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沒道理——兼就教於錢穆、李澤厚二先生》公冶長第五(下)
錢穆言:此章辭旨深隱,寄概甚遙,戲笑婉轉,及文章之妙趣……在《論語》中別成一格調,讀者當視作一首散文詩玩味之。
論語(公冶長第五)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
這段文字很簡單,但不能輕易放過。一旦輕易放過,就會自然而然落於「神聖道德論」。孔子對子產的四字評論有明顯的因「體」生「用」的特點。前面孔子對自己的幾個弟子都不輕易許以「仁」的評價,其秘密正在這裡。體「仁」了,但能因「體」生「用」嗎?
這段文字要翻譯是很簡單的,但要真正搞懂可不是容易的事。這段文字的真正註腳在《大學》、《中庸》的全部。
孔子說子產具有四項君子的處事準則:自身行為莊重,事奉君主恭敬,養護民眾有惠,使役民眾得當。
用現代漢語翻譯先秦古文也只能是翻譯成這個樣子。
在我們理解古聖的文字時,一定要注意李澤厚先生所提示的:看他們是如何「以外部規範內在心性」。
這是儒家思想的魂魄所在之處。但是,什麼叫「外在」?從李先生對荀子的評論看,他所指的是一切人的外在的行為動作,但依《大學》、《中庸》的看法,這種提法是不周延的。儒家的「外在」,指一切可被明確感知的,皆可稱為「外在」。例如,《大學》說「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此處的「止、定、靜、安……」皆可稱外在。這些外在的動作及心理,都是「心」的微妙悠忽運動的表徵。我們人類只能依這些「外在」來體察「心」的運動,從而在這裡面「摸著石頭過河」。這就是說,要真正明白自己前面的「止、定、靜、安……」是否是「心」的真相的顯露,還是要以最後摸著的那塊「石頭」來印證。這個「石頭」即「良知」。
初學者對此極難把握,所以戒慎恐懼極為重要。凡真的「良知」到來了,那境界是極奇妙的,往往出乎人的主觀想像之外,如藝術家突獲靈感、如商人突獲至寶、如遊子突見爹娘、如戀人突見情人、如孤嬰突見親母……《大學》說這種境界是:「安而能慮,慮而能得」。
《大學》的這個「慮」,應是「濾」的通假,良知的到來,如淘沙之人辛苦數天數月,突然濾出來黃金。所以「慮而能得」。
前面的「止」,則是說的人的主動心行了。人心真的「止」了之後,「定、靜、安……」會自然產生。就是說,這一切是你的心是否真正「止於至善」的心理表徵。如果自以為「止於至善」了,卻不見心定,心靜,心安,那就不要幻想「良知」會突然到來。
儒家學說偉大、深刻、絕妙,於此可見一斑。但到此絕非終點,不到「天之曆數在爾躬」的隨心所欲,都不是到家。如果再說深一點,即便到了這裡還不算,還需得到「我皆令入無餘涅槃」的佛願,那才是真正打通了第八識,即阿賴耶識。「識」魔不破,何言到家?
我們在這裡講這些的主要原因是,讓大家真正體會孔子與子產這兩個人的真實修身達到的水平。在我們真能理解他們的內心世界的運動的情況下,再來看孔子評子產這段文字,你就會得出幾乎完全不同的結論。決不是像上面譯成現代漢語那麼簡單直白,孔子完全不是要讓後人只取子產的表面道德,而仿效之。
如果僅僅把子產的「恭、敬、惠、義」當成了必須遵守的道德律令,不僅是腐儒之行,而且還會如同令人如吸食道德嗎啡,中了毒而不自知。
「其行己也恭」。
「行己」實是「己行」,這個「行」,絕對不只是外在的動作行為,更不是要在外在行為中,永遠呈現為一付假斯文、假道學的莊重的樣子。
「恭」應是「敬」的聯動表達,但這裡把「恭」與「敬」分開了,對「己行」恭,對「事上」敬。為什麼明顯作了區別?
