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間?一顆偉大的心靈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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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世間 一顆偉大的心靈離去了高全喜 11月22日上午,從陳端洪教授的電話中,得知蔡定劍教授去世了,很是悲傷。雖然,這個消息並不突然。之前我已知道定劍教授肝昏迷,法大的同學們在為他徹夜明燭祈福,但當這一不幸的消息真的來臨時,我還是驚愕與悲傷。塵世間,一顆偉大的心靈離去了!《經濟觀察報》約我寫篇紀念的文章,我說我會寫的,我有很多話要對這位我所敬重的朋友敘說,但我要靜一下。這幾天忙忙碌碌,很晚回到家中,打開電腦,幾次下筆,欲言又止。在這個紛紜的世界,寒夜未半時分,追憶這位人世間少有的卓絕而平凡的學者與戰士,我的敬仰之心油然而生,甚至突然產生了一種陌生感。我與定劍教授的交往是從七年前開始的,那時我還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工作,負責一門當代社會思潮的課程,貿然電話邀請他來為社科院的博士生們作一場有關中國憲法的講演。定劍教授講得非常精彩,很受同學們的歡迎,講完後,好多同學留下來提問題,他都一一解答,很是耐心,最後到很晚了,我挽留他吃飯,他卻說還有事情要辦,就匆忙地離開了。後來,我們共同參加一些會議,關於中國的民主憲政建設,有很多一致的看法,交往也就逐漸多了起來,以至於我都忘記了是從什麼時候我們開始認識的,反倒是他提示我,那次請他講課,我們結識了。寫到這裡,我的內心痛苦得厲害,深感愧疚。因為,我們在一起說起這些往事,是在一個特別的場合。今年的5月16日,出於張樂倫女士的好意,北京法、政、經學界的一些朋友專門為定劍教授組織了一次小型晚宴,當時茅於軾、江平、李步雲、應松年、張曙光等先生都出席了。這次晚宴的特殊含義大家都清楚,儘可能找些高興的話題。定劍教授當然也知道這次晚宴的用意,他顯得較為輕鬆,但隨和中透露著一種堅毅,從容中隱含著一種悲憫。朋友們也都藉此與他交流,大家都知道,以後這樣的機會不多了,定劍教授也是儘可能與每位朋友促膝談心。也就是在此,我們兩人交談起往事,我確實是把第一次見面的時間搞錯了,而他很清楚地提示我是在那次講課。本來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卻感受到他內心的豐富、細膩與博大。我們是為了他而聚會的,而我卻忘記了與他交往的情形,他卻能夠記得與每位朋友交往的瑣屑之事,這是怎樣的一顆心靈啊。還有一件事也使我感受到定劍教授人格的獨特與超絕。幾年前我曾主編過一套法政學者的個人隨筆集,定劍教授的一本書也收錄文叢之中,待所有文稿到齊,交付出版社時,出版社出於各種原因,單方面終結了這套文叢的出版。此後幾經輾轉,被一家出版社接受,但在陸續出版,審閱到定劍教授的這本的時候,遇到一些麻煩,需要他做較大的文字修改,甚至要刪去幾篇文章。定劍教授執意不改,至此出版之事只好作罷。好在他的這本書,最終在另外一家出版社出版了,並且好評如潮。開始的時候,因沒有能夠促成定劍教授的著作出版,我的心有所不安,電話向他談及此事,均表歉意。不過,後來當我聽到那家出版社的有關編輯向我說起的一些事情,我又對定劍教授略微有些抱怨。據說,他與那家出版社的社長也是好朋友,以前也在那家出版社出版過反響很好的著作,這次拒絕出版他的書,為此他找到了出版社的社長,依據出版合同書,編輯時間超出了約定的一年,可以不出版他的書,但要賠付他幾千元的違約金。我曾經與許章潤教授談及此事,何必這麼認真呢?出版社為什麼不出版,箇中原因大家都知道。