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衛需要對「風格」越獄 | 葉匡政的共識網·思想者博客
(共 識 網 配 圖)
《一代宗師》公映後,鳳凰網模仿電影中的武林大會,廣邀各方影評豪傑,召集了一個人數眾多的辯論會。我未參加辯論,只負責點評影評人們的辯論,不過大致說了我對《一代宗師》的觀點。在我眼中,王家衛一直可稱為「導演的導演」或「導演中的詩人」,他處理影像、音樂、台詞的方式都給後代導演很多啟發,但風格也有衰老的時候,從《一代宗師》可看出,王家衛風格對王家衛來說,已成為一種禁錮、一座監獄,像很多成功藝術家一樣,王家衛也存在一個越獄的問題。
《一代宗師》一如既往地展現了王家衛的風格,但我想不會有太多人感到驚喜。電影中有一句台詞,說的很好:「做羹要講究火候。火候不到,眾口難調,火候過了,事情就焦。」做電影同樣如此。究竟是火候不到,還是火候過了,王家衛自己知道。《一代宗師》創下了王家衛的最慢紀錄,籌備用了13 年,片頭雨中大戰拍了30 天,而雪景拍了兩年。但從公映版中,並沒有像有人評論的那樣,有《美國往事》的氣息,與恢宏大氣或史詩氣息也不大沾邊。
只要看過三部王家衛的電影,對「王家衛風格」大概都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他獨特的鏡頭語言和跳躍的剪輯手法,讓人過目不忘。王家衛要的是一種「凝視感」,他擺出再宏大的場景,你看到的都是一些細節。這些細節纏綿、曖昧、破碎,交織在一起,似乎總在掙脫常規的視覺經驗。隨著那些一閃而逝的細節,世界變成了一種浮光掠影的時空體驗。王家衛從《阿飛正傳》開始,就確立了這種鏡頭與剪輯的獨特性,到《花樣年華》、《2046》,他的影像語言已完全成熟。他用意念和情感來結構影像,而不是敘事的邏輯,所以他自由地跳躍在時空之間。人物、故事、衣飾、化妝、場景都不過是他化腐朽為神奇視覺的道具,在曖昧的氣氛中,營造出驚心動魄的效果。
但他的這種鏡頭語言,又是無法模仿的,是基於編劇、表演、攝影、音樂、剪輯於一體的多元體系。為何說他是「導演的導演」,就因為他完全超越了傳統的電影工作模式,使一切藝術方式皆服從於導演的經驗和感受,電影這門「綜合藝術」到了王家衛這裡,似乎才被真正「綜合」起來。在王家衛電影中,你感受到的永遠是一種情感的整體,是一種氣韻,人物、故事、邏輯這些與文學有關的理念,反而變得次要了,電影在王家衛手中變成了一個混沌而無法分割的整體。
因為是整體,他電影中的對話和獨白也是風格化的,就像是影像流動中一種獨特的聲音。這些詩歌、警句般讓人恍惚或回味的詞句,仍然是為影像服務的,為了放大影像的信息量,而不是為推動矛盾或情節的演進。所以在王家衛的電影中,充斥著議論、抒情、獨白的台詞,與淡化後的故事和情節凝為一體。它們與畫面的氣息同樣自戀、幽怨、濃郁,卻能讓你更快地進入人物的內心。可以想像,如果沒有這些讓你心顫或心疼的字句,那些感性的聲音,那些影像的起承轉合,也會變得困難。在王家衛的鏡頭下,百年與一瞬、一個眼神和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有著相同意味,就像在《一代宗師》中,葉問和宮二在打鬥中的一次對視,同樣綿延了十數年。他的音樂也同樣如此,會使用爵士、電子、戲曲、舞曲、老歌等各種元素,但訴說的仍是影像的情緒,或孤獨、或失落、或憂傷、或虛幻,和電影台詞一樣,成為影像無法分割的一部分。
「王家衛風格」還有一個重要特徵,就是對邊緣人、疏離者的刻畫。這些人多是現實中的失語者,被命運的偶然或荒謬感操縱,對未來並無期待,玩的永遠是記憶與拒絕的遊戲。在他的電影中,人與人是極難溝通的,都活在自己的內心。那些主角總是表情淡漠或玩世不恭的,這種因溝通阻隔而帶來的壓抑感,與他關注細節的鏡頭語言凝為一體,讓你總能體會到一種時間是世界帶來的虛無與絕望。但《一代宗師》中所展示的人物,似乎已經失去了這種魅力,變得正統而面目模糊。這部電影籌備了這麼久,我想與人物形象的單薄有關,這些人物是不應當活在王家衛電影中的。
王家衛對《一代宗師》有更多的期待。電影中曾說到功夫的三個階段,他似乎也想在電影中擺脫過去的自己,關注「天地」和「眾生」,但拍著拍著,他好像又回了「自己」。於是我們看到,江湖、功夫、宗師在其中都變得若有若無了。贏的還是面子,輸的仍是里子,王家衛顯然未能對自己的風格越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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