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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的柏克,自由的柏克(三)| 劉軍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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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的柏克,自由的柏克(三)

文/劉軍寧

作為當代三大思潮之一的保守主義,雖然曾被長期污名化,但近些年來,國內關注保守主義的人越來越多。提及保守主義,不得不提及該思潮的開創性人物埃德蒙·柏克。寧天下為您分享劉軍寧老師論述柏克的文章(因篇幅較長,將分三期推出,這是第三期),供您參考。溫馨提醒:劉軍寧老師《天堂茶話》一書已斷貨,對劉老師作品和思想,感興趣的朋友,可通過文末「閱讀原文」,購買劉老師其他作品,也可添加微信號18910623425,加入先知書店書友群。

英國自由主義者哈羅德·拉斯基曾這樣評價過埃德蒙·柏克,說他的思想是永恆的政治智慧寶鑒,沒有這一寶鑒,政治家們不過是在未經測繪的海面上航行的水手。拉斯基甚至認為:「在英國政治思想史上,尚無一人比他更偉大。」愛爾蘭史學家威廉·萊基說過,「到某個時候,柏克的著作可能就沒人讀了,但凡讀過他的書的人沒有不聰明的。」

作為輝格黨人的柏克的經濟思想與經濟自由主義的創始人亞當·斯密極其相似。與柏克討論政治經濟學的有關話題時,斯密發現,在未經事先勾通的情況下,柏克就與斯密的經濟主張完全吻合。這件事一直被後人傳為佳話。比如說,柏克和斯密都反對通過立法來限制穀物貿易,認為任何「統購統銷」的作用只會加劇穀物的短缺和窮人的貧困。現在常有人用柏克的思想來為國家干預經濟和加強中央集權乃至實行權威主義辯護,把主張經濟自由主義的柏克誤讀成重商主義的柏克。真正的保守主義者都是自由市場經濟最虔誠的信奉者,因為市場經濟產生自由和繁榮。自由主義的根本使命是減少和約束國家對市場經濟和私人領域的介入,對國家與政府的權力加以必要的約束。

「經濟學之父」斯密

與柏克思想不謀而合

保守主義的矛頭是針對激進主義的,並不是針對自由主義的,除非這自由主義在哲學上信奉理性主義,在政治行動上追隨激進主義。保守主義的關鍵不在保守與否,而在保守什麼。若撇開了保守的具體對象,保守主義便空洞無物。「保守」是任何人都可能具有的一種天然傾向,並不自動構成「主義」。對於「保守」自身的多變性和不確定性,美國散文家愛默生曾有過生動的描述:「我們在春天和夏天裡是改革者,在秋天和冬天卻成了守舊派。我們在早晨是改革者,在夜晚是保守者」。柏克創立的保守主義保守英國的憲法,保守親和自由的制度,保守對自由友善的傳統。所以,保守的柏克只為特定的傳統辯解。柏克的保守主義並不為任何傳統(尤其是敵視自由的傳統)進行辯護或是提供理論支持。所以,援引柏克為一切傳統辯護當屬無稽之談。

柏克關心傳統,卻落實在自由上。柏克畢生所關心的是自由與正義:即法律之下的自由。他認為,英國政制的傳統即是自由的傳統,英國「政制的一貫政策是提倡和維護我們的自由權把它們看作我們祖先給我們傳下來的,並將由我們傳給後代的遺產。」可見,保守的柏克與自由的柏克之間珠聯璧合。人類要保守「自由」作為人這個物種中最美好的東西,就要珍視作為過去的智慧之凝聚的傳統。保守主義保守有價值的傳統,保守自由的傳統,非為傳統而守傳統;保守主義未必是執政者,甚至不是既得利益者。相比之下,政治上的守舊派則保守被證明為不合時宜的傳統,往往反對增進自由的改革;而且往往是既得利益者,甚至有可能曾是極端的激進派。

「保守」作為一種主義與通常意義上的「守舊」有著根本的區別。柏克不是「九斤老太」,不以為過去有一個「黃金時代」,也從未指望把英國拉回到歷史上的某個「黃金時代」。守舊派認為,黃金時代在過去;激進派認為,黃金時代在未來;保守主義者則認為,人類從來沒有黃金時代。守舊派在文化和政治傳統上是一種「凡是派」:凡是傳統的、舊的都是合理的、可取的。激進派則常常忽視了社會政治傳統對社會的深刻影響,以及這種傳統中所積累的人類智慧,而只是一味地向未來去追求理想的秩序。

保守主義常常被理解為贊同維持現狀的傾向。其實一切政治行動都想保守一定的東西。保守所有的傳統和維護所有的傳統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柏克並不認為傳統是政治行動的唯一依歸。並非任何建立在傳統之上的東西都是正當的,而且傳統本身也是道德判斷的對象。他並沒有因為反對法國大革命,就放棄了對舊制度的批判。他指出,「法國君主制度的首要惡習是想要統治一切的無休止的願望。權威之手時時可見,處處可見。因此,對所有的國內事務,政府無不插手;隨著這種官方干預越來越普遍,我可以說,凡是始於不當的權力的事情,概莫能外地以不屑一顧的蠢行告終。」