定劍教授肯定不是為這幾個錢,他是刻意要羞辱一下出版社。不通情理,我與章潤教授相視一笑,他就是這樣較真的人!平常說起學界的這些事,不過是朋友們之間飯後、會議之餘的一些談資,每個人都有個性,都有為人處世的方式。但是,定劍教授近年來遭受病厄,他竟能如此從容堅毅,全身心地投入到中國的民主憲政建設,其精神不但為這個事業贏得了光榮,也使他的生命在最後的歲月煥發出耀眼的光芒。隨著他的去世,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們必將會感受到他留給我們的這份彌足珍貴的精神遺產。走筆至此,我不禁有這樣的感慨,一顆偉大的心靈是由他獻身的事業培育出來的,每個人都是一位平凡之人。但是,一份偉大的事業,會砥礪和鼓舞一顆顆凡俗的心靈,造就出他們的高貴與莊嚴,甚至神聖。我想朋友們或許這一兩年來都會有這樣一種感覺,定劍教授視死如歸,變得有些陌生了,至少我是如此,尤其是這幾天,我的這種感覺,顯得格外深刻,甚至突兀。那是一種令我們高山仰止的崇高感,是植根於大地的崇高。秋風先生在他的悼念文中稱頌定劍教授「誠貫天地」,秉有一種「君子的治國技藝」,田飛龍博士生說定劍教授是一位緊貼 「大地的憲法學者」,而我則認為定劍教授有一顆塵世間少有的「偉大心靈」,其偉大與崇高來自他深切熱愛的祖國大地,即便這塊大地遠不是那麼純凈,但正是這樣的大地,才需要定劍教授這顆博大、平和而悲憫的心靈來撫慰。我就是這樣來理解定劍教授為之鞠躬盡瘁、至死方休的民主憲政事業的。所以,定劍不是我們所謂的那些書齋里的學者,而是一位身體力行的學者,是一位用筆墨、思想和理論來捍衛他所信奉的事業的戰士。定劍教授的幾部代表著作,《憲法精解》、《中國人民代表大會制度》、《民主是一種現代生活》等,我們不能單純從學術研究的角度來理解,尤其不能用學院派的標準來衡量它們的價值與意義。我在課堂中多次向同學們指出,憲法學研究不是抽象的理論和觀念的研究,而是偏重於制度的研究,中國的憲法學,更是不能僅僅只關注西方的論述,而是要關注中國的現實狀況,考量中國的憲法,尤其是實際運行的憲法制度。它們很多並沒有寫進我們的憲法文本,這就需要我們有一雙具有穿透力的法眼。在這方面,定劍教授的憲法學研究,就成為一種典範性的成功之作。因為他非常清楚地把握了憲法學的實質,那就是活的憲法應該是什麼,為此,他能夠根據多年對於憲法制度的實證性觀察、分析與研究,對於目前中國憲法的得失利弊,提出富有洞見的診斷。定劍教授的憲法學,是中國經驗與西方樣本的獨創性的結合,是理論體系與現實事例的有機性的結合。難能可貴的是,定劍教授的這種打通中西之別、理論與現實之別的憲法學研究路徑,並不追隨時下學界某些人刻意標榜的中國獨特論,恰恰相反,他是一位堅定的普世主義者。他畢生所做的一切在我看來,就是捍衛普世價值。他認為人之為人,無論西方人、中國人,古代人還是現代人,其作為人的價值訴求,並沒有原則性的差別,自由、民主、權利、尊嚴、平等、理性,是所有人共同秉有的基本的人性訴求,而憲法從根本性說,就是通過一套制度,尤其是法治與民主制度來保障每個人的基本權利訴求。為此,一切侵犯人的價值的權力,都是憲法的破壞者,應該受到憲政的制約。我們看到,定劍教授的這個憲法情懷,不是來自什麼西方的理論,而是來自他生活的大地,來自人民的苦難。這種經驗主義的實踐理性,使他既反對教條主義的西化理論,更反對為現實政治辯護的中國獨特論。他的憲法學是中國的、本土的,但更是普世的、面向所有人的。由於他沒有事先預設什麼中西之辯的界限,所以,他的憲法學研究沒有時下學者們的那些造作的掉書袋現象,而是直指問題,把那些埋在大量的法條、政策、批示下面的憲法學根本問題揭示出來,用普通的人們都能讀懂的一些基本規範,來衡量那些圈圈點點的塵埃,展露出它們的真相。定劍教授的憲法規範,不是什麼高深莫測的東西,也不是什麼隱秘教誨或最終決斷,其實就是一些常識,一些天地人心中的公理。