韻味非凡的宋詞(8)-愛與慈悲

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秋後的蟬叫得是那樣地凄涼而急促,面對著長亭,正是傍晚時分,一陣急雨剛停住。在京都城外設帳餞別,卻沒有暢飲的心緒,正在依依不捨的時候,船上的人已催著出發。握著手互相瞧著,滿眼淚花,直到最後也無言相對,千言萬語都噎在喉間說不出來。想到這回去南方,這一程又一程,千里迢迢,一片煙波,那夜霧沉沉的楚地天空竟是一望無邊。 自古以來多情的人最傷心的是離別,更何況又逢這蕭瑟冷落的秋季,這離愁哪能經受得了!誰知我今夜酒醒時身在何處?怕是只有楊柳岸邊,面對凄厲的晨風和黎明的殘月了。這一去長年相別,(相愛的人不在一起,)我料想即使遇到好天氣、好風景,也如同虛設。即使有滿腹的情意,又能和誰一同欣賞呢? 柳永,一個宋代才子,一個參禪的居士,也只有他能寫出這首千古傳唱的真情之詞。長亭外,古道邊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難得是歡聚,唯有別離多。--李叔同。 古人寫「長亭離別」 是一個永恆固定的主題。寫「蟬凄切」、寫「驟雨」,寫「帳置酒宴送行」,一切都是寫人的「情」,這個「情」是什麼? 是「無緒」,沒有情緒,人悶悶的一種狀態。

下面,寫「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念去去,重複言之,表路途之遠,將未來的「分離苦痛想像」,--就是「千里煙波,暮靄沉沉」的感覺融入,更是悲上心頭。 最後是「楚天闊」,難道這一切的情緒也不「空」和虛幻的嗎?悲秋-涼涼的愛 女人「傷春」,是感嘆自己的青春如花一樣凋謝。而男人「悲秋」。則大多與失去激情有關,男人步入中年,有一種「傷逝」的情懷。8月15中秋節,是男人傷感之日。 在男人的情懷中,別離也是一種很重的情懷,因為男人之間交往,朋友、親人很重要。所以,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李叔同的「長亭外,古道邊」,實際也就是寫男人與朋友之間的友情。 男人天生「性空」,他對於似秋天的「涼涼的愛」特有感覺。就像這個柳永,他寫這種「涼涼的愛」達到了美學的極致! 秋天拂曉的風要比傍晚時的風更涼,「酒醒」之後經涼風一吹就更覺清冷,肌膚之寒立即引發出離別戀人的凄惻之情。本想一醉了之,除卻「清秋節」中離別之時的「冷落」之苦,卻不想「酒醒」偏遭涼風吹,真叫人涼上加涼心更冷呵!。「殘月」在離人和戀人的現在與未來之間豎起了一堵穿不過的「牆」。楊柳、曉風和殘月是表達依戀、凄惻和訣別之情的三個極富表現力的典型的意象,組合在一起,構成一個哀婉動人的意境:倚著船舷的離人撫摸著岸邊飄拂的垂柳,遙看掛在天邊的一彎殘月,習習涼風陣陣襲來,想起與戀人「無語凝噎」的離別情景,怎不令他柔情綿綿、肝腸寸斷! 真是天亦涼人人更涼.

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柳永一生四處漂泊,居無定所,這也註定在羈旅之愁,流浪之苦中,也嘗盡邂逅與離別苦辣酸甜。久而久之,在無數個悲歡離合的日子裡,伊人那始終不曾乾涸的眼淚,自己那始終不曾喝完的烈酒,便匯成一江載愁的春水,從此柳永的愛情就在這江春水裡緩緩流淌。千百年來,滋潤著每一個人的愛情,蕩滌著每一個人的心扉。 後面的「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更是增加了人的孤獨感。 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涼涼的愛就是慈悲的感覺 《維摩經》有一句「行不熱慈,無煩惱故」。意思是人可以有情,也可以有愛,但是你這個「情」或者「愛」,一旦有溫度,一旦是「熱」的,都會給你帶來煩惱和困惑。 古人云:「君子之交淡如水」,也就是真正的好朋友之間情誼,是沒有溫度的愛,沒有利益之友誼,則是最好的。朋友之情,由於溫度低,所以比一般親人之間情,一旦破裂,對人傷害小。 佛陀所說的慈悲是種一種涼涼的愛(不熱慈),沒有熱情在它裡面,這種愛會變成一種完全不同的愛。 你看到那些開悟的禪宗、藏傳佛教師父,他們的存在將會變成一種祝福,他們的「在」將會使人們感覺到他們的愛。  在他們裡面,偉大的慈悲產生,它是同樣的愛的能量,涼涼地,變成了愛和慈悲。他們不會無緣無故地熱情地擁抱任何人,也不會稱讚或批評任何人,但是在他們的一舉一動中,你卻能感受到一種愛與慈悲的傳遞。

