歐盟差不多在解決所有問題之前都會先爭論甚至爭吵一番，這次面對難民危機也毫不例外。

但爭吵歸爭吵，歐盟最後還是拿出了解決難民危機的方案，其中包括分攤難民接納額度、向難民來源地提供幫助等。

根據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9月9日公布的歐盟國家分攤難民的方案：歐盟中的22個成員國將分攤在匈牙利、希臘和義大利境內的12萬難民，其中德國3.1萬、法國2.4萬、西班牙1.5萬。容克說，歐洲具備幫助難民的條件，歐洲國家應展示「勇氣與團結」。為安置這些難民，歐盟將出資7.8億歐元，其中的50％將預付。而因為自然災害等原因無法全部或部分參與這一安置計劃的歐盟成員國將向歐盟繳納最多占其國內生產總值0.002％的資金。

容克還表示，歐盟決定出資39億歐元，支持以外交和政治手段解決敘利亞、伊拉克和利比亞的衝突，包括向容納大量敘利亞難民的約旦、黎巴嫩和土耳其等國提供資金。

為減少從非洲湧入歐洲的難民人數，歐盟委員會撥出了18億歐元的資金，用於促進非洲薩赫勒、查德湖、非洲之角、北非等地區的社會穩定、經濟發展以及移民管理。

歐盟委員會還建議把阿爾巴尼亞、波黑、馬其頓、科索沃、黑山、塞爾維亞和土耳其等國家和地區加入其「安全來源地」名單。此舉意味著，來自這些地區的人今後將很難在歐盟國家獲得難民身份，這將減輕歐盟承受的難民壓力。

方案獲得德國、法國和西班牙等國響應，但捷克、斯洛伐克和羅馬尼亞等國強烈反對。捷克總理索博特卡表示絕不接受強制「攤派」難民。他說：「我們在幫忙，也準備好幫忙，但只能是自願幫忙……配額制分攤難民行不通。」

斯洛伐克內務部長羅伯特·卡利尼亞克說，他想打破配額制。「這講不通，無論如何也解決不了衝突。」

波蘭同意接受更多難民，但前提是歐盟加強外部邊境安全，對難民和經濟移民進行區分。

德國呼籲歐盟其他成員國一同分擔接納難民的重負。德國經濟部長加布里爾說：「歐洲在難民問題上缺乏行動，現在把德國逼到能力極限。」

英國同意接收更多難民，但是不會加入歐盟難民配額計劃，將直接接收來自聯合國在敘利亞邊境地區開設的難民營里的難民。英國首相卡梅倫還宣布向敘利亞、土耳其、約旦和黎巴嫩的難民營區提供1億英鎊人道主義援助。

德國計劃今年總計接收80萬難民。默克爾上周警告，如果歐盟不聯合應對難民潮，實行「免檢」政策的申根國家將受到威脅，她敦促儘快落實分攤難民方案。

2015年難民逃歐路線 （梁淑怡/圖）

與此同時，部分歐盟領導人之間仍然在打嘴仗。奧地利總理法伊曼在接受德國媒體採訪時，把匈牙利總理歐爾班對待難民的手法與納粹驅逐猶太人的手段相提並論。法伊曼向德國《明鏡》雜誌說：「把難民塞進火車並送往與他們自己以為的完全不同的地方，讓我們想起這個大陸歷史上最黑暗的一頁。」

匈牙利外交部稱，奧地利總理的這番話完全不像出自21世紀一位歐洲重要政治人物之口，對解決難民危機也只會起反作用。歐爾班建議的解決方案，是向土耳其、黎巴嫩和約旦提供34億美元的資金，改善這些地區難民營的條件。歐爾班向德國《圖片報》記者表示：「這些人來歐洲不是尋找安全，而是尋找一種比難民營中更好的生活。」在他看來，如果歐洲允許文化競爭，輸掉的將是基督教文化，保護歐洲基督教文化特性的唯一方法是不再放更多的穆斯林進來。捷克、斯洛伐克、波蘭和匈牙利4國外長還發表共同聲明，呼籲歐盟更平衡地分配財政資源，並在解決敘利亞和伊拉克危機方面發揮更大作用。

9月12日，歐洲各地民眾集會，聲援逃離中東戰火的難民。在丹麥首都哥本哈根，約3萬名群眾集會，打出了「歡迎難民」等標語，德國漢堡也有超過2.4萬人參加反對排外和種族主義的集會。數千名在倫敦市中心集會的抗議者打出了「拒絕恐懼政治」等標語，抗議歐洲各國準備收緊移民政策的舉措。最近大批難民滯留的布達佩斯火車站也舉行音樂會，表達了對難民的歡迎，這多少扭轉了匈牙利女攝像師故意絆倒多名移民給世人留下的不良印象。

但在波蘭首都華沙，約7000名右翼分子集會，抗議波蘭政府關於在今明兩年內接收2200名難民的計劃。一些抗議者稱，實施這一計劃會導致兩個文明之間的戰爭。

一些分析家稱，在加入歐盟時，匈牙利等前社會主義國家被要求支持一些「歐洲價值觀」，其中包括開放市場、透明政府、媒體獨立、開放邊界、文化多元、保護少數民族以及不歧視外國人等，但這次難民危機顯示出，讓這些國家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就完全接受這些價值觀實在不太現實。

