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靈甫將軍的抗戰歲月(五)受傷高安

1938年10月中旬,萬家嶺會戰結束,74軍起初仍在德安一帶駐防並休整。

深秋的贛北,碧空如洗。一天,在野外操練的第153旅官兵,看見旅長張靈甫陪著一位不同尋常的客人向不久前的戰場走去。來客身著軍裝,舉止卻不似傳統的軍人,他言談熱情活潑,不經意間洋溢著一股才子氣,連一向冷峻寡言的張靈甫也受到了他的感染,與他一路侃侃而談。這位來訪者是特地從武漢前來江西造訪張靈甫的,他就是著名戲劇家田漢。

國民政府在武漢時期,國共合作的氣氛還相當不錯,來自共產黨陣營的左翼作家田漢,受命擔任了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第三廳第五處處長,負責藝術宣傳工作。他受時任軍委會政治部副主任的周恩來親自指導,在武漢積極組織進步的戲劇工作者組成抗敵演劇隊,深入到各戰區開展抗日救亡演出活動,用藝術的形式鼓舞軍民的抗戰鬥志。萬家嶺戰役的勝利,是宣傳中國軍隊奮勇抗敵英勇事迹的絕佳素材,值得大書一筆,軍委會政治部第三廳廳長郭沫若便特派田漢到江西採訪前線將士,於是就有了田漢與張靈甫的這次會面。

站在硝煙剛熄的戰場,張靈甫親自向田漢指點戰場遺迹,向他詳細介紹張古山之戰的戰術布置和戰鬥情況。據當時在旁陪同張靈甫的旅部文書胡立文回憶,隨行的旅部參謀在訪問中,特地向田漢補充了張旅長獻計仿三國戰例偷襲張古山的情節。

不久,74軍移駐長沙,大量傷員轉往長沙治療,51師負傷的軍官們全都聚在長沙的醫院裡。正帶著抗敵演劇隊在長沙演出的田漢,也到醫院走訪了張靈甫的部下,包括305團團長唐生海等74軍的負傷官兵。1939年1月,張靈甫率153旅屯駐長沙小興門外,田漢來到旅部再度拜訪張靈甫,他以張古山之戰為藍本,編寫了話劇《德安大捷》,特將劇本帶來給張靈甫過目,在戲劇家的生花妙筆下,張靈甫成了劇中歌頌的抗日英雄角色。過後,《德安大捷》由田漢的演劇隊排演並向長沙市民和74軍的官兵作了公演,張靈甫因而名揚湘江,一時風頭無二。

田漢在74軍還受邀對官兵們發表了演講。在與74軍將士的多次接觸中,官兵們為國家而戰奮不顧身的英勇事迹,深深感動了戲劇家,這位《義勇軍進行曲》的作者,主動揮筆作詞,為74軍創作了一首慷慨激昂的軍歌,並由著名作曲家任光譜曲:

起來!弟兄們,是時候了。

我們向日本強盜反攻!

他,佔領我們的土地,他,殘殺我們婦女兒童!

我們知恥,我們負重,我們是國家的武力,我們是民族的先鋒!

我們在戰鬥中成長,我們在炮火里相從。

我們死守過羅店,保衛過首都,馳救過徐東,大戰過蘭封!

南潯線顯精忠,張古山血染紅。

我們是國家的武力,民族的先鋒!

起來,弟兄們,是時候了。

踏著先烈的血跡,瞄準敵人的心胸,我們愈戰愈奮,愈殺愈勇。

抗戰必定勝利!殺!

建國必定成功!殺!