從古到今,師父的職責都是,走進你的生活,幫助你自己在生活、靈性上進行改變,然後就轉身走開了。他不會告訴你在生活里如何選擇,如何做,而只是告訴你一些道理。具體你應該如何做,他不是參與者。這就是真正的慈悲,一種無緣大愛,一種涼涼的愛熱慈是煩惱之母 沒有得到解脫之前,你所有的愛心也好,慈悲也好,稱之「熱慈」,都會變成煩惱,因為是凡夫的情。凡夫最欣賞的是熱情,實際上是煩惱。普通講情是指情、愛、欲三項,是一體的,實際都是。用這觀點來研究佛學,小乘佛經主張要離蓋去欲,大乘不了義的佛經要離蓋了情,了義的要轉情不熱之慈就是情、愛、欲完全轉化了,就是大慈悲。一切眾生不論是忠臣、孝子、嚴父、慈母,乃至兒女痴情,至親和朋友之情,都是給人家「熱」情,是絕對的煩惱,增加人的痛苦,像熱鍋上的螞蟻。 拿最「熱慈」的男女浪漫的愛為例。事實上,浪漫的愛是病態的。因為你無法愛很多人,所以你繼續累積那個愛的能力,然後它變得過度犯濫,每當你碰到一個人或一個機會,這個犯濫的愛就被投射出來,所以一個普通的女人就變成好像是一個天使,一個普通的男人就變成神聖的,看起來很神聖,好像是一個神。但是當那個洪水過去之後,你就恢復正常,然後你發覺你被騙了。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或者她只是一個普通人。

所以,為什麼情人之間不能維持很長的浪漫時間,蜜月還沒有結束,大多數人相互就開始吵架。這就是「熱慈」的情將二人都燙傷。隨著婚姻的開始,這種浪漫的愛,最後會溫度慢慢下降,直到這個溫度對大家都合適,變成了一種涼涼的愛,這樣關係才穩定,長久,最後,相互理解,達到可以相處一輩子。 另外,二個人分手以後,會經常想起另外一個人。特別是男人,當他在婚姻中天天面對一個自認為「無比慈悲」(熱慈)的太太時,他恨不得立即逃開。因為一個人對於另外一個過分的熱慈,會讓另外一個人有內疚、負罪感,但是,誰也不想成為有負罪感的人。所以,他就會想起以前的情人,那個曾經,但已經冷冰冰的愛,並認為也許那個愛更好。實際上,當你想起以前的情人時,你過去的愛就已經轉化為一種慈悲,一種祝福。 「當伴侶分手,雙方都有新契機。但是如果一方陷在痛苦之中,拒絕因分手所帶來的新契機,就會使另一方在開始新生活時便得很困難。那麼,儘管分手了,他們還是相互緊緊地牽連在一起。(《海寧格的系統心理療法》)」。 這個「相互緊緊地牽連在一起」,是什麼?是相互的心靈成長空間。所以,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婚姻應超越「慾望」 婚姻是為了更深的事——為了親密,為了一種交融,為了要做一些我們無法單獨做的事,為了一些可以一起做的事,為了一些需要一起做的事,為了需要很深地在一起。由於這個在愛方面很饑渴的社會,所以我們就因為浪漫的愛而進入婚姻。 婚姻是為了很深的友誼,很深的親密,愛也隱含在它裡面,但並非單單是愛。所以婚姻是心靈的,它的確是心靈的!有很多事你永遠無法只是一個人單獨去發展,即使你自己的成長也需要有一個人來反應——一個非常親密而且你能夠完全對他或她敞開的人。 婚姻需要是一種很深的心靈交融,是超越「慾望」的。 這個超越是什麼?男女雙方都要培養「慈悲心」和愛。那這個愛就是一種「不熱之慈」,讓雙方都能適應的溫度和空間。就像花兒一樣開了,你要他維護,給他遮陰,不要被暴晒而死。

