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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天:「禮崩樂壞」的過去與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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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些年來,「禮儀之邦」成為中國文化自傲與優越感的通行證,一種自以為是的文化意淫,並以此蔑視西方文化。在這種文化傲慢中,表現出的心理暗示為:中華民族才是「禮儀」的發源地,並延綿至今,其餘皆是蠻夷。在這片土地上人們都是謙謙君子,至少曾經是。現實的殘酷在於,今天中國人的修養與禮儀錶現令人失望。這是國際機構給出的各國國民修養排名:

  中國排在倒數第二的位置。不幸的是,這種排名已經不是第一次。

  當年孔子因為「八佾舞於庭,是可忍而孰不可忍」,疾呼「禮崩樂壞」;今天,當我們以「禮儀之邦」自詡的同時,再以「禮儀之邦」的標準來衡量社會現實和人們的行為規範時,恐怕又是一次「禮崩樂壞」。中國人所到之處,喧嘩、吵鬧、粗俗,動輒拳腳相加,以至於很多場合,只有漢語提醒注意事項,還談得上什麼禮儀呢?

  不過這只是問題的一面,如果仔細分析昔日的禮儀之邦,就會發現;今天人們理解的禮儀,與孔子講的周禮,以及《禮記》中的禮儀大相徑庭,全然不是一回事。或者說,禮儀根本就不是修養與禮貌或者道德自律,以及國民修養,也與百姓沒關係,有關的話也只是下跪和喊萬歲而已。

  2

  中國禮儀是等級制度的產物,是君臣之間,或士大夫之間的價值體現與行為規則。這些基本與國民行為的修養沒什麼關係。

  一般認為,「禮」和「儀」是兩個概念:禮,是制度、規範、法則,或者說是社會意識觀念,是價值體現。儀,是禮的具體表現,是儀式,是形式,是行為模式。

  禮儀最初的產生是宗教祭祀活動,尤其與中國祖先崇拜的祭祖活動緊密相關。祭祀活動是禮儀的起源,而祭祀活動是帝王和貴族才有的特權,平民幾乎沒有這種權力。所以,禮儀最初也與平民無關。這是其一。

  其二就是等級貴賤的體現。

  《禮記·中庸》:「序爵,所以辨貴賤也。」禮的產生是為了辨別尊卑貴賤。

  《禮記·坊記》:子曰:「天無二日,士無二王,家無二主,尊無二上,示民有君臣之別也。」

  《禮記·表記》:子曰:「惟天子受命於天,士受命於君,故君命順則臣有順命,君命逆則臣有逆命。」

  孔子不但強調天子與臣子之間,貴族與平民之間,家庭父子之間的等級差別,而且認為這種差別是天命所授,一成不變,神聖不可更改。這種差別要用特殊的禮儀制度規範固定下來,不可逾越。

  《禮記·坊記》:「夫禮者,所以章疑別微,以為民坊者也。故貴賤有等,衣服有別,朝廷有位,則民有所讓。」

  《禮記·月令》:「黼黻文章,必以法故,無或差貸。黑黃倉赤,莫不質良,毋敢詐偽,以給郊廟祭祀之服,以為旗章,以別貴賤等級之度。」

  因此,這種等級制度下的禮儀,並不能代表民眾的受教育程度,文明程度,無法證明民眾的修養與行為規範,當然也無法證明貴族官吏的修養與行為道德。從歷史的發展來看,恰好相反,這種禮儀制度可能更多的是對人性、對人格的一種戕害,是對文明進度的一種阻礙。

  《禮記·祭統》:凡治人之道,莫急於禮,禮有五經,莫重於祭。

  《荀子·禮論》:故禮上事天,下事地,尊先祖而隆君師,是禮之三本也。

  在這裡講到禮的三本,強調的是天地以及先祖,就是沒有人的位置。可見,禮儀是輕視人本身的。禮重視的是祭祖祭神,等級制度重視的是身份貴賤差別,根本沒有人的位置,或者說,中國的禮儀之邦,從來就沒有人的位置。沒有人的位置又何談禮儀之邦呢?所謂禮崩樂壞,是等級制度被破壞了,尊卑貴賤的差別被破壞了。這種破壞,有時恰好是人的自覺意識的覺醒的體現,是人的尊嚴的體現。八佾舞於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的感嘆,就是禮儀的等級被僭越被破壞。

  後世評價孔子的禮:明於禮儀,而陋於人心,確實如此。或者說,孔子所說禮儀只見等級,尊卑貴賤,卻嚴重輕視人的存在,等級禮儀之下,十分輕視人的尊嚴。這與我們今天所講的禮儀,強調人的尊嚴,恰好相反。