「恭」字單一用,有戒慎恐懼、戰戰兢兢的意思。
我一再引用《老子》中:「古之善為士者,微妙玄通,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豫兮若冬涉川,猶兮若畏四鄰……」
老子這一段話就是對子產「其行己也恭」的最具體的描述。
讀老子這段語言一定記住,老子說的「古之善為士者」,不是要你時時刻刻皆如此,事事物物皆如此。如果生活中都是如此,那就算不上什麼「善為士」者了,而只是一個膽小如鼠的怯懦之人。
老子這裡的「善為士」,必得是在「必有事發」之時,並且面對該謹慎用心之事,才有了所謂「善為士」,才會顯示出「微妙玄通」。
今天的人被西方文化搞昏了頭,根本不懂得不能對「人、人類」分門別類分析。人之為人一旦分門別類,並要探索什麼普遍規律,任何意義都沒有。這樣去判斷具體人永遠是似是而非。
人之為人,永遠要在「當下」的具體事中體現出來。老子這裡描繪的「士」的用心過程,只指「士」在某個當下的具體事中的用心狀態。
老子說的「豫焉若冬涉川,猶兮如畏四鄰」,在儒家講得十分清楚:就是戒慎恐懼。
「心靈」的運動,就是「天」的運動,也可稱為「命」,而不是如現代文化講的,只是個人的內心的心理運動。
比如「電器」,看似電器自身的運動,其實是「電」的運動。
「古之善為士者」如孔子,如子產,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永遠恭敬自己己「心」的運動,不放過一絲一毫的微妙變化,這便是子產「其行己也恭」的本義。
正是朱熹所說,此時此刻的「恭」就是「嚴敬存於內,光輝必著於外」。
這樣的「古之善為士者」,敬「心」即敬天,所以是「恭」。說白了是自己恭敬自己,不苟且,不懈怠,不含糊,不偷心,不自欺。
也正是李澤厚先生所講的「內外如一誠敬內存」的宗教心理的升華。只不過李先生不知中國的「士」,不再相信心外有鬼有神,只是堅決認為「心」的運動就是「天」的運動。進一步說,我敬天、我敬心,我也就是「天」。
這才是儒家「一個世界」的真諦所在。
「其事上也敬」。這是承認客觀現實。此時此刻,對方是我的上級,這是現實。這其中不存在什麼上下之分,公正不公正,應該不應該。即便他現在是個昏君、暴君,此刻我也應「敬」。下一分鐘他完蛋了,垮台了,或改正了,不再是我的上級了,我雖不必「敬」,也應施之以「惠」。
因為「萬民」與我本為一體,惠民就惠己,惠民就是惠心,惠民就是惠天。
所以釋迦牟尼佛會說:「所有一切眾生之類……我皆令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
這是對眾生最根本的「惠」。
「其使民也義」。
「義」就是「宜」。這就是前文孔子所說的「使民以時」,「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
這裡的「德」,不是道德,而合時、合事、合地、合人、合歷史之「義」,也即「宜」。
「恭」,恭天,恭德,恭命,恭己心是根本,表現為外在行為便是:
事上以「敬」,養民以「惠」,使民以「義」。
永遠是從「恭」「體」起「用」。
子曰:「晏平仲善與人交,久而敬之。」
現代漢語譯文:孔子說:「晏平仲善於與人交往,時間長久了人們就敬重他。」
也有譯文是:孔子說:「晏平仲善於與人交往,雖然交往很久,仍舊保持恭敬。」
這兩個意義不值得細辨。
宋儒大師程頤說的:「人交久則敬衰,久而能敬,所以為善」。應該是最貼切的註解。
晏平仲:春秋齊大夫,名嬰,有「晏子將使楚」一文介紹此人。
子張問曰:「令尹子文三仕為令尹,無喜色;三已之,無慍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崔子弒齊君,陳文子有馬十乘,棄而違之。至於他邦,則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之一邦,則又曰:『猶吾大夫崔子也。』違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子曰:「未知,焉得仁?」