由於歐盟各國在難民問題上意見分歧仍然很大，歐盟已經把難民配額計劃的表決時間推遲到了10月初。

年僅3歲的敘利亞小難民艾蘭·庫爾迪的遺體9月2日漂上土耳其海灘，其面朝下趴在沙灘上彷彿睡著了的遇難照片，成為此次難民危機的一個轉折點，促使歐盟國家作出讓步，對難民暫時敞開了大門。

德國在此次難民潮中的表現分外搶眼：默克爾總理不僅表示今年接納80萬移民，還願意為歐盟應對難民潮發揮領導作用。

這一表態，不但讓德國和默克爾本人掙足了面子，同時也不失為保證德國經濟持續發展的長遠布局。二戰後，由於勞動力緊缺，德國曾從土耳其、越南引入大量移民和難民勞工，因此對接納難民持開放和包容的心態，也有一定的經驗。從經濟上來看，目前德國8000多萬人口中，適齡就業人口4600多萬，如果沒有移民，30年之內這一數字將縮減到2900萬人，勞動人口的減少顯然對經濟發展不利。此外，這次難民潮中，近一半是18歲到35歲之間的年輕人，教育程度也比較高，可以有效補充德國的勞動力資源。

這就可以部分解釋，為什麼面對數千難民滯留匈牙利布達佩斯火車站多日的窘境，德國於9月4日鬆口，允許大批難民經奧地利進入德國。從9月5日開始的一周多時間裡，數萬名難民乘坐巴士和火車，經奧地利前往德國方向。

不過，德國外長施泰因邁爾當時就表示，德國的行動只是臨時救急，未來不能照辦。德國巴伐利亞州內政部長赫爾曼則對默克爾總理作出允許難民入境的臨時決定事先沒有跟各州商量表示不滿，稱這「在歐洲釋放了一個完全錯誤的信號」。

德國《法蘭克福彙報》預計，德國今年接待安置這些難民的總開支可能會高達100億歐元。

在向難民張開歡迎的臂膀10天之後，德國從9月13日開始啟動臨時邊境檢查，試圖為難民潮降溫。德國內政部長德邁齊埃表示，此舉是出於「安全考慮」，旨在限制湧入德國的難民人數，並使難民能有序到達目的地。德國警方說，僅9月12日一天，南部主要城市慕尼黑就接收了1.3萬餘名難民，9月13日早上又有3000名難民抵達。為了遏制難民潮，奧地利通往德國的火車暫停運營。大批難民不得不在奧地利一側安營紮寨。

歐盟對德國此舉表示支持，稱它更說明化解難民危機的緊迫性。一些分析家稱，德國此舉在於向歐盟其他國家表示，難民潮顯然不是德國可以單獨應對的，如果其他國家再袖手旁觀，歐盟居民享受多年的邊界自由就可能畫上句號。

德邁齊埃還建議沿歐盟的共同邊界設立「等待區」，移民可以在這裡登記並等待獲得難民身份及分配接收國。匈牙利已對這一建議表示歡迎。

面對洶湧而來的難民，德國總理默克爾上周停止執行「都柏林二號規章」。1999年歐盟「都柏林二號規章」作出規定：難民應向第一個到達的歐盟國家提出避難申請並在該國等待處理結果。德邁齊埃在表示擁護默克爾決定的同時表示，「都柏林二號規章」仍然有效。「我們不能允許難民自由選擇避難的國家。全世界都沒這樣的。」

德國重啟邊檢措施，意味著暫停履行申根協定的「免檢」規定。根據大部分歐盟國家1985年簽署的申根協定，成員國公民在申根國家之間往來不需接受邊境檢查。申根協定眼下有26個成員國，德國是締約國之一。

對德國的做法，歐盟委員會發表聲明說：「在（難民）衝突之際，在成員國之間臨時啟動邊檢措施是申根協定一個明確、可預見的例外。」

聲明說：「人員和貨物自由往來是申根協定的獨特標誌……不過，更好地共同管理外部邊境和更團結地處理難民衝突也是協定的另一面。」

與此同時，在匈牙利和塞爾維亞約180公里長的邊界上，一道3米多高的圍牆已經接近完成。從9月15日開始，非法進入匈牙利將被認為是犯罪，最多將被判處3年監禁。

聯合國負責人權事務的副秘書長伊萬·西蒙諾維奇說，僅僅靠「關門」和「向偷渡客宣戰」解決不了眼下的難民危機。聯合國難民事務高級專員古特雷斯也呼籲歐洲擴大正規渠道，接納更多逃避戰亂的難民。伊斯蘭合作組織則呼籲聯合國考慮在敘利亞部署維持和平部隊，阻止民眾逃往歐洲。

對成千上萬逃往歐洲的難民來說，夏天可能正在結束，他們得做好準備迎接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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