另一位反思法國大革命

的保守主義思想家

與著名的自由主義者阿克頓爵士一樣,柏克對人性的看法一向不樂觀,懷有張灝先生說的那種「幽暗意識」。因此,要由政府來維持秩序約束個人,另一方面,既然政府也是由凡人組成的,其權力當然要受到約束。同時,既然人是有局限的,人類的進步就不可能是無限的。對於政治,他也是從消極的角度來看待的。即政府的目的在於保護公民的自由,而不在於培養公民的美德,更不在於領導全社會去追求一個官方的理想。政府的權力只能用來「止大惡,作小善」。在對待民主的態度上,柏克顯然不是一位無條件的民主派。不過,當時所理解的民主與現代的自由民主間有一些重大差異。當時理解的民主僅僅指的是「多數人的統治」。這一民主不僅與自由對立,而且會危及秩序。如果以投票的形式來決定諸如經濟、社會、道德事務中「不可投票」的事情,豈不天下大亂?所以,柏克斷言:「完善的民主無恥之尤,無畏之尤。」正是考慮到純粹的多數決定所具有的這一巨大的潛在危害,現代民主要接受種種限制。首先,民主只能局限於國家政權的組織中,不能擴大到其它領域;其次,民主首先以保障自由為前提;最後,民主只能用作建立和維護秩序的手段,即民主必須輔之以憲政、共和(以共和的手段共同管理公共事務)和法治。如此看來,柏克對民主的疑懼在今天仍然值得我們深思。為追求「完善的民主」,把民主擴大到一切領域的嘗試不過是在為專制鋪路,把社會徹底民主化的企圖只能造成政治民主的徹底失落。

二十世紀的自由主義所表現出來的集體主義和理性主義性格迫使老派自由主義者進一步加入保守主義行列來一同捍衛古典自由主義的原則。哈耶克在《為什麼我不是保守主義者?》一文中把孟德斯鳩、亞當·斯密、大衛·休謨、柏克、托克維爾所代表的傳統首先看作是輝格黨人的傳統,即自由主義傳統,其次才看作是保守主義的傳統。所以,哈耶克儘管被奉為新保守主義的代言人,卻自認為是一位(古典的)自由主義者,一位老派的輝格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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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耶克作品

保守與自由之間有著內在的邏輯聯繫,正如雷蒙·阿隆在《回憶錄》中寫到,在英法這類自由民主國家中,只有自由派才是真正的保守派。他們只想著保守自由的狀態,保守代議制度,保守傳統的價值準則,保守歐洲文明的原則。真正的自由派不僅要保衛政治的自由,而且要保守經濟的自由。可見,保守與自由是柏克以來的保守主義的一體兩面。

保守的柏克與自由主義的「瓜葛」還從以下的事實中得到了有力的印證:柏克對在他之前的自由主義先驅,如英國的斯密、休謨,法國的孟德斯鳩等人讚賞不已。柏克最欣賞的思想家是孟德斯鳩,認為孟氏「是啟蒙了這一時代的最偉大的天才。」而他之後的歐美自由主義者,如《古代法》的作者梅因、《自由史》的作者阿克頓,美國的聯邦黨人、十九世紀法國的自由主義者如托克維爾、貢斯當、當代許多西方古典自由主義政治哲學家和新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家都對他推崇備至。

柏克的睿智在於他在法國大革命一開始就預見到了其慘烈的後果。但是,作為一位賢德之士,對政治災難的先見之明卻使他因為自己的卓見而更加感到痛楚和悲哀。當代美國保守主義思想家柯克指出,偉大的自由主義者都受到過柏克精神的浸染。他們都目睹激進主義政治運動對全能政府的追求,對個人自由的踐踏,對傳統與秩序的破壞,甚至對人性的威脅。

柏克是自由主義者,因為他是保守主義者;柏克是保守主義者,因為他是自由主義者。這並不是語言遊戲,而是說明在由柏克奠定的保守主義中保守與自由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沒有自由的保守必然要淪為守舊與頑固,這樣的保守主義必然在政治上淪為威權主義;沒有保守的自由必然淪為激進、放縱乃至暴力的泛濫,這樣的自由主義必然要走向理性主義和激進主義。

由是觀之,柏克在政治上珍視自由,維護憲政,反對國家的專橫權力,反對中央集權;在經濟上維護財產權;在道德文化上堅持信仰自由,鼓吹宗教寬容。柏克保守主義思想的自由主義傾向不僅表現在政治領域,而且表現在經濟領域和道德-文化領域。保守的柏克比自由的柏克顯眼,但自由的柏克比保守的柏克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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