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蘭成和他的女人們——俗人解讀《今生今世》

題記：此文不論政治，只關風月。

很多人和我一樣，最初對胡蘭成有興趣是因為張愛玲。當年委實想不通，張愛玲這樣的名門才女不嫌他家貧不嫌他再婚，都卑微到塵埃里了，他竟還棄她而去? 一個政治有污點的人，憑什麼?於是，我買《今生今世》來讀。

真讀到胡的文字，卻只能用「驚艷」二字來形容！如余光中所評：文筆輕靈圓潤，遣詞造句別有韻味。難怪江湖傳言：胡蘭成其人可廢，其文不能廢！他書法自成風格，川端康成評價：胡蘭成的書法，當今沒有一個日本人能比上。他自幼練太極，頗有所成，從書中細節可窺見一斑。長得嘛，客觀講，老年時的黑白照片里還能看到「氣度」二字!他這個人誠若弘一法師所說：悲欣交集。悲的是他為何以如此模樣在世為人，欣得是他竟然有這樣的文字傳世!有人評價《今生今世》為漁樵閑話話民國，不知者讀之，只會羨慕他老婆多!我等本是俗人，專揀書中旖旎風月的段落來讀，瞰他一生情路，望你也能看到一個更立體的胡蘭成！

1.胡蘭成說：每個女人與我都不過三年五載，唯玉鳳七載。唐玉鳳是他年少時媒妁之言的髮妻，相看時，玉鳳一眼就覺得他好，多年後猶記得他當時穿茄色紡綢褲，白洋布短衫。胡蘭成卻不甚滿意，他喜女子尖臉，玉鳳卻生得像敦煌壁畫里的唐朝婦女，且繡花不精，唱歌不行，不像舊戲裡的小姐或俏丫鬟，能煙視媚行。但玉鳳以他為天，且深得胡母喜歡！少年夫妻也有恩愛的時候，玉鳳在溪邊洗衣，棒槌隨水飄走了，他赤腳下去撈給她，並站在齊膝淺水幫她把衣裳絞乾。水滴濺濕了石上靜靜的日光，周圍山色竹影，橋頭人家已起炊煙，那樣的歲月里沒有大名鼎鼎的胡蘭成，只有蕊生~和玉鳳。玉鳳為他生下一子一女。後來病重在床，夜裡她一轉動胡蘭成就醒來點燈喂茶，便溺都是他抱著來去。玉鳳病危時他去借錢，未遂，他盤桓不歸。某天早上他提筷吃飯時，無緣無故一陣悲哀，那眼淚就直流下來，簌簌滴到飯碗……玉鳳死了！胡蘭成肝腸斷裂，後世再未流過這麼多眼淚。他說：我兒時啼哭都已還給了母親，成年後的號涕都已還給玉鳳！張愛玲在《小團圓》里說：他最惦記的還是他第一個妻子。他這般情真意切，可彼時玉鳳在老家，他卻光明正大地和於三小姐談戀愛，雖然未果。在斯家借住時，他起了壞心思以借書為名勾搭斯家小姐，被逐！他說：玉鳳從來不忌妒！我也是嘞了個去了！果然異於常人!

2.第二個妻子全慧文，是位中學教員，在胡書中不過浮光掠影，三兩句話交代了事。胡蘭成在廣西教書時，覺得自己二十七八該有個老婆了，就娶了她，後再無隻言片語。張愛玲在《小團圓》里提到，她後來得了精神病，離婚後依舊被胡蘭成贍養。張愛玲與她見過一面：容長臉，面色蠟黃，長眉俊目。胡蘭成剩餘四個子女都由她所生，兒子胡紀元的回憶中有一幕很有意思：父親坐房間寫稿，母親衝進來糾纏，他也不回頭，等她近身時，反手單臂提起她摔到床上，她再撲過來，他又摔，如此反覆幾次，他卻堅持不中斷寫稿，定若磐石……後來，全慧文被送到胡家村養老，胡蘭成逃到日本還不忘匯錢給她。他濫情，但又對每一個女人仁至義盡，實在不合常理!

3.第三個女人叫應英娣，是上海當紅小歌女，跟他時不過十五六歲!她在書中所佔筆墨比全慧文還少，是第一個主動和胡蘭成離婚的，胡蘭成大為詫異，在張愛玲處提到她時還流淚……晚年在日本他們有再相遇，彼此敬重，如兄弟姊妹的親。但日常倆人還是叮叮對對，口角不斷。應英娣與他當時妻子卻相談甚歡!——都是奇人!胡蘭成侄女青芸說：她是胡所有女人中最漂亮的那位！胡蘭成形容她：她的人品和相貌，好比一朵白芍藥!

