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二卷心似流水《漫話女性寫作》

二十八漫話女性寫作

一個古老而年輕的話題

沒有一個正常的男性不喜歡女性。她們首先是我們的另一半,然後是母親、妻子和女兒。而女性作為一個文化話題被重新提起,在西方女性主義是近百年來的事,在中國則是十幾年來的事。女性主義運動興起以前的女性,整體上說,籠罩在男性權力和男性語境之中,只有生理性別,沒有文化性別和精神性別。女性的歷史記憶終於因歷史進程而喚醒。女性主義在19世紀末開始在西方發展起來,經過近百年修正發展,已然成為一種比較成熟的思想。經過百年的奮鬥,女性主義獲得了自己的文化身份、審美意識、獨特的藝術觀念和言說方式,因此,女性寫作和女性批評進入了當代思想話語圈。女性寫作是一種存在性」發言」,通過寫自己來改變男性變形的筆所產生的扭曲的女性形象。只有自己寫自己,才能深切地把握自己,將自己在被逐出的歷史中應有的地位恢復。王岳川指出,這種「反叛式寫作」的特點是:寫自己的身體,用不加虛飾的語言,將自己的感受和心靈微妙的變化,肉體的每一絲波紋,都寫進文本。通過身體的寫作,去創造一種獨特的語言,將這種男性化、觀念化、理性化、制度化的語言摧毀,使自己不消失在無邊的時空流逝之中,也不在男性話語中成為一種他者的角色。

為了解和認識女性寫作的特點和意義,我不揣淺薄,冒昧地做了這個專題。題目定為《女性寫作》而不是《女性主義寫作》,目的在於把更多女性作者囊括進來,尤其是我看過的網上有特點的女作者。

衝撞命運的兩粒子彈

上天賜給女性兩粒飽滿的子彈,為的是在命運中衝鋒向前,使她們成為賢妻、良母、女菩薩,或者女匪、女盜、女殺人犯。無奈軀體跟不上願望的速度,笨重成為奮飛的累贅。優勢變為劣勢,一層紙牆阻擋了子彈的穿行。隔牆的美,好象一串葡萄,難壞了狐狸。再次奮飛,再次撞牆,直到疲憊的子彈被枯瘦的軀體收回,夕陽下喃喃自語,仍不明白一生的錯在哪裡。把女性寫作喻為不同於肉體的子彈,靈魂的子彈,並不為過。超性別寫作與性別特徵很強的下半身寫作,要穿越的同樣是命運之牆。只是各種預設的衝擊往往被彈回,落於柳下、河塘、荒野、茅廁,穿過牆的是極少數。別看這面紙牆別人穿起來那麼容易,若不從容大度地放棄,成為一縷純粹的精神,再從容大度地背上,如何帶著笨重的軀體和濃郁的乳香慨然出膛,神遊於宇宙八荒?對更多的女性,這是一個難以逾越的問題。我愛每一個女人,把她們當作自己的親人,對女人天賦的靈性和肉體的嬌貴珍愛有加。優秀女性作品象乳汁一樣滋潤了我的心靈,我把它比作母親。女性不成功的作品我也充分尊重和理解。希望每個拿起筆來的女性寫得成功。令我作嘔的,只是想當男人或想把男人統統坐在臀部下的那一類。

捏著天生的美麗沉思

女性自己未必人人對天賜的靈性與嬌貴的身體持肯定態度。美妙絕倫的靈物如果不是天生的白痴,絕對會染上各種世病,人類有太多的排泄物容易使女性當作化妝品,千方百計地塗抹在自己臉上。一個失落天性的女人無論她怎樣用文化觀念的花布裝飾自己,總如機器人一樣毫無生機。正如男人如果沒有靈性到超越賈寶玉,無論怎麼看都是一隻野心狼。能夠擺脫各種法則制約的女人才能恢復天賜的靈性,男人當然也一樣,只是天生比女人笨一點點。是不是女性有了美麗的軀體便有了痛苦與歡樂的纏繞?肯定不是。但少年女性往往弄不清罪惡源於造物的偏心還是自己用不好上蒼的賜予,童蒙的欣喜,初潮的驚恐,青春的苦悶,慾望的難熬,她們往往以身體與心靈的變化為題材開始發矇之作,期待以後的奮飛。此時,世事是一張悄悄張開的網布,馬上就要從身後她們捕入網中。張潔在80年代的《光明日報》上複述了這個失落的夢。這篇散文寫她小時侯因為特別喜歡吃一個走村串寨的駝背老頭的糖,老頭兒遞給她糖的時候,笑得那麼甜蜜那麼慈祥,從食慾到願望,希望長大以後成為他的妻子。老頭兒一天不來,她就坐在村頭傻等。她想把糖送到各村小孩手上的老頭兒一定太孤單,會答應等她長大,娶她回家。這個老頭兒後來肯定死了,而愛已種在小姑娘心中,同時也造就了她一生的精神憂鬱。我把這種童貞可愛的女人,引為知己。

