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登溪水 浙江日報
閻受鵬
那一線流泉踩著細碎的腳步聲,從大山深處悠悠而來,綠映千山樹,紅浮兩岸花,裙裾曳地,七曲八扭,若天真爛漫的少女,一會兒親吻著崖壁上的青苔,一會兒撩撥岩罅間探頭的草葉,頑皮地繞過一座座嶙峋的巉岩,潑辣地拽起下擺,騰越於石灘,弄得珮環叮咚,歡笑著蕩漾出一圈圈柔美的酒窩;縈紆處向路人飛一個媚眼,扭一扭纖細的腰肢,悄悄地進入村子。於是故鄉——馬站便有了這條綺麗的溪,一脈迂迴穿插於村子的溪。 這條溪,其實並不完全女性化,柔中寓剛,她不只有個顯示陽剛之氣的名字,「登溪」,且在流程中也袒露幾分壯美的男性風姿。 溪水的本性向下流淌,而「登」,有向上之意。這條溪緣何命名為「登」呢?她發源於台州大雷山南麓,據元代文學家戴表元考證,大雷山古稱登岱山,故名登溪,又叫錦溪。除與登岱山有關外,還另有意蘊。清代貢生孫聲華《馬站九題·登溪》詩云:「潤下溪流性,如何亦誕登?日升驅鴨桁,宵陟捕魚燈。水越梯千級,岩支棧幾層。龍門疑即是,不必畏崚嶒。」登溪無堅不摧,不懼一道道塞路的峭壁。有容乃大,她一路熱忱地招呼一縷縷山泉一起前進,一路用自己的身軀——無形的鋼鑿,勇敢地直插峭壁薄弱處,日夜不停地衝擊,鑿開一扇扇石門。有了登溪這樣的智慧和毅力,攀棧道、越石梯,不畏險峻,那麼,你就有登上龍門的希望。故鄉的先人總盼望子孫有出息,即使一條小溪的命名,也不忘激勵後輩志存高遠。
如果你站在溪邊,會樂此不疲地沉醉在那和諧的景色中:那些起伏的山巒、叢林和流泉,水面上漂浮的倒影,金黃的梯地,就像一個美麗的桃源。山深林密,源遠流長,千百年來,溪水徐徐而來,從不幹涸。春夏兩季,雨水滲透山林,每一寸土地都軟汪汪,給登溪豐富的營養。即便秋冬枯旱,自有地下水汩汩冒出,登溪依然生機勃勃,充滿活力。
清晨,登溪一片寂靜。這並非山村人家對她冷落,而恰恰正是對她的虔誠。因為自古以來,山村人家飲水之源,全在這溪中,世代相傳,約定俗成:晨7時前,不得洗滌。雖然有的人家用竹管引來了山泉,但仍然默默守約。飲溪,自然對溪多一份深情,上歲數的人常告誡子孫:「用溪須得護溪。」一日,有人拉一車物品過溪邊,稍不留神,輪子被凸出的石頭絆了一下,車子側翻,一個玻璃瓶落溪粉碎,花生油漂起。拉車人立即跳進溪流,大半天才舒口氣站起,終於把一大片油花一勺勺舀進木桶,把鋒利的碎玻璃片一枚枚撿進布袋。
登溪也不負山村人的厚愛,慷慨相許,不僅奉獻甘甜清洌的飲水,還饋贈村民一份生活的美。瞧,那古老的蜿蜒曲折的鵝卵石徑,或一字排開的老屋石牆,其材質全都取自溪中或溪畔石灰岩,紋理悅目,色彩斑斕。
故鄉人與登溪須臾難離。早半晌,靜謐的登溪便鬧哄哄了,石埠頭蹲滿了婆婆媽媽、姑娘媳婦,身邊排著一隻只洗衣盆。一溪衣杵棒捶聲,一溪笑語喧嘩聲。待溪邊一靜,村邊的曬場上熱鬧起來,一條條晾竿上掛滿了五顏六色的衣衫。上世紀80年代的化肥與農藥,曾給登溪造成巨大傷痛,可登溪是大度的寬容的,當人們意識到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她便盡棄前嫌,一路暢快而流,澆出的全是茁壯的莊稼與燦爛的奇花異木,饋贈給人們豐厚的物質與高層次的生活美。