10月底,武漢淪陷,南面的長沙處於日軍的嚴重威脅之下。為了保衛長沙,11月5日,74軍接到第九戰區的命令,急開長沙以東的永安等地,51師與58師星夜向長沙進發,抵達長沙外圍後即緊張布防。誰知日軍尚未到達,長沙城裡卻先自陣腳大亂,在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一片恐慌氣氛中,抗戰期間的又一宗大悲劇發生了。事後,《中央日報》社論痛心疾首地寫道:「長沙近三十年來,雖屢經兵燹,然以湘人活力之強,近年早復舊觀,物質人力欣欣向榮。全國都市中,充實富庶,長沙當居首要。百年締造,可憐一炬。」

這「可憐一炬」,指的就是著名的長沙大火。

由於湘北的臨湘、岳陽等地相繼陷落,長沙瀕危,蔣介石指示當時擔任湖南省主席的張治中,若萬不得已棄守長沙,則實行「焦土抗戰」政策,焚毀長沙,不資敵用。11月10日,張治中在南門外磐園召開省府會議,布置落實焚城的準備工作,約定屆時起火信號以天心閣上火炬為準,統一行動。不料日軍還沒有渡過汩羅江,11月13日凌晨,睡夢中的長沙市民就被接二連三的衝天烈焰驚醒,長沙已經燒成了一個火城,身處城內的人們,上至省主席、警備司令,下至平民百姓,無一不被這突發的大火驚得張皇失措。全城的街道、建築,十有八九在狂燒的大火中被毀。

大火的起因,各類史書莫衷一是。一份由張治中草擬,經當時擔任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副部長周思來親自斟酌修改的《關於長沙大火經過真相的說明》,事後以國民黨中央宣傳部和軍委會政治部名義發表,該文稱:「(一)由於地方軍警負責者誤信謊言,事前準備不周,臨時躁急慌張之所致;(二)由於曾從事破壞準備之人員及人民(自衛團員丁森等)鑒於敵機之連日轟炸及最近平江、岳州、通城、通山等縣被炸之慘,激於民族義憤,以為敵寇將至,乃即自焚其屋,遂致將準備工作變為行動,於是,一處起火,到處發動,以致一發而不可收拾……」張治中《張治中回憶錄》文史資料出版社 1985年

原以為來長沙主要是為迎戰日軍,現在卻是自家後院先自失火。11月15日,也就是長沙大火後的第三天,張靈甫率領第153旅從郊外駐地進入了長沙市區。

火災後的城區,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濃重的焦黑煙霧,陸續返城的災民們失去了賴以棲身的家園,只得以殘磚破瓦、蘆葦篾折等材料,搭起簡陋棚屋,在初冬的寒風中瑟瑟度日。望著焦頭爛額無家可歸的百姓,這些剛從前線下來的將士們既震驚又傷感。 張靈甫常把「救民於水火,軍人之樂也」掛在嘴邊,面對在火災中掙扎的災民,也十分痛心,現在正是身體力行為部下做出表率的時候。在部隊整訓之餘,張靈甫親自帶領所屬官兵,在瓦礫灰燼之中幫助受災群眾建屋搭梁,恢復家園。由於74軍軍紀嚴明,不擾民,加之抗日英雄的名聲,張靈甫的部隊與當地民眾關係融洽,留下良好的口碑。

長沙大火也間接為張靈甫今後在國民黨軍界的仕途發展,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機緣,就是在這裡,他給前來視察的蔣介石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大火之後,蔣介石親臨長沙察看災情,順便也來到在郊外駐防的第51師巡視防務狀況,張靈甫因此有機會與他敬仰的蔣校長有了面對面的接觸。

蔣介石對曾國藩的推崇是盡人皆知的,治軍他注重曾國藩的《曾胡治兵錄》,在黃埔當校長時就發給學生用人手一冊,要求反覆誦讀,用人方面,他又深受曾文公識人密要《冰鑒》的影響。曾國藩主張:識人觀人,神骨為先;欲察德操,則觀動靜;觀人行跡,而知其神;文英武雄,各具其神;天生骨相,不足為論。蔣介石有樣學樣,考察部下,也喜對照著從對方的長相、氣度、神態和答話內容察言觀色,揣度此人能否堪當大任,若他認為對方形容猥瑣,在他面前舉止失措,即使該人之前有什麼值得稱道的業績,也難以博得他的好感。