在藍色森林中展露胸懷

男性心中的女性形象好比林中的妖精,興奮的時候能把男人吃下去,骨頭嚼得噶蹦響,寧靜的時候象月光下的草甸,芬芳靜謐,柔光四射。這樣的女人是寧靜與美麗的代稱。男人就在這樣的港灣里長成,享受上天賜予的肉體與心靈的幸福,然後為天下人謀幸福。華倫夫人就曾在自己寧靜的港灣里放飛了盧梭這隻船。但這是男人對女人的一種功利要求,女性寫作決不可能按這種天真可愛的想法去釋放母愛,她們只能從自身愛與情的需求出發,設想靈與肉、愛與性的完美結合。「天生麗質難自棄。」少女認為,自己的一切都應當寧靜與美好。丁香的芬芳20年如一日地依偎著這個幸福的男人。這是孟依依的網上小說《今生我是一棵樹》講述的故事。女大學生在校園網上認識了學校講師、網站編輯,忘記了母親被父親遺棄的痛苦,深深陷入網戀,發展到現實接觸。網站編輯離了婚,「我」卻死於車禍。未實現的美好願望成一棵丁香樹,立在他的院中,用前身與今身的穿插敘述,圓二十年前那個天長地久的夢。清奇婉轉,愛意綿綿,青春浪漫派的寫作,大抵如此。只是不能肯定作者一定是女性。

陷入憂鬱的初放蓓蕾

少年情笛吹著吹著,吹出了鬱郁之音。多愁善感的季節,多愁善感的少女,為的只是心情的晴天雨天,至於令她痛苦喪生的狼和情慾盡凈之後,被風乾成歐米埃爾的命運還在愛情女神手中,她一點兒都不可能知道。安妮寶貝《最後的約期》約來的是到貴州山區當了民辦教師的安死於難產的消息。青梅竹馬的大學同窗林與安,因為畢業分配時的不同選擇,林與同是校友的清訂婚。安忍著失戀的痛苦,把自己給了林,然後去了貴州。當林接過遺物,拿著16歲時送給安的銀鐲子,冷冰冰的痛感滲透心靈。以一個男孩的視角寫那個女孩蓓蕾初放的悲苦命運,實在令人感到酸楚。少女陷入憂鬱的滋味,雖然更多是情的困惑而不是性的難堪,但傷心程度一點不輕。黃昏籬下,雨打芭蕉,初放的蓓蕾如何經受?少女傷春與悲愁,在所必然。怎樣將這種千載詠嘆的情懷推陳出新,卻是橫垣在青年女寫手面前的一道難題。

回目往事 已非少年

如果愛情是非戴不可的溫柔枷鎖,婚姻則是並不溫柔的牢籠。惟有性屬於自己,卻又為道德捆綁。就算女人天生重情輕性的命題正確,在與男人共處的過程,也逃不出這三方面的苦悶。少女進入婚姻,被關到生兒育女之後,孩子上了幼兒園或小學,已為少婦。這時婚姻出現第一次危機,女人身心被關在一個狹小的圈子太久,心身更加嚮往自由,少男少女瘋成一團的初戀記憶被喚醒,對婚姻對丈夫由遷就、屈從變為抗掙。可惜的是,再次回到交際圈,純真的男歡女愛不復存在,回首處,追隨左右的不是當年少年郎,而是一雙雙色眯眯的狼眼和急不可耐的手,其中不會少了自己的那位,少婦原來更多地被當作一個適合的性對象,傷感驟然爬上心頭。艾冬是寫這個特定季節女性情感的高手。她已出版的《走過羌寨》,未出版的《紫色鞦韆》《期盼發生些什麼》三部長篇都揭示了都市女性這個時期的情感需求和心理變化。尤其是第三部,以女性情感期待與空無為素材,文字流動妖冶,想像瑰麗多姿,情感細膩舒放,但又不是身體寫作,堪稱當下女性意識寫作的代表版本。需要深入的是如何加重精神文化內容,使之本身具有的女性意義更為豐滿。