夏夜,溪邊是人氣最旺的地方。蟋蟀時而在石穴里「居居」,紡織娘不停地在草叢中「軋軋」……溪畔昆蟲的低鳴,彷彿從我的耳朵滲入全身每一個細胞。人們有的坐在石條上,有的坐在從家裡端來的椅子上,鬧盈盈一片。老人們手上搖著芭蕉扇,津津有味地說古論今,講趙子龍大戰長坂坡,講武松景陽岡打虎,講梁山伯與祝英台,講孟姜女……孩子們有的豎起耳朵聽著,有的偎在母親的懷裡數星星。「七尺扁擔稻桶星,念過七遍會聰明。」大人們說誰能一口氣把這兩句話念上七遍,誰就會更聰明。於是,孩子們望著藍瑩瑩的蒼穹里稻桶般的北斗星座,真的一遍一遍飛快地念著,大人一誇,孩子們就高興地蹦跳起來。
登溪,是我童年的樂園。不管春夏秋冬,她都會給我無窮的樂趣。有了她,我的童年歲月才絢麗多彩。
春天,綿綿煙雨灑在山谷,溪水漸漸漲了,慢慢地淹沒了一片片石灘,溪岸的辣蓼和馬蘭草也長出了蓬蓬鬆鬆的嫩芽,一群群鴨子的扁嘴起勁地搜覓著溪底的螺螄和小蝦。初夏時節,溪水更旺了,奔騰的溪流與岩石相碰激起了一朵朵雪白的水花,石斑魚、排魚、老蝦公在水花中歡跳。我的溪邊童年最歡樂的時候也來到了。
「六月六,黃狗小貓都汏浴」。登溪,偌大的村民浴池。夏日傍晚,男人不論老小,都泡在清涼的溪水裡。不會游泳的把褲子泡濕,用帶子紮緊褲管,向水中急急一兜,捕捉了飽飽的一褲子空氣,再用帶子把褲腰紮好,便成了極合用的「救生圈」。有了這東西,即使一點也不會游泳的人也不用擔心,擱在腰下大膽地向深處游去。我呢,不放過顯擺的機會,舉起雙手,上半身露出水面,踩著水,一步一步在深處慢悠悠地轉。
溪中最熱鬧的是打水仗,水珠越密,笑聲越亮。那一道道騰空的水簾在陽光里閃耀著七彩,一聲聲歡呼震蕩著山谷。不在乎輸贏,只求個快活。鬧完了,身子泡涼了便躺在溪邊的石頭上曬太陽,過一會兒便爭著往潭中跳。頓時,嘩啦嘩啦響,浪花激濺,有的狗爬,有的蝶飛,有的仰浮,有的潛游……
人大了,嫌家門口的水太淺了。十一二歲,就專挑深一點的潭去游。從埋潭到紫封潭,乃至寺坑的龍潭,游遍了家鄉的深潭。那個龍潭深二三米,水碧綠碧綠的,深不見底。村民說,底下蹲著老龍哩。玩溪水,我挨了無數次罵,無數頓揍。但是我從不後悔。罵管罵,揍管揍,罵過揍過還是偷偷地去溪水裡玩耍。一下水,就像一條快活的魚兒,什麼都不在乎了。我想,如果沒有家鄉的這條小溪,我也許還是一隻「旱鴨子」。在人生的起點,正是家鄉的登溪拓寬了我生命的維度,領略到生活中更多的精彩,享受到水給予的智慧與樂趣。
她使我在後來的人生旅程上,有膽魄敢於在舟山群島投身東海潮頭,體味「會當擊水三千里,自信人生二百年」的豪邁;敢於在北戴河擁抱渤海的胸懷,感受「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的曠盪;也敢於在巴厘島去親吻陌生的印度洋碧波,接受它的撫摸,探索未知世界的奧秘……
如今,每當我想起童年的往事,登溪的風貌就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只是不知道,故鄉的孩子們,是否還像我兒時一樣,不時偷偷地跑去撲進她的懷抱去戲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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