張靈甫漂亮英挺的外表和高大身材在一群將官中本就顯得鶴立雞群,他對穿著細節又極講究,軍容風紀向來一絲不苟,一派帥氣傲然的將軍相,不難給喜歡相面的蔣介石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蔣介石下部隊視察,張靈甫作為部隊長理所當然陪侍在側,蔣介石也很想了解基層官兵的想法,他邊走邊沿路與張靈甫交談,向他打聽部隊的教育訓練狀況,詢問他對民心士氣的看法,張靈甫有問必答,但無贅言。一番交談之下,蔣介石發覺這個黃埔門生言語中肯切要,氣宇不凡,不禁心生歡喜,臨走前對張靈甫很是嘉許了一番。張靈甫小興門外迎校長的插曲,在蔣介石的心目中掛上了號,為他日後成為蔣介石青睞的心腹愛將,埋下了契機。

在74軍,張靈甫有個綽號叫「張瘸子」,他走路有時用一根狀似日本軍刀的手杖,有人又戲稱「拐公」,他自己則自號「跛叟」。據他的部下說,叫他「張瘸子」,不是嘲笑他的殘疾的意思,而是顯示對老上司的親昵。是不是出於親昵姑且不論,不過官兵們都知道,張靈甫的右腿是在親臨火線指揮的時候被日本鬼子的機槍打斷的,所以對他多少懷著些敬意。在大陸近年出版的一些涉及武漢會戰及萬家嶺戰役的紀實作品中,對於張靈甫與日寇血戰張古山的事迹多有客觀的描述和評論,不過有的作者以為張靈甫是在此戰中腿部重傷致殘,從此成了「瘸腿將軍」,則是張冠李戴的誤會。

張靈甫作戰勇猛在74軍是公認的,由於經常上一線抵近指揮,負傷的次數也就相當的多,不過之前都還不至於到嚴重傷筋動骨的地步,休養一段時間過後就歸隊了。比較危險的一次傷在額頭,他的右上額因此留下了一道難看的傷疤,如果當時子彈射偏一點的話,張靈甫的故事也就至此完結了。性格豪爽的軍人一般不拘小節,不太會在意這樣一道傷疤,但是也有例外,張靈甫就偏偏在意得很,這個小細節也為他的雙重性格增添了一個有趣的註腳。與戰場上的猛將形象相比,張靈甫在生活小節上一點也不粗獷,可以說還十分的講究,他的辦公桌上,文件紙筆圖尺總是理得整整齊齊,連抽屜里的雜物也歸置得井井有條,他也很注意自己的儀錶軍容,平時從不穿皺巴巴的衣服,軍裝總是熨得筆挺,再熱的天,出門也是軍帽、皮帶、皮靴全身披掛,派頭十足,一副標準的軍人風範。在他身後留下的舊照片中,不乏特地在照相館照的軍裝、便裝大特寫,有的造型形同明星劇照,似乎他對自己英氣逼人的形象有一種潛意識的自戀。額頭的傷疤讓他覺得破了相,張靈甫從此就在右額蓄了一縷偏長的頭髮遮掩,有點像希特勒的怪異髮型,行止之間時常習慣性地用手去撩撥按捺,這成了他的一個招牌動作,74軍里一些崇拜張靈甫又比較調皮的部下,喜歡背地裡模仿他這個習慣動作取樂,作為調侃這位嚴肅有餘的長官的餘興節目。至於後來有人撰文說,張靈甫是因為崇拜希特勒而特意留了個希特勒式的小分頭,未免牽強附會了。

張靈甫戰後不久在江西親自接待田漢的戰地採訪,不到一個月又率部進駐長沙,並且幫助遭受長沙大火之災的百姓恢復家園,可見張古山一戰,他並沒有身受重傷,他真正重傷斷腿成為「瘸腿將軍」,是在張古山之戰五個月後的高安戰役。

