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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何夕

女人的乞巧節

  很多國人是很不自信的,凡事都要與外國比一比,外國人有的,我們也有,不但有,而且很古老,以此證明我們中華文明無所不包無所不備。比如外國有情人節,我們也要從幾千年的文化中挖出一個所謂的「中國情人節」,於是農曆七月七日很榮幸地戴上了「情人節」的洋帽子。

  但不幸的是,我們的古人並沒有把七月七日當過情人節慶祝,這一天晚上,很多女子頂多在深閨裡面對銀河裡的牛郎星和織女星許個願,或許,沒有戀愛目標的,曾許願找個稱心的夫君,有目標的,曾許願能嫁給他,也就是單相思吧。七夕之時,天上,牛郎會織女,人間,依然嚴守男女之大防,根本碰不到愛情的衣角,牽不到愛情的手,說七夕是「情人節」,確實太牽強太滑稽了。

  在現存最早關於牛郎織女的記載中,即《詩經·小雅·大東》,是說「維天有漢,監亦有光。跂彼織女,終日七襄。雖則七襄,不成報章。睆彼牽牛,不以服箱。」意思是三角形分布的織女星,白天從卯時至酉時七次移動位置,如織機的梭子往複織作,卻沒有織成任何布帛,明亮的牽牛星,空有牛之虛名,卻不能拉車馱載物資。當時,肯定是有織女能織布,牛郎可拉車的傳說,這首詩對此進行了否定,但愛情的意思是毫無影子的,只能說明我國那時已經進入男耕女織為代表的農耕文明時代。

  有人說把七夕做為節日始自漢代,依據是東晉葛洪的《西京雜記》中有「漢彩女常以七月七日穿七孔針於開襟樓,人俱習之」的記載,這只是我們現在所見最早的明確記載,我以為實際可能更早,甚至早到《大東》篇時代,也是完全可能的。但節日的內容,肯定無關愛情,是向織女乞願和穿針乞巧,晉代周處《風土記》中記述乞願有乞富、乞壽、乞子等內容,此後才以乞子和乞巧為主,故又稱為巧節、乞巧節、女兒節等。未出門的閨女在這一晚都要手綁綵線,乞求天賜心靈手巧,以便出嫁之後在夫家能拿得起,放得下。元代林坤曾在《誠齋雜記》中講過一個故事,蔡州丁氏女精於女工,每年七夕都用酒和水果祈禱,有一晚看到流星落在筵中,第二天,在瓜上得到一支金梭,從那以後巧思益進,更加巧上加巧、巧不可階了。

  七夕有用蠟作嬰兒,浮在水中的遊戲,為女人生子的吉兆,謂之化生。也有極巧飾以金珠的泥孩兒玩具,叫摩睺羅,於七夕時用﹐為送子之祥物。

  最著名的愛情詩篇《長恨中》中,其實也說的是七夕乞願,原文為:「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平民百姓家的女人,這一夕乞的是子或巧,而做為世界上最大國家最強盛時期的君主和他的女人,這兩樣他們都不缺,唐明皇不乏皇子皇女,甚至楊玉環原本就是他兒子的王妃,他們更不需要巧手織布,除了天上的月亮摘不下來,還真難有唐明皇做不到的事情,只有在南方生產的新鮮荔枝都能用快馬十萬火急送到北方的驪山,還有什麼需要乞願的呢?他們只乞願永遠在一起,生生世世不分離,來世如果托生在天上,願望就是做一對比翼鳥,如果托生在地上,願望就是做合生的連理枝,他們在七夕,許下「愛你一萬年」的願,七月七日仍然是乞願日,不是情人節,這個「詞中有誓兩心知」的願望,既然別人並不知道,別人還是在乞子和乞巧,不可能當做情人節,王建的詩中就告訴了我們,其他宮中女人在此刻忙什麼,「闌珊星斗綴珠光,七夕宮娥乞巧忙」。宮中築高台,陳瓜果於台上,宮娥暗中以七孔針引綵線穿之,以乞天巧,穿過者以為得巧。又以蜘蛛納小金盒中,至曉,開視蛛絲之稀密,又為得巧之多寡。祖詠則告訴我們,普通人家「閨女求天女,更闌意未闌。玉庭開粉席,羅袖捧金盤。向日穿針易,臨風整線難。不知誰得巧,明旦試相看。」

