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賦格的藝術--風的使者
在音樂本身面前,文字顯得蒼白。在各種藝術形式中,音樂是最為直接的,語言或者文字,總是同人的心靈隔了一層。音樂的繁複,也遠不是文字所能夠表達的。對於巴赫,更是如此。將不可化約的巴赫歸約為情感性的體驗或貌似理性的文字分析,都像是卑微者徒勞的嘗試。 面對作為神聖文本的巴赫作品,無論是以樂器,還是以文字加以解釋,渺小者都只能、也只應當處於文本之下,而不敢、也不應有重現文本自身或將神聖文本作為自我意識註腳的妄念。
J.S.巴赫《賦格的藝術》(BWV1080)作於1749年至1750年間,是一部未完成的作品。據說在未完成的第十九號中,巴赫想根據自己的姓名做成B─A─C─H四個主題組成的四聲部賦格。對於作品的版本和演奏,一直都存在著一些模糊和爭議。巴赫生前並未指定演奏該作品的樂器種類。有研究認為巴赫寫作該作品時,以羽管鍵琴作為主導樂器。現在,這部作品已經有了鍵盤(包括羽管鍵琴、管風琴和現代鋼琴)、弦樂四重奏、管弦樂團等多種演奏形式。 《賦格的藝術》可算是一部為對位法立法的作品。其中包括13首對位曲、四首卡農和一首未完成的賦格。對位曲的複雜程度隨編號而增加,使這部作品看上去像是一部詳細的對位教科書。在其中,深奧的對位法技巧得到了充分的發揮。 單從樂譜上看,《賦格的藝術》並沒有大段的炫技,但從技術的角度上說,決不能說是容易。事實上,對於樂器學習者來說,演奏和理解巴赫,即便不是最困難的,也是最困難的事之一。巴赫的作品需要飽滿豐沛同時又有節制的音色,這在某種程度上說,是比快速演奏密集音符更高的要求。對於鍵盤樂器而言,演奏者既要顧及多個聲部旋律線的精確進行,又要考慮到橫向與縱向音符間的恰當平衡,從技術上看,不能不說是一種挑戰。但是,就真正的藝術作品而言,技術難度卻是組建其偉大的環節之一。 恰當地表現或接近巴赫,這項工作就不是僅憑勤勉的學童和匠人所能完成的了。那些聽來似乎平和親切,然而卻真正需要仰視的作品,包含著不加矯飾而難以企及的偉大。 巴赫的作品,並不像浪漫主義時期作品那樣直接表達內心情感,而是通過理性的規整結構來表達音樂本身以至信仰。巴赫認為,世間萬物都由上帝恩賜,音樂就要歌頌上帝創造的和諧,以及和諧之中對上帝之光的仰望。音樂表達,就是要通過隱蔽的理性方式使人感覺到上帝的存在。《賦格的藝術》充分體現了理性的嚴謹形式。按照康德對優美感與崇高感的區分,人們在巴赫的音樂中,體驗到更多的是崇高感。康德寫道:"崇高必定是偉大的,而優美卻也可以是渺小的。崇高必定是純樸的,而優美則可以是著意打扮和裝飾的。"《賦格的藝術》中,並沒有激奮人心的戲劇性旋律,也沒有龐大的配器和強烈的對比,然而只有在平和中,崇高感才能夠得到傳遞。 手邊只有三張《賦格的藝術》唱片:Ensemble Aglaia,Cinzia Barbagelata 1999, Amadeus, AM 121/1-2;Stuttgarter Kammerorchester, Karl Munchinger,Decca,467 267-2;The Glenn Gould Edition,Sony,SMK 52 595。前兩張的演奏形式是室內樂隊,後一張是管風琴與鋼琴。 Ensemble Aglaia版本中,使用的樂器有小提琴,臂式維奧爾琴(viole da braccio)、大提琴、倍低音維奧爾琴(violone)、大鍵琴(clavicembalo)、大管、雙簧管、獵管(oboe da caccia)、柔音雙簧管(oboe d『amore)、短號、中音維奧拉(viola da braccio)等等。這些多是巴洛克時期的樂器。不少人堅定地認為,演奏巴赫理應使用古樂器,因而至少在樂器這一點上,這張唱片有著相當的吸引力。也許是樂器的關係,這個版本較為厚重,尤其是前幾首對位曲,顯得相當克制。這個版本並沒有引起強烈的喜愛,大鍵琴獨奏的低八度卡農略顯生硬,旋律線也不甚清晰,在一些對位曲上,各種樂器的配合也有些混亂。 