高安戰役,是南昌會戰系列戰役中的一部分。始於1939年3月中的南昌會戰,歷時將近兩個月,這是武漢會戰結束之後中日兩軍之間的又一場會戰。1938年10月底,中國軍隊棄守武漢,日軍隨即佔領,但是長江南北,國軍在第五、第九戰區仍屯駐重兵,武漢依然處於國軍的包圍態勢之下。在江西,日軍之前進攻南昌的企圖未能得逞,還在萬家嶺丟了將近一個師團,不得已之下縮回了原先佔據的瑞昌、九江一帶,與我第九戰區在贛北集結的十五萬大軍對峙。而南潯線(南昌至九江)不僅還在我贛北軍隊的控制下,中國空軍還經常從南昌的機場起飛,前往轟炸日軍在長江中的軍艦,這對倚賴長江中下游航道輸送的華中日軍構成了嚴重威脅。為了確保長江航運的生命線,消除側翼危險,鞏固所佔領的武漢的安全,並進而切斷在南昌與南潯線交匯的浙贛鐵路,斷絕中國軍隊通往大後方的運輸線,岡村寧次再一次把目標瞄準了南昌。

長沙大火之後,薛岳調到長沙任第九戰區代司令官,贛北的前敵總指揮部總司令,由原第19集團軍司令羅卓英擔任。羅卓英在第九戰區布置的贛北防線,依然採取呆板的單線展開的傳統陣勢,主力擺在在一線,綿延百餘里,卻毫無戰略縱深可言。這種單線防禦,即使部署堅固,如果敵人集中兵力猛擊一點突進,其餘防線便形同虛設。

岡村寧次這一次使出了全新的殺手鐧,他對不同的兵種重新編組,炮兵集中各種火炮三百餘門,並與化學部隊混編,由野戰重炮兵第6旅團長澄田崍四郎統一指揮,一百三十五輛坦克及裝甲車編為戰車集團,由戰車第5大隊大隊長石井廣吉指揮,在空軍配合下對中國軍隊的防線作快速突進,為步兵開路。他的新戰術,有效地打破了羅卓英傳統防禦布局的罩門。

3月17日,日軍以第101、第106、第6師團和航空兵一部,從江西北部的箬溪、星子等地出發,沿南潯路兩側的修水、武寧、吳城向南昌方向發起突擊,長時間密集的炮火急促射擊並夾雜著大量化學毒氣彈,使中國守軍損失慘重。我第九戰區各部隊雖然頑強苦戰,但是在日軍戰車集團的突擊、重炮及毒氣彈的轟擊和飛機轟炸下,不得不節節後退。

蔣介石預感到堅守南昌與敵硬拼恐得不償失,故特致電第九戰區司令官薛岳、第19集團軍總司令羅卓英和江西省主席熊式輝:「此次戰事不在南昌之得失,而在予敵以最大之打擊。即使南昌失守,我各軍亦應不顧一切,皆照指定目標進擊,並照此方針,決定以後作戰方案。」並告誡「切戒以主力背贛江作戰。」《叄、戰略相持階段的主要戰役[一]南昌會戰》(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正面戰場》江蘇古籍出版社1987年)

3月26日,日軍主力陸續渡過贛江。

3月27日,南昌在日軍突進下失陷,日軍第101師團佔領南昌。

贛北國軍向贛江以西轉移。

贛北戰場戰火再起,羅卓英告急,蔣介石不得不再抽調援軍。正在湖南休整的74軍再度被抓差,3月25日,正當南昌還在激戰之中,這支戰區直轄部隊緊急出動,火速向贛北增援,由於王耀武在吉安養病,第51師暫由李天霞代理師長。

張靈甫率領第153旅回到不久前剛離開的舊地,卻是出師未捷血灑戰場,自己先斷了一條腿。

呼嘯的軍列剛停入站台,車廂里呼啦啦跳下大批荷槍實彈的士兵,在軍官短促的喝令聲中,眾人匆匆列隊集合,來不及訓話,沒有時間休息,立即悶頭向錦江、高安方向疾走。

早春三月,寒意未消,天空連日下著瓢潑大雨,造成河水猛漲,道路泥濘難行。餓著肚子連續的冒雨強行軍,士兵們衣衫透濕,饑寒困頓,行軍隊列中,難免有人怨聲載道。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轉頭看去,正在罵罵咧咧的士兵頓時噤若寒蟬。