空閨望盡天涯路

既然生活已經發生了變化,失寵的女人只有獨守空房。放浪形骸或偶爾紅杏出牆彌補不了內心的傷痛。凄楚艷麗或者鬱郁哀婉的女性文字由是產生。空閨怨,從古到今,彼止此起,未曾停歇。天下離人多,如何能都成雙成對,雙宿雙飛?閨怨遠勝於相思。相思尚有相聚的期待,而獨守閨房,只有清苦難耐。夜闌人未眠,起看羅帳空,淚盡獨依門,不見舊人回。如果是長年戍邊,放洋鍍金,倒也情有可原,只怕是新包了二奶,又添了情人,賭紅了雙眼,那才是悲痛無言呢!王貓貓《婉珍》寫的正是振保的妻子婉珍因為沒有閨中密友,而憨厚的振保疲於生意場上的交際應酬,經常不回家,上床也麻木不仁,婉珍經不住空閨寂寞,與舊相識孫福明從出入電影院到舉杯對酌之後上床。從此心理擔上一副沉重的擔子,一頭是有沒有必要為不回家的男人獨守空房,另一頭是周圍的眼睛和紅杏必將付出的沉重代價。

打碎泥巴 再捏你我

相知相許的靈肉完美融合的那一刻,沒有情愛以外的任何事情存在,時間也彷彿停止。然而沉醉終會醒來,相擁不會永恆。美妙的感覺之後是長長的分離與無奈,甚至再沒有相擁的機會。泥捏的情人,被性愛的甜蜜一泡,化為一團爛泥,還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柔情密義多半不會長久與婚姻在一起。在合泥與碎泥的過程中,女性承擔的痛苦比男性要大。眼鏡蛇當年在伊甸園鼓動夏娃偷吃金蘋果之後,女人就陷入了這樣的命運:勇往直前,可能是為一個負心漢作了鋪墊;萎縮不前,永遠享受不到生活的快樂。造物主把男人與女人分開,就設定了難以逃脫的悖論。水妖精《故事》敘述的是,一個有過很多男人但只愛過一個的老太太,在女保姆即將離去的時候,與談她與這個男人做愛並愛上他的故事。對話式語言簡約而準確地刻入內心,講者的故事為明線,聽者的故事為暗線,通過保姆的心理反應相勾連。經歷與結果大致一樣,不一樣的是老太太在走進生命黃昏季節擁有的是回憶,而保姆卻不得不茫然無緒地去流浪。風塵女子的性愛比普通女性更足珍貴。人性中總有些美好的東西讓人感嘆。

是不是枷鎖 是不是罪惡

女性不得不再次沉思罪惡是不是源於軀體,那麼美妙絕倫的雕塑為什麼非承受生命的悖論不可。天生的淫蕩嗎?不!默默忍受嗎?不!女性只能在枷鎖與罪惡之間選擇,讓鮮艷的花朵隨著季節枯萎,或者象罌粟花兒開放。左右徘徊,仍在路口,沒有人能給出明確的答案,壓根不可能有。承受或者毀滅,對很多人是個無法逾越的障礙。

儀琳《藍色玻璃》採用碎片式敘述方式,敘述與對話富有詩性與張力,色彩定位於紫色與藍色之間。在醫院婦產科上班的他與芹熱戀併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穿著紫色長裙的管勇成為他唯一的病人,並以令人顫抖的孤傲與冷艷征服了他,從保齡球館把他拉回房上了床,通宵達旦地做愛,廝磨得第二天連班也不上。而芹被扔在保齡球館,打來電話也不接。當芹推門進來的時候,他們還在床上。新婚之夜,芹望著鋁合金藍色玻璃發獃,最後奮身撞碎玻璃,跌落在地下。可以解讀為一個婚姻與愛情的忠貞問題,但我更願意解讀為溫文爾雅的淑女觀念與渴望狂野性愛的女性內在衝突故事。穿淺藍色長裙的芹只有在付出生命的鮮血後,才能變成管勇的紫色長裙。否則,這個管勇沒有必要來無蹤去無影,坦坦蕩蕩將自己送上即將結婚的婦產科醫生的床。女性坦然享受性愛,是女性解放的課題之一,但在一方面封建性愛觀念依然十分嚴重、另一方面每個城市幾乎都有女子甘作暗娼的中國,代價也許不只是小小一片血紅。

