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者(18)放羊的星星

羊的繁殖能力極強,常常是一胎多胞,而一年又能生好幾胎,一隻母羊一年就可以生一個中規模的羊群。一個羊種在一塊兒可以相安無事,要是山羊和綿羊在一塊就有好戲看了,弱肉強食就體現得淋漓盡致。在西邊的河裡,綿羊與山羊,都在一個地吃草。按道理說它們都認識了很長一段時間,應該學會以禮相待,但是它們做不到,尤其是在吃草的時候,嘴在吃著草,眼睛卻盯著周圍的侵犯者。心裡也許在想著,怎樣才能多佔一點兒地兒。這樣的一群心懷叵測的羊碰到一塊兒隨時會發生火拚。要是同種羊打架,沒什麼精彩頭,要是山羊和綿羊打架,那樣的精彩將不容錯過。

山羊的進攻方式是這樣的,往後退兩小步前蹄騰起。把山羊角沖向前方,兩隻山羊的姿式基本一樣。兩隻羊的羊角就會在空中相遇,相遇那一刻就會發出令人膽膻心驚的聲音,然後重複數次,直到一方服軟。它們的攻擊方式是單調而簡單的。綿羊與山羊一字之差,卻有驚天動地的區別。綿羊的大尾巴,山羊的光屁股,就決定它們的性格不同。山羊攻擊方式是跳躍式,綿羊卻皆然不同,它是奔跑式的。決定山羊跳躍式的是山羊頭上的那雄壯的山羊角,而綿羊採用奔跑式的資本是那堅硬無比、賽過金剛石的頭蓋骨。兩隻羊決鬥時,都往後退到最大限度,然後心有靈犀地一齊向前奔去,瞬間就會聽見天崩地裂的一聲響,響聲之後就會看見兩隻綿羊搖搖擺擺地向後退去,發起新一輪的攻擊。往往它們都會休息一會兒,我估計它們是在數滿天里的金子,看夠不夠自己的小金庫,否則再來一次。這個世界最精彩的看點就是兩種不同的事物擺在一起,山羊、綿羊各自為戰時精彩,混戰更精彩之上乘了。挑起與外族戰爭的通常是綿羊,它們身強體壯,無所謂懼,總是挑戰一些高威猛的異物。曾有一挑戰成性的綿羊,有一次在公路上看見有一個高大威猛的怪物,心中有了不服之氣,就卯足了勁兒,一頭向前撞去,結果當場死於卡車輪下。這隻羊死於無知之下,其實大多數羊還是有知的,頂多與山羊或者綿羊頂一頂。這樣的場面還是難得一見的。各自陣營最強悍的通常是種羊,綿羊與山羊的紛爭就這樣上演了,打得不要羊命,打得天搖地晃、打得電閃雷嗚。通常這個時候,我都有一種極其齷齪的想法:這兩隻羊什麼時候能戰死沙場啊?我還從沒有吃過羊肉呢!綿羊的速度與山羊的頂角,使我無法預知誰勝誰敗,我的心情也處於興奮之中。面對一場根本不知往何處想的戰爭,只能靜待以觀。不知是誰挑釁了誰,反正戰爭就這樣暴發了,硝煙瀰漫整個現場。山羊的跳躍和綿羊的奔跑式展開決鬥,面對對方異常的姿式都沒有恐懼,依然使出渾身解數。綿羊的助跑帶著閃電的凌厲與暴風般的呼嘯;山羊的跳躍式帶天崩地裂般的氣勢,從上而下,泰山壓頂式,兩者撞到了一塊兒,「嘭」的一聲。各自晃晃悠悠地走開,帶著對新事物嘗試後的感覺,再次養精蓄銳發起進攻,不到有人阻止不罷手。當然,這是放羊的小插曲,大部分時間都是緊張的。當羊兒一時不聽話去地里吃麥子、穀子等果實長在外面的農作物,這樣主人的勞動就白費了。有時,我也會帶個編織袋去,在已經收割完後的地里撿些落下的麥穗、豆角之類的。當然大部分時間,我都在抬頭抑望藍天考慮一些煩心的問題,諸如:我長大之後幹些什麼,我以後要娶媳婦應該娶個瘦高的此類問題。在村西那條承載了我太多年少的河裡,我哭過、笑過、喊過、委屈過。每次不開心的時候,都會跑到那裡,看著那彎彎曲曲不知起自哪裡通往哪裡的干河床,我就會有些釋然。這條河,我聽爺爺說是文革時挖的。他說在挖這條河時,我爸爸,大伯,三叔,四叔等一大幫子叔叔爺爺都參加了。一大群人拿著鐵杴熱火朝天地干著,其間還會從某個人嘴裡迸出個笑話來,大家開懷大笑,便忘記了勞累。修河的進度遠遠超過了預期,政府人士一高興就給每個人發了兩個白花花的饅頭。這條河修通後徹底解決了南北兩個我所不知名水庫的壓力,不至於訊息一來就會轟然倒塌。在兒時的記憶當中,這條河確實有過幾次是河水滿滿的。我家在河東,姥姥在河西,每次去姥姥家都像是被剝一層皮,沒水的時候從河底繞過去,有水的時候就得從一里外的橋上過了。那橋修得極其簡單,整個就是兩大排石灰板並排一起橫跨卧在河上,在中間接頭的部分下面是幾根粗壯的大石灰柱,這幾根柱子是我十六歲之前見過最雄偉的柱子。每次從那裡經過,都是一種參觀奇觀的心情,橋樑本身是很堅固但卻給人不牢固的感覺,主要原因是兩邊沒有欄杆,猜不透當時建這座橋是不是為了節約成本才這樣偷工減料的。每次從橋上過都彷彿是一種煎熬,彷彿是對生命的煎熬,走得快了,怕一不小心掉到河裡;慢了又怕來一陣風或者橋承載不住橋上的我的重量而發生意外。我之所以這麼在意自己的生命,是因為我堅信自己沒有什麼作為,人的一生不能沒有所作為地活過,要有所作為地活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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