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希特勒不曾屠殺猶太人
炒作「詩和遠方」時,不要忘記「愚蠢而兇惡」,一個不只是最近才常見起來的表述,它反映了一種憤怒和困惑兼顧的心情。我們說一個人愚蠢,往往是說他心智有欠,做出一些明顯對自己不利的事,讓人困惑、無奈;我們說一個人愚蠢而兇惡,表明他明明在做一些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的事,會喪失信任,甚至身敗名裂,卻自恃強力在手,能為所欲為,而對後果乾脆視而不見。
阿道夫·希特勒,是愚蠢而兇惡的人嗎?我看一些猶太倖存者的回憶,對於希特勒,他們的仇恨之中夾雜著濃而深的遺憾。猶太人不是沒有敵人,他們從聖經時代起,就在同敵人的較量周旋里度日,巴比倫人、波斯人、羅馬人、埃及人、西班牙人,十九世紀至二十世紀的波蘭人和俄羅斯人,都是敵人。與他們不同,德國人從來就不是敵人,而是友人。最近讀德國名記者塞巴斯蒂安·哈夫納的書,他說:
「自他們獲得解放以來,所有西方國家的猶太人都成了優秀的愛國者;但是,沒有一個地方的猶太人的愛國主義,像在德國那樣達到了如此灼熱的、深情的程度。我們可以說,在希特勒上台前的半個世紀內,發生了猶太人對德國人的戀愛事件……而且可以肯定的是,猶太人是施愛的一方。」
資料圖:阿道夫·希特勒
德國猶太人施泰凡·赫爾姆林在《暮色集》里說到魏瑪時代的猶太人悠哉游哉的日子。他自己度過了「普魯斯特式的童年」,指的是《追憶似水年華》里描寫的那種,接受貴族的文化和禮儀熏陶,入有僕役貼身,出有車馬伺候,整天社交、飲宴、戀愛、寫作。猶太人爬升到德國人的頭上,會引起嫉妒和心理失衡,但誰要提出真刀真槍地滅絕他們,人們都會覺得不可思議。
與宿敵交鋒,持久而死傷慘烈,但是無怨無悔,只有朋友的背叛才會讓你受傷。對猶太人來說,希特勒迫害他們的本質是背叛,是突然捅刀子,是把朋友變成敵人。如果說屠猶行為不算,那麼很難說,還有什麼行為算得上「愚蠢而兇惡」了。
以理性來分析,這個敵人樹得毫無必要。猶太人幫了德國許多大忙,在民族—國家的層面上,猶太人在美國的影響力,曾經推遲了美國加入一戰協約國的一方,一戰中沙俄爆發革命,系德國人暗中策動,猶太人居功至偉(托洛茨基就是猶太人);在民間,猶太人在十九至二十世紀之交的德語社會裡,幾乎是醫生代名詞,普通德國人家庭都認識幾個猶太大夫,希特勒的母親都是找的猶太大夫看病——此事十分有名。在最近十幾年經過檔案解密後出版的一批傳記里,我們還可以了解到,戈培爾、戈林等人在元首下達了屠猶令後,都曾設法將自己的猶太朋友——很多是醫生、音樂家、指揮家——解救出險境,或是受親朋之託而介入到類似的事件里。
像這樣內含矛盾的行為,已足以讓一個心智健全的領導人反省自己的決策了。清除猶太人,和確立德國在歐洲的統治地位,希特勒同時追求這兩個目標,但它們之間卻彼此抵牾,互相阻礙。以理性來分析,要屠凈猶太人,簡直是逆天之想,不知是出於怎樣的自信和狂妄,希特勒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好像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種計劃不可能完成。
而猶太人這一邊,偏偏又被理性和健全所誤,而他們在優秀的歐洲文化里也投入得太深,因而太戀棧。他們不相信有人企圖逆天,因而直到最後一刻,都覺得「朋友」不會把事做絕,於是,我們在聽那段故事的時候就有了個印象:猶太人都是馴順的羔羊,不反抗,不逃逸,配合屠夫完成殺戮。
我們已經束手就擒,為何還要過度地侮辱我們?普里莫·萊維在他的最後一本書,《被淹沒和被拯救的》里,花了一章探討「無用的暴力」。「我再次嘗試去揣摩納粹的邏輯」,其表現是:「在第三帝國,最好的選擇,由統治階層所強加的選擇,是實施最大的折磨,最大的浪費,最大的肉體和道德上的痛苦。」大造集中營來囚禁、殺死幾百萬人,把彈藥慷慨地用在殺俘上。到底為什麼一定要做到這幾個「最大」呢?理性難以回答。
上個世紀的猶太人,真的是深受「愚蠢而兇惡」之害的。在猶太人的生存事實里,溝通和談判是核心的技能,他們很少遇到一上來就剝奪了他們所有對話權利的對手,何況這個對手還是他們的熱戀。若沒有這一輪大迫害,再有三代人的時間,說不定德國猶太人就完全同化了,不費一槍一彈便自然消亡。殺戮場可以奪去人命,但安樂鄉卻能抹掉一個民族的精神特質,讓它一點點名存實亡(想想中國的蒙元王朝)。當然,希特勒不能容忍所謂的「雅利安血統」被玷污,要趕在這之前執行肉體消滅。
資料圖:納粹關押和屠殺猶太人的奧斯維辛集中營
為了純凈血統——也許這是我們能找到的唯一的理由。可是哈夫納的結論依然是:「我們只能把這種希特勒特有的對猶太人的憎恨,當作一種病理現象來看待。」元首有「妄想型精神錯亂」,幻想猶太人要滅絕全部雅利安人,後來,聯邦德國的年輕一代,「像看瘋子一樣看待他們的父親和爺爺」。
可是,如果希特勒不犯這個錯誤呢?如果他選擇不走屠猶這種不得人心的敗著,而是像之前那樣,步步為營,各個擊破,去征服其他歐洲國家呢?若是那樣,那麼,那些已經不覺得自己是猶太人的德國猶太人,也就不會「醒來」,還很有可能像在一戰時那樣,去為第三帝國服務。
也許真有平行歷史存在,如果下令屠猶是元首「腦袋一熱」所為的話。就在我們所處和所知的這段歷史空間里,都有像馬克斯·馮·奧本海姆這樣的「另類」。他是一個猶太銀行家家族的後代,在二戰期間,他扮演著一個外交策士的角色,替第三帝國謀劃戰略。人們搜集了馮·奧本海姆留下的書信,其中顯示,在1945年德國戰敗後,他曾責備希特勒,說是元首的戰略錯誤斷送了無數德國士兵的性命——至於那幾百萬死在集中營和流放路上的猶太人,他卻隻字未提。
資料圖:納粹集中營
馮·奧本海姆一直很讓歷史學家感興趣,2013年還有一本他的傳記出版。猶太人好像很團結,四海一家,又好像很多元,各有各的認同,即使在有了以色列之後也是這樣。他們可以融入,可以同化,可以陽奉陰違或者「抵死不從」。現在,中國人也有了往全世界移民的趨勢,可絕大多數移民還只能住在中國人的聚居地,有點像當年的東歐猶太人,他們住在getto里,自成一區,與外界的關係相當兇險,不像在德國和英國那麼自由自在,滲透進各個階層,大面積同化成德國人和英國人。希特勒的「愚蠢與兇惡」,或者說希特勒的「妄想狂」,在害了猶太人的同時也救了他們:熱戀戛然而止,他們必須自己去建一個新國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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