騎在馬上的,是他們的旅長。張靈甫朝隊列里瞥了一眼,沒說什麼,勒住馬韁略一停頓,又繼續策馬前行。

講怪話的士兵嚇得臉色如土,心裡兀自七上八下,但願旅長沒聽見自己在罵娘。

隊伍的行軍速度卻是逐漸慢了下來。前面傳來長官的命令:停止前進,暫時宿營歇息。

炊事兵開始埋鍋造飯,裊裊的炊煙和著飯菜的焦香,在野外的營地四處飄散開來,刺激著士兵們的轆轆飢腸。大家發現,今天的伙食似乎比平日里豐盛了些,聽軍需官說,是張旅長特意交代額外加上他自己的軍餉給弟兄們改善伙食,以示慰勞。旅長能以這樣的方式聊表心意,也算是盡心體恤下屬了,官兵們頗受感動。

正吃著飯,張靈甫帶著幾個副官隨從,親自下到各連隊來巡視慰問,他要言不繁,幾句話向大家解釋了前方的緊急戰況:「日軍主力已經渡過了贛江,南昌城陷入巷戰之中。本師的先頭部隊已在高安郊外與敵搜索部隊接戰,因此,我們必須加快行軍速度,即刻向高安進發。」

既然軍情十萬火急,大雨中辛苦行軍也就沒什麼可抱怨的,大家紛紛表示自當克服困難,稍事休息過後,打起精神來繼續趕路。

高安南臨錦江,在南昌西面大約四十五公里處。日軍101師團進入南昌時,106師團主力回師奉新,一面派出111旅團,準備向高安進犯。

3月27日,74軍51師分批陸續抵達高安,57師也在搶佔錦江沿岸的陣地。拂曉,張靈甫奉代師長李天霞之命,指揮305團主動向日軍111旅團發起進攻,以掩護51師主力佔領陣地構築工事,先期到達的306團,則據守在高安東郊的祥符觀。

306團的團長由盧醒代任。盧醒是湖北天門人,在74軍諸軍官中,他可以說是追隨張靈甫時間最長,與張靈甫關係最深的一個,早在北伐時期,才十幾歲的盧醒就在擔任連長的張靈甫手下當文書,張靈甫在胡宗南第1師任團長的時候,盧醒是他的親信下屬,後來又與張靈甫前後腳投奔王耀武的第51師,原在302團當營長,長沙大火之後,張靈甫把他調到了自己的手下,先是出任306團中校團附,後升任代團長。

4月1日,敵106師團派出123和147兩個聯隊,附戰車三四十輛,炮十多門,在飛機掩護下,以主力猛攻51師祥符觀陣地,首先與之接戰的,就是在祥符觀的盧醒第306團。祥符觀當面地形開闊,敵人戰車隊不必經過公路即可向我陣地作寬廣正面的衝擊,於我軍十分不利。敵人以戰車開道,在陣地上橫衝直撞,並釋放催淚噴嚏型炸彈,306團仗打得十分吃力,盧醒硬頂了一陣,難以招架。危急之中,他不得不向在高安城內的旅長張靈甫喊話求救。張靈甫鎮定地指示盧醒堅決頂住,並給盧團長吃了一顆定心丸:「我這就上來。」

說完,張靈甫把鋼盔朝頭上一扣,立刻抽調一個營,親自率隊衝出高安城增援。日軍已經突入祥符觀的陣地,正與306團扭殺成一團。306團的官兵苦苦支撐,但被日軍的步車混合大隊壓著打,陣地眼看著就將被突破了,這時,他們見到旅長親自帶著一隊援軍殺出城來向日軍發起反衝鋒,官兵們精神大振,日軍不敵張靈甫的兇狠攻勢,一時不知後退。

祥符觀陣地暫時得以保住,盧醒四處尋找旅長要向他報告戰況,不料卻發現張靈甫被幾個部下按倒在地動彈不得,右腿血涌如注。原來,張靈甫在指揮部隊衝殺的時候,右腿膝蓋突然被鬼子的機槍掃中。旅長猝然倒地,把衛兵隨從嚇得不輕,眾人急忙七手八腳將張靈甫架到略安全的地帶,查看傷勢。張靈甫以前腿部也曾數度負傷,起先並不以為意,他一把甩開隨從,只讓戰地衛生兵草草包紮一下止血,強忍著劇痛,拖著傷腿繼續指揮(據1939年4月1日《羅卓英報告在贛湘公路激戰情形密電》),74軍電話報告了高安方面的戰況,其中提到張靈甫在當日戰鬥中負傷。(《中華民國史檔案資料彙編:第五輯 第二編 軍事(三)》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編 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