像這樣的對歷史人物的評價,我們相信錢穆先生的解釋。
令尹子文:令尹,楚官名,乃上卿執政者。子文、斗氏、名谷於菟。
三仕為令尹:三當令尹之官。《莊子》、《荀子》、《呂氏春秋》諸書,皆以其人為孫叔敖,恐是傳聞之訛。
忠矣:子文三為令尹,三去職,人不見其喜、慍,是其不以私人得失縈心。並以舊政告新尹,宜可謂之忠。
未知,焉得仁:此未知有兩解。一說,知讀為智。子文舉子玉為令尹,使楚敗於晉,未得為智。然未得為智,不當曰未智。且《論語》未言子文舉子玉事,不當逆揣為說。一說,子文之可知者僅其忠,其它未能詳知,不得遽許以仁。然下文焉得仁,猶如雲焉得儉,焉得剛,乃決絕辭。既曰未知,不當決然又斷其為不仁。蓋孔子即就子張之所問,論其事,則若可謂之忠矣。仁為全德,亦即完人之稱,而子文之不得為全德完人,則斷然也。然則孔子之所謂未知,亦婉辭。
崔子弒齊君:齊大夫崔杍弒其君庄公。
陳文子:齊大夫,名須無。
有馬十乘:當時貴族以四馬駕一車。十乘,有馬四十匹,蓋下大夫之祿,故無力討賊也。
棄而違之:違,離去義。棄其祿位而去。
猶吾大夫崔子:此處崔子,《魯論》作高子。或說:齊大夫高厚,乃有力討賊者,其人昏暗無識,崔杍先殺之,乃弒齊君。陳文子欲他國執政大臣為齊討賊而失望,乃謂他國執政大臣亦一如高厚。若謂盡如崔子,乃謂其雖未弒君作亂,但亦如崔子之不遜。本章上文未提及高子,突於陳文子口中說出,殊欠交代,疑仍作崔子為是。
清矣:陳文子棄其祿位如敝屣,洒然一身,三去亂邦,心無窒礙,宜若可稱為清。
未知,焉得仁:此處未知,仍如上有二解:一說,文子所至言猶吾大夫崔子,其人似少涵養,或可因言遭禍,故是不智。此說之不當,亦如前辨。另一說,僅知其清,未知其仁,辨亦如前。蓋就三去之事言,若可謂之清,而其人之為成德完人與否,則未知也。蓋忠之與清,有就一節論之者,有就成德言之者。細味本章辭氣,孔子僅以忠清之一節許此兩人。若果忠清成德如比干、伯夷,則孔子亦即許之為仁矣。蓋比干之為忠,伯夷之為清,此皆千迴百折,畢生以之,乃其人之成德,而豈一節之謂乎?
白話試譯
子張問道:「令尹子文三次當令尹,不見他有喜色。三次罷免,不見他有慍色。他自己當令尹時的舊政,必然告訴接替他的新人,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忠了。」子張說:「好算仁人了吧!」先生說:「那只是這一事堪稱為忠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哪得為仁人呢?」子張又問道:「崔杍弒齊君,陳文子當時有馬四十匹,都拋棄了,離開齊國,到別國去。他說:『這裡的大臣,也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又到別一國。他又說:『這裡的大臣,還是像我們的大夫崔子般。』於是又離去了。這如何呀!」先生說:「可算是清了。」子張說:「好算仁人吧?」先生說:「那隻這一事堪稱為清而已,若問其人,那我不知呀!但哪得為仁人呢?」
這兩個人都屬於有德性的人,這是毫無疑問的,但是孔子都不允他們達到了「仁」的境界。以錢穆先生的解釋,說「仁」為「全德」,所以孔子不輕易許人,寧可許人為「忠」,為「清」。
我們不去辨析錢穆先生語言中的這種常見的失誤。
人,永遠無「全德」之仁者。但是孔子並不因此就沒有許人以「仁」的,如許顏回,如上文許子產。
這裡的差異在何處?這就是我們反覆講的「仁、義、禮、知」是「體」上的事。一個人做對事、做好事、做善事,這是屬於道德範疇的事,也是「體」自然生髮出的「用」,當事人可能根本不知這是「體」之「德」的顯現,還以為是個人修養到位了,或者認為自己本是道德高尚之人。如果是這樣理解自己,那是萬萬不能說他到達了「仁」的境界了。