  在農耕時代,普通百姓對商業的依賴並不很大,平時的吃、穿、住、行基本自給自足,吃的糧食蔬菜,男人來種來收,而穿的布則全靠女人來紡來織,這一家人與另一家人吃的穿的如果有什麼區別,是在於男人是不是勤勞,女人是不是手巧,穿在男人身上的衣服,實際也是女人的臉面。女人躲在深閨之中,能讓外人知道並議論的,就是針尖上的功夫,所以《紅樓夢》中薛寶釵開導林黛玉就說:「男人們讀書明理,輔國治民,這便好了。只是如今並不聽見有這樣的人,讀了書倒更壞了。這是書誤了他,可惜他也把書糟踏了,所以竟不如耕種買賣,倒沒有什麼大害處。你我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才是,偏又認得了字,既認得了字,不過揀那正經的看也罷了,最怕見了些雜書,移了性情,就不可救了。」連公侯府第的小姐都「只該做些針黹紡織的事」,可見針黹紡織技巧對女子之重要,所以要對著天上的織女乞願,唐代秦韜玉的《貧女》最自豪的就是「敢將十指誇針巧,不把雙眉斗畫長。苦恨年年壓金線,為他人作嫁衣裳。」也可證針黹紡織對女人的重要。山東單縣的七夕,穿著新衣的少女,一般會三五成群地聚在庭院中,擺上香案,陳列各種瓜果和化妝品,一起祭拜七姐姐,邊拜邊唱:「天皇皇,地皇皇,俺請七姐姐下天堂。不圖你的針,不圖你的線,光學你的七十二樣好手段。」

  最初七夕的節目是乞巧,後來則演變為鬥巧賽巧了,古人鬥巧賽巧不像現在動輒來上一屆公開PK的大賽,而是採取婉轉一些的手段,把自家的衣服等紡織物紛紛拿出來曬,邊曬太陽邊炫巧斗妍。竹林七賢中的阮咸是阮氏家族中比較貧困的,住在道南,道北的阮氏都是富裕戶,七月七日,北阮大張旗鼓地晒衣,皆紗羅錦綺;阮咸則用一根木杆挑一條大短褲在院中央。有人看著彆扭問他,他回答:「未能免俗,聊復爾耳!」就是說,不能擺脫俗套,只好這樣意思意思了!雖然鄙視禮法,不同流俗,但也是七夕的一種過法。

男人的曬書節

  但還有比阮咸更絕的人,七月七日連短褲也不曬,一絲一縷都不曬,而是在日當正午,露著肚皮仰面而卧,別人比看阮咸更奇怪,就也發問了,這人叫郝隆,他回答說:我曬我腹中書。

  晒衣無論紗羅錦綺還是犢鼻褌,畢竟都是賽女人的手藝。自從有了科舉制度後,讀書的男人們也開始過七月七日了,他們與郝隆一樣喜歡曬書,不過是曬真的書,不是曬肚皮。節日也不與女人一致,女人過七月七是「乞巧節」或「少女節」、「女兒節」。男人過七月七就換了個名稱,為魁星節,典故也不是來自牛郎星和織女星,而是北斗七星的第一顆星,叫魁星,又稱魁首,古人認為,日月起於牛郎星,從牛郎星左轉,止於北斗。日月起於此,則天地間一切術數皆起於此。科舉時代中狀元叫「大魁天下士」,讀書人把七夕叫「魁星節」,又稱「曬書節」。

七月七出生的女兒

  七月七是我國傳統節日,體現著民族文化,所以在最代表中國文化的文學名著《紅樓夢》中,也包含了一個七月七的故事。這故事其實就是一個人,「金陵十二釵」中的巧姐,巧姐自小嬌貴多病,生在七月初七,所以劉姥姥給她取名為「巧姐」。判詞中說她「勢敗休雲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結合脂硯齋批語可知,巧姐在賈府事敗後為「狠舅奸兄」賣入青樓之地,後劉姥姥將巧姐救出,最後嫁給了劉姥姥外孫板兒。《紅樓夢》中每個人物的名字都有深意,巧姐自應不例外,俗語「無巧不成書」,《紅樓夢》作者把巧姐列入與她母親一輩的十一個女子之間成為金陵十二釵之一,應該是有乞願的,板兒是當時最小的貨幣「銅板兒」的省稱,如果巧姐最終嫁給板兒,則是《紅樓夢》作者表達的是對最有權有勢、極富極貴之家的否定,所以《紅樓夢》開篇第二回甄士隱解注《好了歌》的最後一句是「到頭來都是為他人作嫁衣裳」,這一句出自秦韜玉的《貧女》,前文正說的是「敢將十指誇針巧」,有一個「巧」字在裡面,也正如明末皇帝崇禎對自己女兒所說的「爾何生我家!」所以作者認為巧姐脫離豪門能嫁給最底層的板兒倒是幸福的。

  2006年5月20日,七夕節被國務院列入第一批國家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如果被當做「中國情人節」,男女之間大送玫瑰大秀愛情,就一定不是設立中國文化遺產的本意了,這一天,倒應該女孩兒乞願具有心靈手巧、慧心巧思,男人乞願成為良工巧匠、巧同造化。

(首發於中財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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