中國的憲法學說起來又很簡單,就是用經驗理性把道理用憲法學的概念說清楚,尤其是說清楚事實的真相。可惜的是,很多學者沒有這樣做,反而把問題搞複雜了,陷入自我編織的概念的羅網。定劍教授的憲法學,卻是如此清晰、簡潔、明亮和富有力量,那是道義的力量,是良知的力量。所謂鐵肩擔道義,定劍教授的這個鐵肩就是他的憲法學,大地的憲法學。最近幾年,我與陳端洪教授、秋風先生等人提出一種政治憲法學,與規範憲法學以及憲法解釋學展開了一些爭論,而且我們之間也存在著這樣那樣的分歧。其實,定劍教授的憲法學,在我看來,也是一種政治憲法學,或者更準確地說,他很簡單而又根本性地把政治憲法學與規範憲法學以及憲法解釋學,融匯在了一起。我認為,他比我們做的在先,也比我們做的都好。你看,他那裡有政治,而且是中國最大的政治,但更有規範,而且是最為根本的天地人心的道義之規範,他也有解釋,是基於政治改革的付諸規範的憲法解釋。在此,我是完全認同定劍教授的這個基於中國問題的憲法學研究路徑的,中國的憲法學,要成為緊貼大地的憲法學,而且是以普世價值之為規範的憲法學。政治憲法學不是不要規範,不是拋開憲法解釋,關鍵是誰之規範,何種解釋。面對這個問題,定劍教授用他的言行,尤其是其一生的奮鬥,做出了堪為表率的解答。一個生命就能開闢出一條道路。定劍教授就是用他的生命,為我們這些活著的人們,開闢了一條獲得生命尊嚴的人生道路。為此,定劍教授是自覺的,他在臨終之作中,很精闢地指出了這個中國人的立命之道,那就是 「民主是一種現代生活」。這些年來,中國的思想界存在著一些非常混亂的現象,關於民主的好與壞,這個在老百姓中都毋庸置疑的是非立判的問題,竟然成為學術的熱點,引發了連篇累牘的爭論,為此我們不能不感嘆今夕何夕。定劍教授在這場理論爭辯中,挺身而出,勇敢而又睿智地站了出來,捍衛民主的正麵價值。他沒有陷入那些論辯者們故意設置的後現代的迷魂陣,而是從生活方式的角度,對於現代民主給予了全新的解釋。在他看來,現代民主是現代人的生活方式,離開民主,就不能構建一個現代社會,而中國當前的現實情況是,我們的民主制度存在很多問題和缺陷,已經嚴重束縛了現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使人的價值多樣性難以實現。今日之中國,既不是古代的封建王朝社會,也不是西方所謂的後現代社會,我們的現代民主還遠沒有構建完成,現代中國人的生活理應是一種民主生活,民主應該成為現代的生活方式。當然,民主不是萬能的,它並不能包攬解決所有的問題,因此,現代中國還迫切需要法治,需要落實中國憲法規定的制約政府恣意的權力,保障人民的基本權利。但是,憲法的實施是需要動力的,這個動力只能來自人民的民主政治,來自現代人的民主生活。我想,作為一位敏銳的思想者,定劍教授不是不知道憲法與民主之間內在的二元張力,但在他看來,對於現代的中國人來說,民主與憲法的結合更為攸關,他通過現代生活這一富有內涵的觀念,把憲法學與民主論打通了。在我看來,定劍教授臨終前提出的「現代生活論」,對於中國的憲法學和民主理論,是一個巨大的貢獻,它所蘊含的豐富內容,有待我們進一步挖掘。因為這個生活,聯繫著生命,聯繫著中國人的生存處境,聯繫著大地的苦難與期盼,聯繫著主體性的公民自由。無論是政治憲法學還是規範憲法學、憲法解釋學,其正當性都基於人民,而人民是活生生的,是人民的生活,是人民的民主生活。一切憲法,都理應守護和捍衛這種人民的自主性的生活方式。由此我也真正理解了定劍教授為什麼一輩子如此真誠、溫潤而又堅毅地投身於法治與民主的具體實踐,關注那些被侮辱和損害的無助的人民。這就是他的憲法,他的生命之源。抱有如此情懷的心靈,怎麼能不是一顆偉大的心靈呢?如今他走了,平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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