  禮儀,在中國從來都表現出顯著的工具性。士大夫們研習禮儀,不過是將其作為進身的工具而已。禮儀修養並沒有成為士大夫的精神素養與人格追求,更不包含貴族精神的內容。

  在科舉制度之下的禮儀,就如科舉制度之下的儒家學說,盡顯工具化的本質。讀書人刻苦攻讀,十年面壁寒窗苦,就是為了用「四書五經」這塊磚敲開仕途的大門。「仁義禮智信」不離口,「道德文章」不離手,但是只要一朝進入體制之內,戴上官帽穿上官服,這些都被棄之一邊而不顧,官場潛規則就成為其唯一的行為準則。工具化之下並沒有將禮儀作為紳士修養的目標,或人格化的行為規範,更沒有貴族精神。

  3

  近代以來,隨著王綱解紐,特別是五十年代年之後的歷次運動,再經過文革的破壞,禮儀的等級觀念遭到極大破壞。同時,遭到破壞的還有真正意義上的禮儀規範與道德修養。也就是,倒洗澡水時連同盆內的小孩也倒掉了。目前在權力話語之下,禮儀的等級內涵再次得到強化,而且從未有過的強化。至於民眾的文明禮貌,行為修養依然是一片空白。

  一部近代史,幾乎就是東西文化的矛盾史。從「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到後來的改革開放引進資金技術,白貓黑貓論等,無不是在解決「體用」之爭的矛盾。也可以說近代史就是中國「禮崩樂壞」的歷史。東西方文化以及價值觀的激烈衝突之下的中國文化和傳統觀念,進退失據,不知所措,包括主流話語莫不如是。2011年美國駐華大使駱家輝的上任,又帶來一股不小的衝擊。駱家輝身為一國大使,而且是富裕強大的國家大使,上任時乘坐飛機的經濟艙,出機場時自己肩扛手提行禮,隨行的家人無不手提行禮,就如旅遊觀光回家的普通人家;攜家人出門打的;帶朋友吃幾十元錢的便當;去民工子弟學校參觀等,這一系列行為,在西方可能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但是按照中國傳統等級觀念和禮儀觀念來衡量,無疑屬於禮崩樂壞,大逆不道之舉。關鍵的是,象較之下,這種價值觀和行為嚴重衝擊了中國官場作風,衝擊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等級觀念,也就是嚴重衝擊了中國的「禮儀」等級制度。而中國傳統文化中禮儀的等級貴賤分別的神經格外敏感,難怪引來央視記者芮成剛的發難,並一時間成為網路的熱門話題。這種情景與清末西方文化以及價值觀初來中國時何曾相似。當媒體指責駱家輝作秀的時候,恰好說明這是「禮崩樂壞」遭到衝擊時等級制度做出的本能反映。

  春秋戰國時的「禮崩樂壞」是由於周王朝的衰微,王綱解紐,群雄崛起;近代以來的「禮崩樂壞」怕是西方文化以及價值觀的進入使然。改革開放以來,實際上繼承了「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衣缽。黑貓白貓論實際上只接納西方的科技成果,而拒絕其產生這一成果的土壤。不論內在的自相矛盾如何明顯,從洋務運動到改革開放,中國文化之下的社會現實的確糾結其中,不能自拔。當今天面對駱家輝上任帶來的價值觀衝擊,主流媒體認為這是「新殖民主義文化」的入侵,總之是洪水猛獸,非我族類,是「禮崩樂壞」的罪魁禍首。當時孔子才大聲疾呼恢復周禮,今天怕是又要撿起孔子的老調子:「非禮勿聽,非禮勿視,非禮勿言,非禮勿動」。

  從這個角度的來看,今天的「禮崩樂壞」或許並不是壞事。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不是壞事,今天也未必是壞事,因為關鍵還要看「崩」的是什麼「禮」。

  從世界文明進程來看,等級觀念的崩潰,人的尊嚴的確立,是大勢所趨,無法逆轉。

  但是,我們還要看到問題的另一面;就是「崩」了等級觀念的「禮」,國民的禮儀修養、禮儀文明、道德修養確實還處在較低水準,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為國民的禮儀教育與行為規範從來就沒有被納入文化的視野。當等級制度的禮儀遭到挑戰時,在等級制度下被捆綁而存在的一點禮儀規範也隨之被拋棄,使本來就十分微弱的國民修養幾乎完全喪失了行為約束,這恐怕也是不爭的事實。就連跌倒的老人該不該攙扶也要大加討論,公共場合毫無顧忌的自私行為,這樣的現實說是「禮崩樂壞」一點也不為過。今天,在國際公共場合每每看到用漢語提醒中國遊客的警示牌也說明「禮儀」喪失的嚴重。其實,不是喪失,而是從來就沒有建立起來。

  由於對西方文明的偏激宣傳,國民往往將西方的禮儀,文明和行為修養,作為嘲笑的對象,並以不拘小節為自得。行為粗鄙,仇恨滿腔,不知廉恥,結果是中國人的形象醜陋不堪,走到哪裡都被側目。從這個角度講「禮崩樂壞」確實痛心疾首。

  事實已經證明,文化復古的自我陶醉,以及單一的經濟增長,不可能提高一個國家的國際地位,也不可能真正改善國民的素質與修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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