敵人不甘失敗,繼續向祥符觀發動全力反撲。敵人的炮火加上戰車部隊的猛烈攻勢,使306團和趕來支援的302團第1營傷亡劇增。李天霞平素不喜歡打硬仗,一看苗頭不對,與其添油式的消耗兵力,不如保留實力,等與57師會合後再作打算,於是他命令51師撤出高安,左翼仍在蓮花山附近激戰,右翼轉移至高安東北約三公里的周村、塗家村、王村一線,張靈甫退出祥符觀。

次日,第51師和57師全體集結完畢,軍長俞濟時命令兩師同時出擊,倉促佔據高安的敵第111旅團立足未穩,在74軍優勢兵力攻擊下,倉惶撤退,74軍二占高安城。

但是,南昌失陷後,各路部隊正在紛紛四散轉移,此時74軍再孤守高安已無太大意義,反而有陷於日軍主力圍攻之險。前敵總司令羅卓英決定避免讓74軍孤軍決戰,遂電話命令俞濟時撤守錦江防線,主動退出高安向西轉移。4月底,在南昌反攻戰中,74軍捲土重來,再次向高安發動反攻,打退日軍,三占高安城。

在1939年4月到1941年之間,74軍長期駐防贛北,與日軍多次較量,為穩定贛北大局立下了大功。

張靈甫沒有參加1939年四五間月的南昌反攻戰。由於腿傷嚴重,經過簡單的戰地治療後,他的部下胡立文領著四個士兵和一個醫護官,用擔架將張靈甫從火線搶下,送往宜春火車站,轉送桂林後方醫院治療。但是,這次在後方醫療養傷時間之長,卻完全出乎張靈甫的意料。

日軍的機槍子彈正中張靈甫的右膝,造成膝蓋嚴重骨折,由於高安戰地的醫護條件很差,傷口當時清理不清,加上火車上的長途勞頓,等到達桂林的後方醫院,張靈甫的傷口紅腫滾濃,情況十分糟糕,他發起了高燒。醫生檢查過傷勢,判斷他高燒多日不退應是細菌感染嚴重所致,鑒於創口潰爛面積有擴散的趨勢,不採取斷然措施及時抑制的話,恐怕會危及生命,醫生建議他最好接受截肢處理。一聽要截肢,張靈甫急了:「不行!踞了腿,我還怎麼回去領兵打仗?」醫生耐心向他解釋,曉以利害,可是張靈甫根本不管那一套,他從腰間抽出手槍,一把拍在醫生的桌子上:「不必羅嗦,要踞腿,不如先一槍打死我!」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殊料當過秀才的將軍蠻橫起來一樣不可理喻,碰到這種病人,醫生也只好自認倒霉,戰戰兢兢答應他儘力治療,不提截肢。張靈甫還不放心,生怕醫生護士在他睡著的時候做手腳,連睡覺都把手槍放在枕頭底下,硬是枕戈以待了這段後方就醫經歷,是張靈甫後來自己對其夫人王玉齡所述。(關於張靈甫的腿部殘疾,有文章傳言他曾因傷截肢而裝假肢,經筆者向王玉齡女士核查,張靈甫只是右膝蓋關節傷沒養好而變得僵直不能彎曲,並無截肢之事。)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是張靈甫的傷腿石膏打了大半年,還是不見起色,傷口總是反覆發炎,右腿仍有不保的危險。內地醫療條件有限,若要轉往香港治療,費用昂貴,張靈甫自忖難以負擔,薛岳得接到王耀武的報告,得知張靈甫的治療情況不佳,於當年的12月特地轉報蔣介石,說張靈甫在高安戰役負傷過重,恐成殘疾,請求為他特賞養傷費以慰創傷,張靈甫這才得以在次年前往香港的瑪麗醫院,求助該院的英國醫生診治。所以有人說張靈甫坐飛機去香港治病是得了蔣介石的親自關照,還是有依據的。對於校長的關懷,張靈甫自是感懷於心。他的右腿在瑪麗醫院再次動了手術,這次手術相當成功,醫生向他保證,只要靜心接受治療,康復應無問題,張靈甫這才放下心來。