什麼是「仁」的境界呢?《論語》有介紹,尤其是對顏回的介紹,那就是對「仁」的境界的介紹。如「為政」篇中說:子曰:「吾與回言終日,不違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發。回也不愚。」 注意,孔子說到「仁」時,是絕對不下定義的,只是描繪。
這段解:孔子說:「我和顏回言談終日,他無所問難如同愚笨。他回去後,我觀察他獨處時的作為,也都能發揚所說的道理,顏回不愚笨啊!」
這就是對「仁」的表現的描繪。「仁」的境界不可說,絕不可定義。但下面的文字其實都是從各個側面講,該如何達到「仁」的境界。
季文子三思而後行。子聞之,曰:「再,斯可矣。」
季文子反覆思慮以後才施行,孔子聽到後說:「重複考慮一次就行了。」
這裡有程頤的註:「為惡之人,未嘗知有思,有思則為善矣,然至於再則已審,三則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譏之。」
這是很深刻的註解,沒有自己修身用過心的人是注不出來的。「有思則為善」實是理性的升起。三次再起就是懷疑理性,當然該譏之。心靈的運動比電子的運動玄妙得多,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
子曰:「寧武子,邦有道,則知;邦無道,則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
譯文:孔子說:「寧武子這個人,國家清平就顯露才智,國家無道就表現愚笨。他的才智是及得上的,他的愚笨是及不上的。」
寧武子,衛大夫,名俞。下錄朱熹之解:
按《春秋傳》,武子仕衛,當文公、成公之時。文公有道,而武子無事可見,此其知之可及也。成公無道,至於失國,而武子周旋其間,盡心竭力,不避艱險。凡其所處,皆智巧之士所深避而不肯為者,而能卒保其身以濟其君,此其愚之不可及也。程子曰:「邦無道,能沈晦以免患,故曰不可及也。亦有不當愚者,比干是也。」
由此可見,並不是非要追求什麼道德主體的建立。
子在陳,曰:「歸與!歸與!吾黨之小子狂簡,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這兩段又牽扯到複雜歷史事實,仍遵史學大師錢穆先生之解:
子在陳:《史記》:「魯使使召冉求,求將行,孔子曰:『魯人召求,將大用之。』是日,孔子有歸與之嘆。」
吾黨之小子:黨,鄉黨。吾黨之小子,指門人在魯者。《孟子·萬章》問曰:「孔子在陳,何思魯之狂士」,是也。孔子周流在外,其志本欲行道,今見道終不行,故欲歸而一意於教育後進。魯之召冉求,將大用之,然冉求未足當大用,故孔子亟欲歸而與其門人弟子益加講明之功,庶他日終有能大用於世者,否則亦以傳道於後。
狂簡:或說:狂,志大。簡,疏略。有大志,而才學尚疏。一說:簡,大義。狂簡,謂進取有大志。孟子:「萬章問,孔子在陳,曰:『盍歸乎來,吾黨之士狂簡,進取不忘其初。』」是狂簡即謂有志進取。不忘其初者,孔子周遊在外,所如不合,而在魯之門人,初志不衰。時從孔子在外者,皆高第弟子,則孔子此語,亦不專指在魯之門人,特欲歸而益求教育講明之功耳。
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斐,文貌。章,文章。如樂章,五聲變成文,亦稱章。此乃喻辭,謂如布帛,已織成章而未裁剪,則仍無確切之用。不知,或說門人不知自裁,或說孔子不知所以裁之。此語緊承上文,當從前解。或說:斐然成章,謂作篇籍。古無私家著述,孔子作《春秋》,定詩書,亦在歸魯以後。此說不可從。
白話試譯
先生在陳,嘆道:「歸去吧!歸去吧!吾故鄉這一批青年人,抱著進取大志,像布匹般,已織得文采斐然,還不知怎樣裁剪呀!」