寧靜的罪惡或是悔恨

女性對性愛不會象男性一樣拿得起放得下,一次幸福的幽會之後,男人早已走人或者酣然入睡,女人還在那裡沉思回味。如果不是正當的婚內情慾,一定還伴隨著恐懼與自責。以夫權為中心的傳統道德使中國女性比男性更容易以為性是罪惡,性壓抑是多數中國女性的性現狀。受壓抑的性一旦失去道德的堤防自然更加澎湃,澎湃之後不是平靜而是充滿罪惡感的自責。即便正常的夫妻生活往往也會如此。如此惡性循環,把女性陷於精神牢獄之中。女性主義的思索不僅從自身的物質生活條件與社會地位開始,並且從反對和解構傳統的性觀念、性意識、性道德開始。現代性學的建立是上世紀中頁從美國女學者·辛格·卡普蘭的大規模研究發端的。與此同時,女性主義的代表作——波伏娃《第二性》對於建立女性精神文化性別有著劃時代意義。大陸作品對於女性自身的性心理、性意識、性道德描寫長期處於空白地帶。張愛玲在傳統與現代之間徘徊,冷雅而缺少性別深度;殘雪善於表達特定時期的黑色記憶,感嘆中多少有些無可奈何; 陳染《私人生活》)可以看作前衛慧版本,與衛慧寫一樣的美女、一樣的自戀、一樣的另類,一樣沉浸於頹廢的美當中,一樣的描述性心理,但衛慧更加直露和大膽,卻更少建設性的深刻;林白的《玻璃蟲》和鐵凝的《大浴女》是兩種不同風格但都值得重視的作品,她們到底走出多遠,需要有眼光的讀者來評價。

面對這張網

瓊瑤是深感女人面前一張網的,她試圖以人性衝破這張網,愛得太深,傷得太甚,繩索太多,阻隔太狠,禮法嚴厲,人心險惡,經常成為她在作品傷感的理由。心有千千結,雖然淺顯,卻有看得見的深刻,而且很賣座。校園少女,家庭婦女,幾乎無人不看瓊瑤。《還珠格格》幾乎迷倒男女老幼。簡單的一首《我是風兒你是沙》唱遍中國。不可輕視小女人寫作,那是一種人性的呼喚和哀怨。女性面前的這張網源於自身靈與肉的衝突,男性的強大與瘋狂,社會的偏見與不公。衝破眼前的網,首先應當自立,物質的與精神的自立是成功男人與女人的先決條件。一個經濟與人格不能自立的女性,獲得必要的社會尊重、自由的精神生活與愛情生活,表達自己的創作願望,是不可能的。但女性的弱點在於屈從與取悅,妝扮淑女或魔鬼,企求認同,當然要以犧牲真實感覺為代價。女性寫作如何衝破這張網,需要付出的努力是多方面的。除寫作者要有更強的戰鬥力以外,涉及女性解放的領域也需要擴大。

原因豈在這兩隻寶貝

生活中,女性只有在同伴間才談性,而男性往往在有女性的公開場合談性。羞澀是多數女性的天性。但不談性並非僅僅因為羞澀,更多的還有恐懼。恐懼並非因為黃體酮過剩,而是出於記憶的錯誤。中國女孩的性意識要麼來自家庭的緊箍咒,要麼來自村頭街頭的黃色段子。一邊是偷食禁果的衝動,一邊是強大的輿論壓力。黃體酮發生作用的時候,恐懼隨之到來,即便成年婦女也難以對自身的興奮泰然處之,從容鎮定地完成行為過程。由於男性話語的長期影響,女作者對性描寫往往諱莫如深,下筆發緊,還說,女人重的是個情字,寫那些噁心事是男作家的事。而王心麗的《落紅浮生緣》多處寫到性愛,筆觸從容鎮定,有的場面聲、光、色、動作、心理入微,處於現場的不論是處女還是少婦,都沒認為性是如何罪惡,反而感到愉悅與暢快。這是繼王安憶之後的又一次可喜進步。

