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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和她的那一箱書

在老家的時候,每年過了梅雨季節,母親總會在伏天,挑一個艷陽高照的日子,把家裡大大小小的箱籠悉數搬到庭院,把裡面所有的衣物一件件抖開,放在臨時搭起的木板上,曬上幾個小時,趕在太陽落山前,再一件件疊好,和著陽光碼進箱子。等來季衣服上身,乾爽、柔軟、鮮亮、清香,總會讓你穿出一份好心情,母親總能在細微中,給我們營造出快樂。  和這些箱子一起搬出來的,還有一隻來自閣樓的藤箱,那是母親的私有物品,我們唯一能享受到的,便是藤箱開啟時散發出來的那一股淡淡的馨香。  藤箱里,滿滿一箱都是母親喜歡的書,厚的、薄的。有的還是她的陪嫁,有的是父親早年外出時,給母親一本本捎回來的。  母親愛書,母親的書溢滿書香,捧在手裡,總會使你心生愉悅而感到無比美好,有一種開卷閱讀的衝動。隨手翻翻,每一本都整潔如新,除了有一些不易察覺的鉛筆標記外,張張頁頁沒有一星污漬,一絲摺痕,更不用說破損了。母親有一枚穿著綠絲帶的葉脈書籤,看到哪頁,夾到哪頁。  同樣是去潮防霉蛀,母親從不把書放在太陽底下,以免紙張光照後發脆破損,而只在陰涼處晾上一兩個小時,便整理歸箱了。  為了不使我們這些孩子過早接觸這類還看不懂的大人書,以至荒廢學業,藤箱總是一如既往哪來哪去地被「束之高閣」,母親寧可上上下下地換閱。  母親愛看書,看書是她平淡而又忙碌生活的唯一調節和享受。但母親幾乎沒有得閑的時候。隨著三個弟弟的逐一降生,家務越來越重,母親看書的機會便越擠越少。她上有婆婆、丈夫,下有我們6個孩子,她一人要照料一家9口的生活。我們「噌、噌、噌」長個的姐弟6人的衣褲鞋襪都是母親白天黑夜一針一線熬出來的,可母親從無怨言,她體惜父親養家的艱辛和祖母的年邁體衰,從不讓別人為她分擔一點點。我從未見她能靜下心來,安安逸逸地捧讀過書。母親看書的模樣只有兩種:每天下午,她總是一手搖搖籃,一手拿著書,能看幾行是幾行,待等孩子入睡,便又抽出身來,繼續她做不完的女紅;每當夜深人靜,一家老少早已沉沉入睡,只有母親的床頭燈還亮著,卧室里只有此起彼伏輕微的鼻息聲和母親編織毛衣兩隻竹籤碰觸的「嗒嗒」聲。母親坐在被窩裡,把書攤開在被窩上,一邊織毛衣,一邊看書。有時,還必須在打開的書脊頂端夾上鐵夾,才能固定頁面,翻看一頁,再重新夾  上。每一本書,母親總是這樣看完的。  母親看書,總不忘備上一支筆,看到喜歡的章節,總會做上標記,得空抄錄。我想,這也許是母親感動至深的情不自禁,也或許又順便練了字。我不知道母親是否因為閱讀也曾萌生過學習寫作一吐心聲的慾望,只是生活的現實、艱辛和無奈,迫使她不得不放棄。  母親不讓我們看她的書,但在我們很小的時候,就買書給我們看。從第一本彩色連環畫《苦啊鳥》《三毛流浪記》,到後來的《伊索寓言》《十萬個為什麼》。  1963年,母親41歲那年終於積勞成疾,一病不起,她再也沒有一絲力氣操持家務,也再也不用夾著鐵夾看書了,看著她在劇痛的間隙,撐著虛弱的病體靠在床頭終於能「悠閑」翻閱的樣子,令人心酸不已,我多麼想母親能重新站起來,寧可繼續看她在如山的家務夾縫中擠取閱讀機會的樣子,我想,起碼彼時的母親是忙而快樂著的。  不久,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開始了,那時母親已經病故。那一年,藤箱最後一次從閣樓上搬了下來。在蕭瑟的秋風中,母親的那些書《孽海花》《死水微瀾》《紅樓夢》《傾城之戀》《三個叛逆的女性》《朱子家訓》……連同幾本寫滿娟秀小楷的母親的書抄,這些印滿了母親指紋、散發著母親氣息、陪伴了母親一生的她的至愛,一本本、一頁頁,在騰起的烈焰中,化作了紛飛的紙蝶,在裊裊香氣中,追隨主人而去……在箱子一角的一隻小布袋中,發現了一塊綠褐色似木非木的東西,香氣正是從此而來。父親說,這是奇楠香,藤箱里的所有,都是母親的珍藏。  2004年,老屋整修,在搬動母親的床時,在床與板壁的夾縫中,掉落下一本書《御香縹緲錄》,一枚葉脈書籤夾在了第192頁。這是母親在病中,也是她生前最後觸摸過的一本書,陰差陽錯地躲過了一劫,成了母親唯一一本留存於世的書。  192頁是母親一生閱讀的終點,但卻成了我認真閱讀的起點。隨著年歲的漸長,閱讀的深入,我終於明白,母親何以會與書不離不棄,相伴終生。「閱讀是享受」「閱讀是知識的汲取」「閱讀是靈魂的凈化」,這些對閱讀意義的溢美之詞,也許母親不必表述,但一定是她的深切感受和一生的受用。「腹有詩書氣自華」,母親的最後一本書,自然成了我如今眾多藏書中的第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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