子曰:「伯夷、叔齊,不念舊惡,怨是用希。」
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國名。
舊惡:一說:人惡能改,即不念其舊。一說:此惡字即怨字,舊惡即夙怨。
怨是用希:希,少義。舊說怨,指別人怨二子,則舊惡應如第二解。惟《論語》又雲伯夷叔齊:「求仁而得仁,又何怨。」則此處亦當解作二子自不怨。希,如老子聽之不聞曰希,謂未見二子有怨之跡。孟子曰:「伯夷聖之清者」。又稱其不立於惡人之朝,不與惡人言。蓋二子惡惡嚴,武王伐紂,二子猶非之,則二子之於世,殆少可其意者。然二子能不念舊惡,所謂朝有過夕改則與之,夕有過朝改則與之。其心清明無滯礙,故雖少所可,而亦無所怨。如孔子不怨天不尤人,乃二子己心自不怨。
今按:子貢明白:「伯夷叔齊怨乎?」司馬遷又曰:「由此觀之,怨邪非邪?」人皆疑二子之怨,孔子獨明伯夷叔齊無怨,此亦微顯闡幽之意。聖人所以明道也。程頤道:「二子之心,非夫子誰人知之?」
子曰:「孰謂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諸其鄰而與之。」
朱子註:醯,呼西反。微生姓,高名,魯人,素有直名者。醯,醋也。人來乞時,其家無有,故乞諸鄰家以與之。
微生明顯有偽君子的特點,醋本來是個微不足道的東西,有與無都不是大事,微生卻非要曲意徇物,孔子從這件小事上判斷此為欺名盜世,絕非外界傳說的「直人」。
其實今日《弟子規》就是要培養這樣故意裝作偽善的偽君子,諸君細究《弟子規》,幾乎通篇都是微生之流的遊戲。
孔子把這種人稱之為可憎的「鄉愿」。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恥之,丘亦恥之。」
左丘明,古史家,類似這樣的語錄我們皆尊錢穆先生註:
足恭:此二字有兩解:一說,足,過義。以為未足,添而足之,實已過分。一說,巧言,以言語悅人。令色,以顏色容貌悅人。足恭,從兩足行動上悅人。《小戴禮·表記》篇有云:「君子不失足於人,不失色於人,不失口於人。」《大戴禮》亦以足恭口聖相對為文。今從後是說。
左丘明:魯人,名明。或說即《左傳》作者。惟《左傳》稱左氏,此乃左邱氏,疑非一人。
匿怨而友其人:匿,藏義。藏怨於心,詐親於外。
白話試譯
先生說:「說好話,裝出好面孔,搬動兩腳,扮成一副恭敬的好樣子,求取悅於人,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亦認為是可恥。心怨其人,藏匿不外露,仍與之為友,左丘明認為可恥,我亦認為是可恥。」
為了讓大家能更看清我們今天社會上以《三字經》、《弟子規》冒充國學經典,有多麼可笑。請大家對照上兩段語錄,看《弟子規》和孔子的教導到底差距有多大。《弟子規》宣揚的正是孔子所恥的。
父母呼應勿緩,父母命行勿懶。
父母教須敬聽,父母責須順承。
冬則溫,夏則清,晨則省,昏則定。
出必告,返必面,居有常,業無變。
事雖小,勿擅為,苟擅為,子道虧。
物雖小,勿私藏,苟私藏,親心傷。
親所好,力為具,親所惡,謹為去。
或飲食,或坐走,長者先,幼者後。
長呼人,即代叫,人不在,己即到。
稱尊長,勿呼名,對尊長,勿見能。
親愛我,孝何難,親憎我,孝方賢。
親有過,諫使更,怡吾色,柔吾聲。
諫不入,悅復諫,號泣隨,撻無怨。
親有疾,葯先嘗,晝夜侍,不離床。
喪三年,常悲咽,居處變,酒肉絕。
喪盡禮,祭盡誠,事死者,如事生。
不抄了,不抄了!浪費紙張。
這些似是而非貌似高雅文明的東西,和孔子描繪的「巧言、令色、足恭」何其相似乃爾?!
更要命的為了湊足三字句,幾乎是肆意糟蹋漢語言文字,三句以內必有一病句。
如此拙劣的材料竟然可列為「經典」?!還要強迫幼兒背誦,實在是欺人太甚!
難道中國文化真的滅亡了嗎?