門欣格爾和斯圖加特室內樂團的演奏,給我的第一感覺是柔和舒緩。同Ensemble Aglaia的相比,斯圖加特樂團的在速度上要慢得多,表現出的情感也豐富得多,以至於有點讓人疑心,這樣的抒情,是否會沖淡理性的成分。當然,理性和情感並不矛盾,對於文本不同詮釋的出現,不僅是必然的,而且是應然的。據說斯圖加特室內樂團由門欣格爾創建之初,是以復古手法演奏巴赫、扭轉浪漫主義詮釋風潮而著名的。從這張唱片上看,似乎並沒有完全拋棄浪漫主義的方式。這種演奏方式中,悠長甜蜜、活潑輕巧的結合,是容易在一開始就抓住人心的。Ensemble Aglaia版中顯得有些沉悶滯重的低八度卡農,在這個版本中雖然同樣採用大鍵琴演奏,但是卻表現出了相當不同的靈動。這張唱片所呈現的,是優美的巴赫。康德說,崇高使人感動,優美使人迷戀。這裡引人迷戀的優美,並不脫離崇高。帶著優美的崇高不使人畏懼,而給人以沉靜的歡樂。 也許是先入之見,一直認為對於像《賦格的藝術》這樣的作品,用鍵盤演奏是最貼切的。有人說,巴赫的賦格體現著眾生平等的理念。使用鍵盤演奏,不同的聲部的音色,相對於管弦樂團來說,便具有了更高的同質性,同質性中的差異與和諧,似乎更易傳達平等的理念---假使這樣的理念真的存在於巴赫原初動機中的話。古爾德管風琴和鋼琴的版本,至少在現在,是我最欣賞的版本。 管風琴或許是樂器中崇高感最切近的表達者了,它的音色本身就具有其他樂器所不具備的恢宏感。。古爾德用管風琴演奏的第一至第九對位曲便是證明。管樂的綿延感,鍵盤樂的顆粒性,在莊重規整的對位曲中得以結合。以非世俗的管風琴來表現超越世俗的巴赫,以及用持續和莊嚴傳遞恆久的崇高感,都是恰當的。在這樣的樂聲中,恐怕很難有人還會不放棄汲汲於小利的鄙俗,投身到對永恆性高級感受的追求中去,哪怕這樣的投身只存續短暫的一瞬。 同管風琴的強烈表達相比,鋼琴的演繹就顯得親和得多了。聽古爾德的鋼琴版本,總會想到他所說的如母體般寧靜的錄音室。靜謐安詳的獨立空間中,產生出的是朝向內心、安定純粹的巴赫,當然還有古爾德標誌性的輕聲哼唱。第一首對位曲的速度不快,線條上細膩清晰,表現出了復調音樂中的和諧。雖然舒緩,但能夠聽出音樂形式要求的剋制。剋制並不同於無情感,隨著古爾德的哼唱,情感在70小節的休止符之前達到了聚積的高度,在延長了的三拍休止後,有一個表現為四分音符的有節制的釋放,繼而又是三拍休止,之後情感繼續積聚,在結尾的延長音符中得到了沉寂中的釋放。樂曲中表現的並不是世俗的喜怒哀樂,而是貼近了信仰的感情。對位曲2同對位曲1的進入主題相同,但速度較快,使用了更多附點節奏型,整體上較第一首對位曲複雜緊湊。古爾德的演奏突出了顆粒性,左手低聲部的旋律線體現出了與其他聲部同樣的清晰性。對位曲4、6、8的錄音,在斷奏和裝飾音等方面,似乎有些接近於大鍵琴的感覺。 對位曲14是巴赫未完成的作品,在古爾德手中,作品表現出了震懾人心的力量。同唱片中其他曲目不同,古爾德在對位曲14中的觸鍵方式並不是保持不變的。比如,在70小節之前,八分音符多為連奏,而70小節及之後的幾個小節中,八分音符變為斷奏,繼而又是連奏。這樣的觸鍵變化在之後又數次出現。在音色音量的處理上,也存在著前後不同。例如,127小節之後,低聲部的音量尤為突出,而顯得堅實厚重。182小節至190小節,低聲部的突出更為明顯,音色上也一改之前的溫暖,而呈現出相對強烈的衝擊感。在這之後,伴隨著古爾德的哼唱,又出現了一個較為溫和的樂段。最後,在233小節,音樂突然中止。這也是巴赫手稿中止的地方。以我現在的修養,並沒有能力猜測古爾德對此曲這種處理方式的意圖,更難以把握這樣一部偉大的作品。所能說的只是,如果說之前的幾首對位曲體現著平和的偉大的話,那麼這首未完成的對位曲傳達的則是以距離感為基礎之一的令人敬畏的崇高。 試圖以無力的文字,依靠貧弱的能力把握音樂,無論怎麼說,都是一種僭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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