禪宗有一句偈子:「水向石邊流出冷,風從花里過來香。宋·月林師觀」,這個「冷」是什麼?是涼涼的愛,是慈悲。這個「花」是什麼?是人的真心。 慈悲本身就是一種流動的愛,是一種有源活水愛與慈悲的旅程 學佛修道是學習愛與慈悲的旅程。我們的師父特彆強調這點。他不是讓我們去尋找「熱情的愛,浪漫的愛」,那是墮落,那是自找苦吃。他是讓我們有愛心。藏傳佛教講究轉化道,你都變成了一個「無心、無情」的人,對別人冷若冰霜,怎麼會有慈悲,怎麼會有大愛? 放生就是培養這種涼涼的愛。這裡只有一種慈悲和愛。你放生魚或鳥的行為也根本產生不了熱量,這只是一種愛的流動。募捐,幫助別人,有的時候,操作不好,也會產生熱量,反而造成麻煩。

愛一旦有熱量,就變成了有佔有,擁有,有分別心,將滿滿的「自我」,「自私」帶入。中國人的「愛」最奇特,連兒女的婚姻都要包辦,在福建閩南,婚姻都要門當戶對!中國式教育也很有特點,我們的孩子從來都是灌輸式教育,從小就被人告知這個不好,那個不好,從來不像西方教育那樣讓孩子有自由思考的機會。其實,基督教耶穌所講的愛都是「大愛」,大慈悲,你愛上帝了么,所以這種愛的溫度就下來了。 轉化成不熱的情和愛就成了大慈悲、沒有煩惱的慈悲,這就是學習愛與慈悲的旅程。禪宗有一句偈子:「春來草自青」,你將愛與慈悲的種子播下,就不要將自己的期許和願望(那個自我)帶入。這個愛與慈悲的種子會自己發芽壯大,長成一片青草,最後會自動回報你同樣的愛與慈悲。 其實,當你理解了「楊柳岸,曉風殘月。」,你也就知道慈悲的內涵,那是一個人在楊柳岸邊,面對凄厲的晨風和黎明的殘月,思念戀人的場景。還是那句話:「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唱「楊柳岸,曉風殘月」也能終極解脫 河北邢州開元寺的法明禪師,據《續傳燈錄》卷十一記載.也是一位喜歡喝酒的僧人。不過在他活著的時候,人們很瞧不起他,顯得非常落魄:「多嗜酒呼盧,每大醉.唱柳詞數闋,日以為常。鄉民侮之。召齋則拒.召飲則從,如是者十餘年,成指日醉和尚。」這位「醉和尚」的一個奇特愛好就是,喝醉後歌詠柳永的詞。我們知道,宋代柳永的詞多風花雪月、凄惻纏綿之作。一個喝醉酒的和尚,吟著柳永的詞,成何體統!而且,讓他去吃齋.他不去;讓他去喝酒,則欣然前往。難怪當地人「多悔之」。不過,這位醉僧臨終前的「末後一著」令人欽佩,也證明他是位高僧而不是位俗僧。這就是他的臨終偈。 一天,他對寺中眾人說:「我明天早晨要走了,你們都不要外出,送我一程吧。」。眾人都不大相信,暗地裡覺得好笑。第二天一早,他穿好衣服,登上禪座,大呼一聲「吾去矣!聽吾一偈。」。眾人一聽,連忙趕過來看,只聽法明禪師慢慢吟誦道:平生醉里顛蹶,醉里卻有分別心。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 言罷寂然,人們用手搖他,才發現已經坐化。這首臨終偈的妙處在於,他說我平日都是醉著.但分別心卻沒有斷除,只有此刻,當我離開人世間的時候.我才醒來.醒來的我已毫無分別,而醒後到哪裡擊呢?仍然用的是他平生喜愛的柳永詞:楊柳岸,曉風殘月!一個真正勘破生死體驗到終極安樂的禪者形象,躍然而出。

這位禪僧其實是用他一生的個人實踐告訴人們,不要有分別心,更不能以貌取人。分別心是生死之根。有分別心,天天誦讀《金剛經》也沒有用處,沒有分別心,柳永的艷詞也同樣可以讓人悟道。遠離了分別心,我們距離無生無滅的涅槊彼岸就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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