風采總是難以忘記

T型台上的模特兒,在展示服裝師的設計作品的同時,展示自己對設計理念的把握和演示角色的理解。作家在寫作中展示自己對生活、社會、他人、宇宙的把握。在人生舞台上,每個人都是一個角色,只有努力不努力,沒有絕對的成功不成功。女性要爭取的是平等展示適合自己的角色的權力,而不是打倒對手或者爭取特別的照顧。其實女性對自身風采的認識並不統一,有的傾向爾雅溫賢,有的偏向經濟與精神雙重獨立,有的主張開朗的性感,有的要與男性比比高下,總之因人而異,就男性眼光看,女性必須保持性別與性格特點,沒有特點的女性恐怕如同一隻玩具。女性寫作的精神空間,在古代表現得比較狹隘,大多是兒女私情的流露,只有蔡文姬、李清照等女性氣韻不讓鬚眉。20世紀初中期的女性寫作,有丁玲在政治和個人感覺之間衝突,蕭紅在大我和小我之間彷徨,有林徽因在現實和幻想之間取捨,有張愛玲在傳統和現代之間張望,留下那個時代相當重要的印記。進入80年代以後的女性寫作,敢於以消解的姿態和勇氣去破壞既定空間,世紀初中期女性作者的悖論已經與她們無關,經歷了以殘雪為代表的「夢魘寫作」,以王安憶為代表的「生活超驗寫作」,以方方為代表的「超性別寫作」,以陳染、林白為代表的「身體寫作」、「房間寫作」,以徐坤為代表的「話語寫作」,殺出「新新人類寶貝」性味十足的「身體搖滾寫作」,而精神空間卻顯得越來越逼仄。

男性窺淫癖使女性寫作傷透腦筋

女性寫性愛心理、性愛行為,面臨著自由表達與男性窺淫的尷尬。除非你不寫,寫了就有人看有人評。說長道短如果都是文人,大不了不予理睬,如果是身邊的親人、同事和朋友,麻煩大了,你有二十張嘴也講不清。連女性內部意見也是紛爭不已,何況男人與不懂文學的人呢?你只能扛著一個字:淫。

生理上的下半身既然天經地義,心理上的下半身必然也天經地義,女性通過寫作探討下半身同樣不應視為禁區。所要把握的只是一個度的問題。然而這個簡單的問題由於男性視角的存在以及無比強大的傳統習慣,弄得複雜不堪,女性作者仍然生活在男性話語權的陰影之下,女性作品甚至會有禁令來封殺。崔衛平《進入寫作的恐懼》敘述了自己在創作親歷的恐懼體驗。一方面自己被流放於不寫作的女性話題之外,另一方面是害怕在丈夫、親人前提到寫作。王安憶說:「現在我的處境很尷尬,有人說我寫性,這一點我不否認;還有人說我是女權主義者,我在這裡要解釋我寫「三戀」根本不是以女性為中心,也根本不是對男人什麼失望。其實西方女權主義者對男人的期望過高了,中國為什麼沒有女強人(有也只在知識分子中存在),就是因為中國人對男人本來沒有過高的奢望,這很奇怪。所以,我寫「三戀」,根本不是我對男人的失望。」王心麗的《陌生世界》因寫了一個城市少女的性愛以及她居住的那條小街上的人們的生活,發表的刊物1989年被查封,作品直到今年才出版。衛慧更是嘗到苦果,《上海寶貝》不過為當今都市另類女性畫了個像,水準有多高,描寫有多黃,未必,有錯是炒作方式的錯。網上網下炸了鍋一樣地爭吵不休,很多評論已經超越了文學範疇,成為一場生活道德的大會戰。

玉兔懷飛情難挨

人類調節情慾有三件法寶:道德、情感與法制。無論開放或者傳統,就生理本能講,男性女性都會遭遇性的困惑,不同的只是男性較為容易解決,不必承擔太大社會壓力。而女性如果調節不適當,麻煩特別多。如果作家能有什麼建議的話,無非是守住法制。在道德與情感衝突之間,誰人也難以三兩句話說清,女性往往只能各安天命。風吹佩蘭《陌上煙花》寫芸芊與琴域的網戀,男人的無恥。正在與悠悠同居親吻做愛的琴域,午夜裝作結過婚的富婆與網上名人蒲衣調情,並認識了東方航空公司的芸芊。芸芊是個美麗透骨的女孩,與蒲衣相戀並真心希望得到愛情。琴域發現芸芊懷上蒲衣的孩子,各自流淚,芸芊希望把孩子生下來,死都不怕:「給我速度,帶我穿越死亡而飛翔」。借調到武漢航空公司,因飛機失事而死亡。蒲衣出差借道來看芸芊母子,被琴域重重扇了耳光。作者用意很明顯,呼喚有責任的愛欲。但云芊的情與欲,因為男性愛欲的不確定而導致傷害。女性如何才能享受穩定美好的情慾呢?這是作者希望讀者考慮的。

