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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魯迅日記看他對朱安有多殘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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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習慣並擅長以文字表達內心的魯迅這裡,他用幾乎不著一字,輕而易舉地掩埋了自己不滿意的女人,這就是話語權的力量。

他為後人留下三百萬字的著作,其中有關朱安的不過幾百餘字,對母親,對羽太信子及其家人,對許廣平,對許羨蘇甚至俞芬、俞芳姐妹,對保姆長媽媽,他都有話可談有文可寫,讓後人有據可征;唯獨朱安,他努力把她從自己的人生中抹去。

也許這正應了魯迅自己的那句話:使無刀無筆的弱者不得喘息。

魯迅日記中的朱安

文 |肖菊蘋

來源|《名作欣賞(上旬刊)》2016年4期

據粗略統計,魯迅日記(1912—1936)中明確提到朱安有兩次,一次是1914年11月26日:

下午得婦來書,二十二日從丁家弄朱宅發,頗謬。

一次是1923年8月2日:

雨,午後霽。下午攜婦遷居磚塔衚衕六十一號。

除此之外,魯迅日記(1912—1936)中提到朱可銘(朱安之弟)二十三次,朱積功(朱可銘次子)兩次,朱積成(朱可銘長子)七次,朱可銘夫人一次,朱舜丞(朱安遠房兄弟)九次。也就是說,他在二十五年中共提到朱安的娘家人四十二次。

魯迅日記中,出現羽太信子(周作人之妻)一百零一次(1912—1924),羽太重久(羽太信子之弟)七十七次(1912—1929),羽太芳子(信子之妹)八十九次(1912—1936),羽太福子(信子之妹)三十次(1912—1918),羽太母一次(1920),父一次(1921),祖母兩次(1913),共計三百零一次。

許廣平出現七百七十一次(1925—1936),許月平(許廣平之妹)五次,許東平(許廣平之妹)一次,許叔和(許廣平三兄)四次,共七百八十一次。

許羨蘇(許欽文之妹)出現二百五十次(1921—1933)。

從這一組數字的對比中,不難看出朱安在魯迅心目中的地位,她幾乎不存在於魯迅的日常生活中。現存魯迅日記起於1912年5月5日,訖於1936年10月18日,總字數約四十萬字。其中1922年日記在1941年12月15日因日本佔領軍憲兵查抄許廣平寓所時抄去未還,後據許壽裳錄存的片斷補入。魯迅的日記寫得十分簡要,主要記載每日行蹤、親友交際、信札往來、用度開支,忠實記錄了魯迅在北京、廈門、廣州、上海時期的生活狀況,由此我們也能破譯他的一些心理密碼,從中窺見他的夫妻關係,以及他對妻子朱安的忽略。

癸丑年(1913),魯迅從北京回紹興探親,從6月24日至7月31日一個多月探親生活的記錄中,提到家人的頻率為:二弟周作人六次,三弟周建人五次,周作人的兒子豐丸五次,母親一次,芳子(信子的妹妹,建人的妻子)一次,小舅父六次,小舅母兩次,母親娘家的親戚車耕男兩次,只有一則與朱安有關:「十一日?晴。晨車耕南來。下午朱可銘來。」c朱可銘是朱安的弟弟,有關而又無關。明明生活中有這樣一個人,可在日記中卻鮮少提及,也許是潛意識的拒斥使他屏蔽一切與朱安有聯繫的事項,通過避而不談給自己造成一種無失敗婚姻的幻象,同時也給別人這種印象。

檢索魯迅自1912年至1919年的日記,從他隻身到北京教育部就職直至將家眷接到北京的七年間,他回紹興省親共有三次:癸丑年(1913年6月),丙辰年(1916年12月),乙未年(1919年12月)。其中丙辰年是為母親做壽,乙未年是接家眷到北京定居。在這三次探親期間,他的日記中明確提到和朱安有關的事只有三件,第一次如上所述只有一句「朱可銘來」,第二次是「往朱宅」,第三次是「朱可銘來」,可以確定的是他一次也未提到朱安的名字,也無與之有關的任何細節。但他的日記中卻記載著每月給羽太家寄錢,與羽太家人頻繁的書信及包裹往來,「給二弟婦信」「附芳子箋」這樣的記錄頻頻可見,即便周作人到京任職之前,他的日記中也是將二弟與二弟婦的信單列。他給羽太信子的妹妹芳子買禮物,給福子買皮鞋、寄學費,信子的弟弟重久入伍他也另寄費用。讀魯迅日記,給人的感覺是他與羽太家更像一家人,而與朱家形同陌路,彷彿就沒有妻子朱安這麼一個人。

直到1923年魯迅與周作人兄弟失和以前,從他對羽太家的照拂來看,他每月固定往日本寄錢二十元左右,然後是紹興家用五十元(後增加到一百元),單獨給朱安娘家寄錢的記錄少之又少,由此看出他更在乎周作人的小家庭。即便是單從家庭責任的角度考慮,他對維護周作人的家庭幸福所付出的心力與財力,也遠勝於自己。自己的妻子冷落一旁,而對弟弟的妻子及娘家關懷有加,照顧無微不至,我們可否這樣理解:他將朱安視為自己的愛情對象來要求,因而諸多不滿、冷漠無情;將羽太視為家人來對待,因而友好熱情?他對朱安的無情實際是對自己的嚴苛,而他對羽太的熱心實質是兄友弟恭。

問題在於,如果如他自己所說,陪著朱安做一世的犧牲來完結四千年的舊賬,那麼他豈止是犧牲了自己,首先是犧牲了朱安。他與朱安的同歸於盡殉道於封建禮教,並非攜手同心,甚至連惺惺相惜也沒有,他用不理、不想、不提來漠視她,讓她孤單一人在冰冷黑暗的深淵裡沉淪、窒息,而朱安便在這無情的掩埋中變得面目模糊,虛實難辨。

在習慣並擅長以文字表達內心的魯迅這裡,他用幾乎不著一字,輕而易舉地掩埋了自己不滿意的女人,這就是話語權的力量。他為後人留下三百萬字的著作,其中有關朱安的不過幾百餘字,對母親,對羽太信子及其家人,對許廣平,對許羨蘇甚至俞芬、俞芳姐妹,對保姆長媽媽,他都有話可談有文可寫,讓後人有據可征;唯獨朱安,他努力把她從自己的人生中抹去。也許這正應了魯迅自己的那句話:使無刀無筆的弱者不得喘息。

作者簡介:肖菊蘋,滄州師範學院文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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