顏淵、季路侍。子曰:「盍各言爾志?」子路曰:「願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顏淵曰:「願無伐善,無施勞。」子路曰:「願聞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
[1]侍:侍候,陪。
[2]盍:「何不」的合音。
[3]裘:皮袍。敝:破舊,壞。
[4]伐善:誇耀自己的好處。伐:這裡是誇耀的意思。施勞:讚揚自己的功勞。施:也是誇耀,讚揚的意思。一說,不以勞苦之事施於人。
[5]「老者安之」三句:意思是說,讓老人得以安好,讓朋友處以信義,讓後輩得到關懷。
詳解仍尊錢穆先生:
衣輕裘:此處誤多一輕字,當作車馬衣裘。
共敝之而無憾:憾,恨義。或於共字斷句,下「敝之而無憾」五字為句。然曰「願與朋友共」,又曰「敝之而無憾」,敝之似專指朋友,雖曰無憾,其意若有憾矣。不如作共敝之為句,語意較顯。車馬衣裘,常所服用,物雖微,易較彼我,子路心體廓然,較之與朋友通財,更進一層。
無伐善,無施勞:伐,誇張義。己有善,心不自誇。勞謂有功,施亦張大義。易曰「勞而不伐」是也。善存諸己,勞施於人,此其別。一說:勞謂勞苦事,非己所欲,故亦不欲施於人。無伐善以修己,無施勞以安人。顏子之志,不僅於成己,又求能及物。若在上位,則願無施勞於民。秦皇、隋煬,皆施勞以求禍民者。今按:浴沂章三子言志以出言,此章言志以處言。今從上一說。
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此三之字,一說指人,老者我養之以安,朋友我交之以信,少者我懷之以恩也。另一說,三之字指己,即孔子自指。己必孝敬,故老者安之。己必無欺,故朋友信之。己必有慈惠,故少者懷之。《論語》多言盡己工夫,少言在外之效驗,則似第一說為是。然就如第一說,老者養之以安,此以老者安於我之養,而後可以謂之安。朋友交之以信,此必朋友信於我之交,而後可以謂之信。少者懷之以恩,亦必少者懷於我之恩,而後可以謂之懷。是從第一說,仍必進入第二說。蓋工夫即在效驗上,有此工夫,同時即有此效驗。人我皆入於化境,不僅在我心中有人我一體之仁,即在人心中,亦更與我無隔閡。同此仁道,同此化境,聖人仁德之化,至是而可無憾。然此老者朋友與少者,亦指孔子親所接對者言,非分此三類以該盡天下之人。如桓魋本不在朋友之列,何能交之以信?天地猶有憾,聖人之工夫與其效驗,亦必有限。
今按:此章見孔門師弟子之所志所願,亦即孔門之所日常講求而學。子路、顏淵皆己有意於孔子之所謂仁。然子路徒有與人共之之意,而未見及物之功。顏淵有之,而未見物得其所之妙。孔子則內外一體,直如天地之化工,然其實則只是一仁境,只是人心之相感通,固亦無他奇可言。讀者最當於此等處體會,是即所謂志孔顏之志,學孔顏之學。
又按:孔門之學,言即其所行,行即其所言,未嘗以空言為學。讀者細闡此等章可見。
白話試譯
顏淵子路侍立在旁,先生說:「你們何不各言己志?」子路說:「我願自己的車馬衣裘,和朋友們共同使用,直到破壞,我心亦沒有少微憾恨。」顏淵說:「我願己有善,己心不有誇張。對人有勞,己心不感有施予。」子路說:「我們也想聽先生的志願呀!」先生說:「我願對老者,能使他安。對朋友,能使他信。對少年,能使他於我有懷念。
這後面孔子弟子各言其志的文字,大家好好品味一下,對照一下上引《弟子規》,只要稍微細心一點,立即會想起「魚目混珠」這句成語。《弟子規》這樣的魚目焉能混《論語》之珠?
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自訟者也。」
據說這是顏淵死後,孔子的感嘆:「完了!(顏淵己死)我沒有見一個能見到自己的過錯又能自我責備的人了。」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學也。」
這一段孔子又把道德修養和「學」分開了,孔子為什麼要把二者作這麼嚴格的區分。按我們今天許多國學家的理解,儒家學說不就只是道德哲學嗎?
孔子說,「十戶人家的小邑,其中必有忠信和我一樣的人,但不能有像我這樣好學的。」
孔子的「學」,既然不關道德,又關什麼?孔子時代又沒有我們今天這麼多的自然科學可學?在整個《論語》中又沒有透露出:任何人如果不學這些東西,這輩子就沒飯碗。那就是說,孔子此處的「學」,完全不同於我們今人為謀生而「學」的現實。那孔子所謂的「學」,只能是「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的「致良知」。
錢先生有很好的評論:
按:本篇歷論古今人物,孔子聖人,人倫之至,而自謂所異於人者惟在學。
編者取本章為本篇之殿,其意深長矣。學者其細闡焉。
又按:後之學孔子者,有孟軻、荀卿,最為大儒顯學。孟子道性善,似偏重於發揮本章上一語。荀子勸學,似偏重於發揮本章下一語。各有偏,斯不免於各有失。本章渾括,乃益見其閎深。
錢先生這段評語,對我們一定有很好的啟示,但錢先生解「學」之一字似乎不準。孔子有「吾十五而有志於學」,學什麼?「五十而知天命」。如果依這個來解「學」字,錢先生對孟、荀的區別怕就有偏了。荀子、孟子不過是隨時、隨歷史進程各講各領略的「天命」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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