玻璃房子玻璃心

最理想的當然是玻璃房子玻璃心,讓天下女性的靈性都能舒張發揮,生活得自由自在。女性擁有這種權利。但是美好的願望總如海市盛樓,可望而不可及。願望的對手是社會和男性,玻璃女人難免受到傷害,懲罰也往往落在自身。建立一個單一的女性社會遊戲又無法進行下去。達成全民共識,建立有利於女性權利的遊戲規則不知要經過多少代人的努力。要有積極的奮鬥,更要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使人痛苦,卻是沒有辦法的選擇。萬燕指出:林白的《玻璃蟲》、虹影的《飢餓的女兒》、王安憶的《長恨歌》、方方新出的長篇小說《污泥湖年譜》,都無一例外地用「回憶」的情結、歷史縱向式的筆法來記錄想像的聲音,表明她們對「現在進行時」的生活缺少「現場感」;抗拒今天的生活形態,但又找不到更好的精神探求來進行補充,只好在「回憶」和「過去」中尋找寄託;她們的精神空間可能落伍了,也可能極有品位,但是小說中流露出來的強烈的「過去」情結,至少說明她們已進入停滯狀態。而70年代女作家的經驗資本是有個好身體,精神卻被流放了。反叛輕鬆得過分,沒有病態文人的意淫,有著天真的形骸放浪,精神重建的問題顯得迫在眉睫。

誰阻止著正當慾望

我同意王安憶的說法:「如果寫人不寫其性,是不能全面體現人的,也不能寫到人的核心,如果你真是一個嚴肅的、有深度的作家,性這個問題是無法逃避的。」阻止女性表達正當慾望的不只有女性自身,更有女性之外的男性力量。社會與戰爭以超越性別的力量使女性受到更深重的壓抑。女性男性化是外在力量的誤區,更是內在力量的變節。失掉女性自身特點,是女性的不幸,也是男性的不幸。而這個不幸的根源卻在性別之上。很多時候,女性解放爭來爭去,沒有跳出性別之爭、話語之爭、主義之爭、文化情境之爭這些最初的怪圈,而對正常的心態、自我精神的拓展、女性價值體系的確立、理論的成熟、集體意識的清醒這些實質性問題,缺乏足夠的建設性努力。不少女性與男性平等對話的勇氣停留在性別展示與意氣用事上。既往的傳統,多從社會角度認識人的性慾,把它看得很骯髒。對於性的描寫,西方文學史上除了人文主義時期有過強烈的讚美外,一般也看作是醜惡的。還把性與資產階級的腐朽糜爛等同起來加以批判。熟悉王安憶創作的陳思和指出:「王安憶的《小城之戀》則完全是從遺傳學角度寫性、性不再是一種醜惡的現象,而恰恰是從生命的產生到生命的延續的重要過程,是人體不可缺少的、正常的有時是美好的現象。這樣得出的結論與社會學眼光得出的結論就顯出不同,它不是從道德去看『性』,而是從生命本體價值上去肯定『性』。這樣,『性』與整個人類對自身生命體的研究的科學聯繫在一起了,這才會使『性』在文學中得到公正的評價。」

有過痛不欲生的時候

當女性自覺為自己的權益而鬥爭的時候, 我們將其稱為女性主義,也叫女權主義,二者沒有質的區別。女性主義不是一個獨立的派別,主張與觀念分歧很大。一般分為自由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的,激進的與社會主義的女性主義四個流派。女性主義議題涉及到生產、生育、性、兒童社會化四個主要領域,不同流派意見並不一致。

女性主義的第一階段,主要集中在同工同酬與勞動保護上,女人和男人同工同酬並獲得自己正常的權力,在一種象徵秩序中獲得一種政治平等、經濟平等、職業平等。

本世紀中葉女性主義進入第二階段,主要集中在女性的自立地位與全面發展上,包括性生活質量的提高,強調女性與男性的性差異和性心理差異,使得整個社會並不以男性為中心,而是逐漸轉向女性自身的發現,女性自己心靈的獨特性重視。女性的體驗、情感、性力、象徵表徵和內在情思,從過去被閹割被壓抑的處境,獲得了顛覆和翻身,從而確定了女性的主體性,同時開始了男性爭奪統治話語權的矛盾衝突和對抗。波伏娃的《第二性》和本世紀中葉的性解放代表了這一趨勢。

