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講綱】

夫《論語》者，至聖之語錄，堪謂儒經之鈐鍵，學者之圭臬。閎遠微妙，驚耀千秋。今辱承邀講，不任主臣，固辭弗獲，率爾試論。

講綱既限千字，則論語其名義、版本、注本等不具，矧吾人所學，蓋學其要旨耳。是書論人與人與世相處之道，雖鴻辟洸洋，而大道於隱然間，實有脈絡可尋耳。姑理而董之，舉其梗概，列以十論：

甲：夫仁，為《論語》之要歸，此今日學界之共識也。至若孝、弟、直、剛、儉、慎、讓、孫、愛人、克己、訒、恕、恭、敬、忠、勇、寬、信、敏、惠同為仁之目也（案：若夫智，非仁目也，今人所謂認識論之范疇。若夫中庸，下見庚條），仁為諸德行之總名。譬之電腦，徒顯示屏不得謂之電腦，徒主機不得謂之電腦，徒鍵盤不得謂之電腦，徒鼠標不得謂之電腦，徒音箱不得謂之電腦也（案：以電腦喻仁，自是不甚貼切，而喻深為淺，聊勝於無）。

乙：孔門之仁學，孝為第一義。復次弟、忠、信、勇、恕，此六目之地位，略重於其餘仁目。仁人未有不孝、弟、忠、信、勇、恕者，而其餘仁目非必皆具而後為仁。諸德行有輕重本末之分，譬之電腦以主機、顯示幕為主，而鍵盤、鼠標、音箱為次。電腦必有主機、顯示幕，若無鍵盤、鼠標、音箱，亦可為電腦也。

丙：愛為仁之特性，亦貫穿諸德行之物也。如孝者，愛於父母也；弟者，愛於兄弟也；直、剛者，愛於理也；儉者，愛於物也；忠者，愛於職分也；勇者，愛於膽氣也；愛人、惠、恕、恭、敬、寬者，罔非愛他人而所以然也；克己、訒、慎、讓、孫、信、敏者，莫不愛己而自玉也。譬之電腦為仁，電線為愛。顯示屏、主機、鍵盤、鼠標、音箱皆有所連之電線也。

丁：禮依於仁而用，仁求諸禮而張。禮先孔子而有，而孔子之功，在於援仁入禮，無流於偽。故曰仁為內、為裏、為質，禮為外、為表、為文，仁禮一統。儻復以電腦設譬，則電腦為仁，電源為禮也。

戊：仁、禮之外，吾人務須留意玩味者，義也（案：古之學者，於《論語》諸多發明，居功厥偉，獨於此字有失。近賢陳大齊、溫裕民、康佑德諸先生有以啟之）。義者，毋固毋必也，無適無莫也，宜也。通觀《論語》，義非屬德行，即非仁目，即不在仁之列也。義，強名之，或可謂之道德准則。義與禮不同，前者為應變之道德准則，無象而空靈；後者為固定之道德規矩，有跡而可見。故不義之仁，不足以為仁，合義之仁方成其為仁；不義之禮，不足以為禮，合義之禮方成其為禮。義之用大矣，所以成濟仁禮而克統聖人之道也。斯儒學歷數千年而緜緜不絕者，正惟義之與比，而克與時偕行也。

己：質言之，《論語》一書（案：亦即孔子之道），以仁為要歸，該孝、弟、直、剛、儉、慎、讓、孫、愛人、克己、訒、恕、恭、敬、忠、勇、寬、信、敏、惠諸德行，愛為其基本之特性，禮以行之，義以節之。或問，義與不義，何以知之？曰學也。夫如是,孔道言精而贍，旨淵而通，盡美矣，又盡善矣（案：此非懸度臆說也，拙文《孔道指歸》有殫述）。

庚：附論中庸。中庸之德，素為世人稱道。中庸亦屬德行，自不待言。然則所以不引者，蓋《論語》中僅一見，風鑒有所謂相不獨論之理，幾何有所謂兩點定一線之論，考據學亦有所謂孤證不援之說，其揆則一。中庸與義，亦自不同。中庸扣其兩端，有定然之意味；義則不固而中，有常變之彈性。

辛：聖人先覺牖民，啟聰擊蒙。育士首重德行，又以禮教，佐以六藝。蓋養德之重於文章，禮樂之先於學問。旨在造就士、君子、賢人、仁者、聖人，窮則「修己」，達則「安百姓」（案：此亦後人所云內聖外王之道也）。其教學之方，曰因才施教、誘導啟發、學以致用、學思結合、溫故知新、教學相長六者也。

壬：聖人貴仁重禮，假之於政，則為仁政禮治。其應有之意，曰正己、勤政、化民、正名、舉賢、愛民、薄稅七者也。外輔以武備、刑罰、軍事焉。

癸：《論語》一書，孔道之所存。其至德要道，為民也矣！最深切著明者，其一，夫仁，孔學中道德極則也；夫聖，孔學中至高人格也；夫堯舜，孔子最所盛稱之聖君也。而謂「博施於民而能濟眾」，則不止於仁，已臻於聖，而堯舜猶恐未至。至矣哉，斯美也。「博施於民而能濟眾」，蓋以民為本，不待片言而彰。其二，《憲問》篇「修己以安百姓」章，謂「堯舜其猶病諸」，其意一間，灼然可據。其三，孔子明言管仲小器、不知禮、焉得儉、霸諸侯，蔑如也。第曷為與之曰「如其仁」？觀夷「不以兵車」、「民到於今受其賜」之語，潛思聖意，豁如也。佐證瑣碎，此不具論。夫子念茲在茲者，為民耳，此亦吾屬切切需知者。

卒論《論語》讀法。凡泛泛諷經，蘊奧難見。設使發意作學案，句句切劘，留精澄意，則大道現矣。設遇不解，宜參酌《論語集釋》之註解。《論語》篇章不以時、人、事臚列（案：獨《鄉黨》篇頗一致），大抵無序，用是可另行抄出，且分四種。一者，聖人之論仁、禮、義嘉言類；二者，聖人之政治思想類；三者，聖人之教育思想類；四者，聖人之平章人事類，合而觀焉。繇是讀之，吾言不誣矣。

《論語》也者，非惟洙泗之聖經，洵蒸民之寶藏也。且引領以望，竊盼二三子密勿從學，董道不豫，相與勉旃，相與勉旃！

（己丑年載於浙江省儒學研究會學刊《儒學天地》總第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