在皇家瑪麗醫院養傷期間,張靈甫因腿上打著石膏不便走動,只能天天坐在床上讀書看報解悶。一天,醫院裡來了一個垂危的心臟病人,病人的兒子在旁護理的時候,發現這裡還有一個來自內地的國民黨軍將軍,便與張靈甫搭上了話。一聊之下,張靈甫得知這家人也是特地從內地來香港求醫的,還是湖南的顯赫世家,病人的祖父,正是張靈甫早在歷史書中久仰的名人,名字說出來如雷貫耳,原來這個病人竟是曾國藩的嫡孫,張靈甫因此與曾家的後人交上了朋友。這段無心插柳的友情,幾年之後為回到湖南家鄉的曾家後人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處。

曾國藩的老家在湖南省雙峰縣荷葉鎮富乇村,坐落在的鰲魚山腳的富厚堂是曾家的老宅,全宅佔地六十餘畝,建築面積約一萬平方米。曾國藩曾接受封侯,富厚堂是貨真價實的侯府宅地。抗戰期間,這裡的鄉間經常有各路武裝人馬來往,包括國民黨軍及各路游擊隊、別動隊。有一天,一個姓趙的軍官帶著一隊兵來到這裡,相中了富厚堂的房子,想要在大宅里暫時安營紮寨。當時曾家住滿了從湖南其他地方來避難的婦孺,多有不便,就懇求姓趙的軍官不要駐兵。交涉中間,曾家探得姓趙的是張靈甫的部下,曾家的後人大喜,連忙扯出張靈甫做保護傘,說我們是張將軍的好朋友,請各位維護。趙軍官聽了不敢造次,馬上電告上司。張靈甫接到報告,果然還記得老朋友,他責令趙軍官要對曾家竭力保護,還交代趙轉告曾家放心,如果有危險,將由趙軍官負責護送曾家出境。此事見諸曾國藩的曾孫女曾寶蓀的文字回憶,對於張靈甫當年的悉心關照,曾家猶心存感念。

張靈甫在香港的皇家瑪麗醫院遇見曾家後人的時候,腿部已經動過手術,他的傷勢恢復情況很不錯,如果不是急著出院的話,原本有希望復原,但是他卻等不及了。著急什麼呢?原來一天早上,他在病床上照常打開報紙,內欄的一則小標題引起了他的注意:戰時軍人不宜出國養病。這是一則新頒布的規定。張靈甫看後,叫來主治醫生,告訴他自己決定要提早出院。

瑪麗醫院的院長是個英國人,在張靈甫接受治療期間,他對這位中國將軍很有好感,聽說張靈甫要提早回去,起先以為他是不堪承擔昂貴醫療費的緣故,便好心勸他說:「你的傷再繼續治療半個月多就可以復原,否則可能抱殘終身。如果費用有困難的話,醫院可以減免。」

張靈甫謝過院長的好意,說:「軍人死且不懼,何愛一肢。軍令不可違。」遂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去。院長的預言不幸而言中。張靈甫回國之後,當腿部的石膏終於可以全部拆除,滿懷希望的張靈甫沮喪地發現,他的右腿是保住了,膝蓋關節卻變得僵直再也不能彎曲,從此他只能直著右腿走路,成了「瘸腿將軍」。不過這點殘疾對張靈甫的行走影響不大,他並不需要藉助手杖,酷愛騎馬的嗜好也不因瘸腿而改變,以後行軍打仗還照樣騎著馬到處跑。他後來所用的手杖,是繳獲來的日軍戰利品,在他手裡更像是指揮棍,而不是腿部殘疾所需。

離開部隊一年有餘,張靈甫終於回到了久違的74軍,而這時軍內的人事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他不能官復原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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