進入80年代,女性主義運動集中於社會地位的全面提高與個性化發展,逐漸意識到那種衝突對抗和暴力,並非人類求得和諧的生存方式,從對話互補,到共識,形成一種多元的性別話語場,緊張的衝突狀態為話語均衡感所取代 。南琛《弗洛伊德式愛情》寫一個30歲的性幻想者希望通過免費婚介所找到一個大齡、豐滿的漂亮女人談對象,而他滿腦子流動的卻是自己的性意識形成過程中兩個難忘女人,一個是自己被吸干乳汁、胸部變得乾枯扁平的母親,一個是年輕豐滿的高中教師趙楠。真正的故事從這裡開始,朱朝暉在游泳時被皮膚白皙而豐滿的趙楠蹭了一下,於是由男孩變為男人,開始對趙楠想入非非。覺得她的裙子是透明,希望它會突然脫落下來,連腿上的長絲襪與豐滿的腳也不放過,在課堂上說想看老師的裸體。考取大學後,要求趙楠讓他看一下她的裸體,並且撲進了趙楠的懷抱,托起半圓型的乳房。然後是古代縣令審問蕩婦趙楠,並且被綁在柱子上施行千刀剮。其實朱朝暉對趙楠長什麼樣已想不起來,想到豐滿的女人出現就是母親的老態。以女性視野剖析男性性心理,用意不在演示弗氏理論,而在張揚女性意識。揭示了男性罪惡的戀母情結、性虐待狂傾向和把濫性罪名歸於女性的傳統,是一個激進的女性主義作品。

呼喚男性的加盟還是上蒼的公平

男性到底是女性解放的敵人還是同盟軍,激進的女性主義主張前者,溫和的女性主義傾向後者。無論女狂人們怎樣敵視男性,離開男性永遠不可有真正意義的婦女解放,這一點她們自己也很清楚。但由於個人經歷與價值觀念的區別,總用願意在偽淑女和聖鬥士的幻想中折磨自己,放棄與男性合作,爭取女性真正解放的可能,這也是沒有辦法的。水雲間《女性「個人化寫作」中的「性」走向》指出:「80年代未,女性創作中已存有女同性戀題材作品,只是當時它雖載體於社會題材,但尚未發表女同性戀宣告,追逐西方式的累斯嬪主義(「女同性戀的綿延」)。90年代以來,以陳染、林白為代表的「個人化」寫作,接受西方女性主義影響,終於把女同性戀和建立女性烏托邦聯繫起來,呈現女權觀念;並對女同性戀作直接的生命形態描繪,將其物質性、心理性,藝術地表現出來,70年代出生的女作家,更傾於描寫異性戀,或以「性」作交易,或用「性」設宴會;而寫女同性戀時,她們則當然地持慣常的既自信又無知的態度。同60年代出生的陳染、林白們相比,70年代出生的衛慧、棉棉們,她們的軀體化語言,雖都較為精緻和典雅,但到底更傾於性快樂的感覺、性享受的體驗。她們的性幻想與性自信畫面,具有商品社會將「性」物化的特點,而乏於作者同畫面的距離感,談不上多少理性的思考。」女性寫作與男性寫作平起平坐靠的是文本質量與精神深度。努力拓展女性寫作的精神空間,超越性別歧視,滿懷大慈大悲,把人類的共同命運作為寫作的終極關懷,才能形成一個完整的女性話語世界、完整的文學世界。戴錦華《狗道》,從狗的表象到狗的實質,再到人的表象和實質,是篇注重文化內涵提升的好作品。由樂黛雲、李子云、李銀河、崔衛平、林丹婭、徐坤、艾雲、馬莉、張文華等人組成的「當代女學人」文叢,展示了一個正在日益精彩的女性精神空間。

超性別寫作為女性騰飛插上翅膀

陳染如是說:「我在這裡說,人類有權利按自身的心理傾向和構造來選擇自己的愛情。這才是真正的人道主義!這才是真正符合人性的東西!真正優秀的藝術家、文學家,不會輕易被異性或同性所迷惑,她(他)有自己內心的情感追求和獨立的藝術探索。當然,能否成為一個好作家,還要看她(他)技術上是否有充分的訓練與把握能力,以及深厚的思想能力。這也有點像愛情——既有心靈之愛又有身體之愛,才能完美。當二者不可兼得呢?讓我們首先珍視超性別意識,因為它已被人類忘卻了幾千年,至今大部分人還把它視為可笑。就此而言,我深深同情人類。」