4.第四個女人就是~張愛玲!自然要重開一篇濃墨重彩地介紹，此處先按下不提！只~《今生今世》的書名是張愛玲幫他題的，胡蘭成寫這本書時，潛意識的讀者唯張愛玲一人，他也存了文采上與她一較高低之心。與其她女人的情事胡蘭成都夾寫在自己的人生軌跡里，而張愛玲這一段卻獨起一章，名為「民國女子」，可見珍之重之，但也僅此而已！

5.胡蘭成去武漢辦報時認識了十七歲的護士周訓德，她長身苗條，瘦不見骨，豐不見肉，面如桃花，眼波橫流。胡蘭成一見她，當即覺得浮華浪蕊都盡。倆人星月水光里散步，長江灘上談心，他初時要她做自己學生，又覺得不夠，讓她做女兒，還是覺得諸般不宜，只好拿她做老婆。（好「強悍」的邏輯）小周和張愛玲胡蘭成互不相瞞，彼此都知道，他是小人坦蕩蕩！後來胡蘭成逃亡，傾全力留十兩金子給小周，還細心買足夠三兩月吃的大米送她家安置……胡蘭成逃跑後，小周因他入獄，胡大急，要自首換她，被朋友強力攔住。逃亡路上，胡蘭成經常默默一人思念小周，拿樹枝在無人沙灘勾畫她的名字，在菩薩前上香祈求她平安……張愛玲逼他在二人之間選一個，明知當時世局之下他可能永無法再見小周一面，胡蘭成依然不肯選擇，捨棄小周。好一副痴心浪子的模樣！後來輾轉得知，小周嫁給了姓李的編輯，生了孩子後才知道他鄉下有老婆，幾欲脫身而不得！她當年曾拒絕過胡蘭成，說：我媽是做妾的，我不想也給人家做妾！可惜命運輾轉飄零，她終還是以此結尾！

6.胡蘭成逃亡時投奔到他朋友家——斯家，那是個大家族，一直對他多有照應。他朋友的庶母範秀美，長他一歲，是他第六個女人。她十八歲守寡，二十三歲上桑蠶學校，還跑單幫生意，共同維持斯家生計，一向人緣好，受敬重，且有膽氣，胡蘭成在斯家有危險時，挺身而出護送他到別處。這一送就送出了情愫！范秀美雖略年長，但皮膚雪白，明眸皓齒，粗布短衫長褲，那樣沉靜，竟是一種風流。胡蘭成坦誠：我與憂患驚險中，與她結為夫婦，不是沒有利用之意，但我往往弄假成真，一分情還她兩分。他確亦做到，預支工資給她花銷，另外給她十萬買阿膠補身體，怕她不收，塞到她箱子里，她到杭州開箱子才看見，寫信說：你待我這樣真心，我眼淚都要流出來了！連范秀美的老外婆，胡也經常寄錢過去。但范秀美堅決不願和他結婚，胡蘭成苦苦相逼也不從，她說：你以後世面上有張小姐和周小姐，我就呆在杭州，你有時間來看看我，彼此敬重就好！難得一個女子頭腦清楚，有主見！

7.一枝是胡蘭成日本房東的妻子，穿鵝黃水綠衫裙，肌體發出日晒氣和花氣，就像她的人，是春郊一枝花。胡蘭成搬去第三天，請一枝看電影，就用手指搭在她露出的臂膀上！他自己也說：我曉得自己分明就是壞！他們在一起三年，一枝為人妻，不能嫁他，不知渧泣多少回，而他濃愁耿耿亦都為她。一枝在他心裡永遠都是~低的窗檻下，低的茶几旁，檐際葡萄的葉葉新陽里，低低坐著，眉目柔順的和服女人！他找她討要過她嫁妝里的一個包袱，綉著金線鳳凰，專門用來包《今生今世》的文稿。8.胡蘭成的最後一任妻子是大名鼎鼎的佘愛珍——上海灘黑幫遺孀。她當年叱詫江湖，雙手持槍，美艷毒辣，卻是上海大戶人家出身。他倆應是千帆過後的棋逢對手！胡蘭成用大幅筆墨描述了佘愛珍的一生，讓人讀得蕩氣迴腸，如不曉歷史，只覺她是豪邁洒脫江湖好兒女一枚！佘愛珍到日本後開了一間酒吧，被警察拘留，胡蘭成去接她，她被警察帶出來在鐵柵欄里坐下，那種派頭，亦好比是在畫堂前，與鼓樂中行步，於眾賓上頭就坐。胡蘭成說：這樣的人，不是天所能富貴輕賤她的，她自己就是天，她的華麗貴氣是天生在骨子裡的。

佘愛珍對胡蘭成與一枝的事，絲毫沒有容讓。她也反對小周，說她做人大道理上頭有大不是。卻贊范秀美良善，認為張愛玲與胡蘭成最登對。胡蘭成贊她連感情都成為理性的乾淨。

胡蘭成自評：我政治的事亦像桃花運一樣糊塗。胡蘭成的感情觀：情有遷異，緣有盡時，決絕了的兩人亦彼此相敬重，愛惜之心不改。他說他對女人，與其說是愛，毋寧說是知……胡蘭成大約天生就多情！逃亡路上看到一年輕女子衣衫蔽破，眉目姣好，挎著籃子溪邊洗地瓜，他不禁痛恨這世道，不僅暴殄物還暴殄人。戰亂時他路過一戶人家，十七八歲小母親皮膚雪白，在屋檐下奶孩子，他也是一陣惋惜。一店員為他領路，穿大紅線衫，長褲，木屐，頭上水鑽夾髮針，十九歲姑娘的身段眼睛，他覺得她的人晶瀅如除夕燈光。路上開車西洋婦人無意中對他一笑，因為年輕，因為在早晨，他覺得她人非常美，可比他黃泥牆頭一盆單瓣粉紅芷草花。他說不知是那風日美，還是他自己的好情懷。自然是因為他的好情懷！他一向如此，天生就這般多情，又如此無情！如今斯人已逝，一切一切都留與後人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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