冷靜地大步行走

雲水間曾梳理過新時期一部分著名女作家的「女性觀」,以及她們對「女性寫作」的看法,欣喜地發現她們幾乎都認為,「女人首先是人」,都不排斥「超性別寫作」。她們一方面自尊自愛,「以關注人的普遍問題,表達人的共同感情,尋找人的可能出路」為已任(見斯妤《作為另類》),以「樹起母性特有的高貴氣質」為追求(見遲子建《地地道道的女人》),顯得大氣、大度和大方。另一方面,她們不屑於當今某些「只關注女人職務與家務」、用放大鏡「探討雌性徵象的俗姿庸品」,認為這樣的「女性文學」不利於精神上的「環境保護」(見舒婷《要有一面自己的鏡子》),她們認為「過分強調女性身份」,容易「陷入一種固定模式」,而超性別視角反而是一種「理想主義寫作」(見翟永明《超越界說》)。看來,絕大多數女作家都不願過分陷於「性別」,正如王安憶早就說過,女作家倘若過於「陷於內部世界,拚命創造幻想」的話,那麼,「創造出來的自我」,常常是「謬誤」的。(見《女作家的自我》)。

雲水間認為:「女性文學應重視男女的「差異性」、突現女性視野,然而不宜由此而走向極端或以偏概全。當今,女性文學多元化局面的形成多不容易,我們為什麼要把本來已屬中國女性文學的宏大敘事、歷史記憶、時代精神統統都讓位出來,蜷縮到「邊緣」去呢?女性文學首先是人的文學,其突出「性別」,是為了激起我們改善女性生存境況、全面實現女性自我的勇氣和悟性。「性別」假如在現實生活中依然是一種困惑、一種負擔的話,那麼,女性文學有責任去化解它、衝擊它,以求實質性男女平等社會的早日到來,以求獲取屬於女性自己的權利。假如說,女性文學的挑戰性,在於顛覆男權中心文化的話,那麼她就應該拿出女性自己對整個人類的思考來,作出自己對整個時代的感應來,而不宜後退到「邊緣」去局限自身。真正的女性視野是廣博而深遠的。」

或是這樣披掛出征

「女性寫作」作為一種清醒的意識和行為,不僅面臨與「男性寫作」一樣的困惑與問題,而且面臨男性話語權與自身覺醒問題,路途艱難而遙遠是可以肯定的。不畏艱險毅然出征,是每個女作者應有的選擇。退縮,只能把重擔交給繼續前行的姐妹。網上大部分女作者處於一種自發寫作的狀態,寫著並快樂著。這一過程尤其天然的合理性,能寫想寫就寫,不能寫不願寫了干別的也一樣。但若以職業眼光和敬業精神來看,則只有成為主體的自覺才能延長藝術生命,自發的藝術感覺哪怕先天就有,也終會在磨礪與寫作中枯竭。這樣,與那些已經在不斷探索著的作者相比,要走的路更長。討論以下問題,對於進入「女性寫作」階段的作者不是沒有意義的。這些問題是:1、女性寫作的現狀與經驗對自己的影響;

2、主體意識的覺醒對寫作情景與藝術生命的意義;

3、女性寫作中的女性意識與超女性意識如何把握;

4、女性寫作如何坦然對待男性話語權的陰影與挑戰;

5、面對覺醒的銳進的女性寫作群體,男性作家如何適應並與姐妹們共進。

歡迎發表看法。

赤裸心靈成為一尊雕塑

寫作,是寫作者精神的自我流放,主動把身體與靈魂投入精神煉獄,心靈赤裸著被作品固定為雕塑。除此還能有別的較為可靠的企圖嗎?如何提升和凈化靈魂,不至於被裸露凝固為一尊雕塑後一點可人之處沒有,是個值得深思的話題。男性作者不宜以男性話語的偏見去要求,而女性亦不宜一點思考都沒有。文學應當以人為本,思索與關注人的終極價值,調整人的精神走向,把宇宙人生社會等更廣闊的空間納入視野。而一個作者必須保持獨特視野,提高精神生活質量,突出個人特色,使個體記憶中融入更多經過篩選的集體記憶。融入這樣靈魂的作品,才能感動一些人,震驚一些人,安慰一些人,當然也可能激怒一些人。寫作不僅是困難的有時並且是痛苦的,寫作者是在戰勝寫作的困難和痛苦中享受興奮與激動的人,而凝固的雕塑則是他們高貴靈魂的見證。無論男性或女性作者,唯一能嚮往的是這種歷史的高貴。

2002年

微主簡介

元辰,本名袁國新,宜昌人。作家,網路文學批評者,著有《悠悠人生》、《網上漫語》、《現場批評》,發表小說、散文、詩歌二百萬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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