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文化交流的見證 ——中國漢傳佛教祖庭尋訪記
《 人民日報海外版 》(2016年11月12日第 08 版)
這幾年,我每次到西安,都會在第一時間裡,來到大雁塔的所在地大慈恩寺瞻仰,因為這裡是中國漢傳佛教法相宗的祖庭。
看到大雁塔,我也會同所有的西安人一樣,想起了一個高僧——玄奘。
2006年10月15日,數千僧人和居士聚集在大慈恩寺里的大雁塔下,舉行世界和平祈福納祥活動。
雖然寺院里處處是人,但在這一刻,突然靜極,彷彿一切的雜音被過濾凈盡。在這靜里,盛裝在金碧輝煌小塔內的玄奘舍利,由21個人拱衛,沿著鋪了猩紅地毯的甬路,被緩緩敬到玄奘銅像之下。
立時,誦禱之聲柔然而起,在靜的幕布上留下一路顫顫的心動。梵音繚繞之中,大德高僧匍匐在地,久久地匍匐在地,然後,跪拜,再匍匐,再跪拜。
這樣的景象,在這一年的11月16日,中國的「玄奘之路」考察團到達菩提伽耶寺時,在釋迦牟尼成正覺的地方,在印度南方比哈爾邦菩提伽耶寺,再次呈現。
菩提伽耶寺的旮旮旯旯里,只要能容得下,人們就匍匐下來,對著菩提之樹,禮拜,再禮拜;虔敬,再虔敬。
兩地相距萬里,卻在述說著同樣的虔誠和敬仰。
所不同的是,在菩提伽耶寺,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禮拜的是釋迦牟尼,而在大慈恩寺,人們虔敬的是玄奘。
從恆河之畔到渭水之濱
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確定的《世界文化名人錄》里,中國只有兩位入榜,一位是玄奘,一位是孔子。陝西最近有7處文化遺產點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入了《世界遺產名錄》,其中兩處就和玄奘有關,一處是大雁塔,一處是興教寺塔,這都是我們中華民族的驕傲,也足以說明玄奘法師在世界上的影響力。
始建於公元648年的大慈恩寺,就是玄奘法師當年翻譯佛經的地方。
1000多年前,唐代高僧玄奘到古吉拉特邦取經,然後把佛經帶回中國,在西安傳經。作為國內為數不多依然保存著玄奘文化遺迹的古寺,大慈恩寺見證了中印綿延千年的文化交流。
中國佛教協會副會長、大慈恩寺方丈增勤法師告訴記者:「648年,唐太宗李世民恭請玄奘法師入駐大慈恩寺,譯經弘法長達11年。玄奘法師是從長安到西域印度求法。佛教緣於印度,盛於中國。當時中國佛教的理論體系還不完善,他到印度求法的過程是完善中國佛法的過程,佛教從印度傳入中國,在長安完成了佛教中國化,對整個世界佛教的發展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
增勤法師說,在去往西域的路上,玄奘法師也將中國的傳統文化傳播到了中亞一代。「玄奘法師西行求法,歷盡艱辛,不單是單純地學習佛法,更重要的是把中國傳統文化傳播到了中亞一帶,影響是很深遠的。」
大慈恩寺內的大雁塔,是為了保存玄奘法師由印度帶回長安的經卷和佛像而修建。大雁塔是在印度佛塔的基礎上,融合了中國建築特點而建成的佛塔。
增勤法師說:「當時印度還沒有造紙術,沒有紙張,所有經文都寫在貝葉上,玄奘法師帶回經文,現在留下來的就是8片貝葉經,這是在中國保存最早的。它們見證玄奘法師求法的過程,同時也是緬懷玄奘法師的信物。」
2007年,中印文化交流項目——玄奘紀念堂在印度比哈爾邦的那爛陀竣工。增勤法師也參與並見證了玄奘紀念堂的建設。
2015年5月,習近平主席在大慈恩寺接待了印度總理莫迪。
莫迪給大慈恩寺留下了熱情洋溢的題詞:「印度的本質特性在於其精神文化。高僧玄奘通過佛陀的方式將和平、友愛和奉獻精神傳播給世界大部分地區。每一個印度人都認為高僧玄奘是一位偉大的修行者。我非常榮幸,玄奘提到的阿難陀補羅國,也就是今天的瓦德拉嘎,是我出生的地方。根據玄奘的記載,那個地方在當時已經是佛教僧人的研修中心,今天我們已經在那裡發現了一些佛教遺址。在玄奘的理解中,古吉拉特是獅子的土地,我認為這真正代表了印度的形象。印度和中國是兩個精神遺產非常豐厚的國家,能夠給世界傳遞和平友愛的思想。」
玄奘,法相宗創始人,歷經艱辛到達印度佛教中心那爛陀寺取真經。前後17年,學遍了當時的大小乘各種學說,共帶回佛舍利150粒、佛像7尊、經論657部,並長期從事翻譯佛經的工作。
大雁塔保存的文物中,其中最值得一提的要數貝葉經,即刻寫在貝多羅樹葉上的經卷。玄奘沿著絲綢古道取回的657部真經均為貝葉經。現在塔里供奉著兩片長約40厘米、寬約7厘米的貝葉經,上面刻寫著密密麻麻的梵文,據說現在全世界認識該文字的學者不足10位,非常罕見。
中國密宗的跨國傳奇
作為唐密宗的祖庭——大興善寺,至今已有1000多年的歷史了,位於今天西安城南約2.5公里的小寨興善寺西街。記者看到,如今的大興善寺已修繕一新。
據佛教歷史記載,正純密教傳入中國並形成密宗,其創始人則是著名的「開元三大士」印度僧人善無畏、金剛智和不空。開元八年(公元720年)金剛智及其弟子不空傳入《金剛頂經》,由不空譯出,從而把密教輸入中國,形成了真言宗。
同為中國佛教密宗紀念地的西安青龍寺,見證了中日友好交流的一段佳話。
位於西安市東南樂游原上的青龍寺,始建於隋而盛於唐。歷史上曾有諸多外國僧人來此求法,日本的「入唐八家」中有6人入青龍寺學習。其中,空海在唐期間廣泛學習中國文化、藝術、科技等知識,歸國後創立日本真言宗。
空海謚號「弘法大師」,是日本歷史上著名的高僧和博學家。在現今的日本,「大師」一詞多專指空海。日本有句老話,「弘法奪『大師』之名,秀吉奪『太閣』之名,玄奘奪『三藏』之名」,可見空海在日本文化中的地位。
青龍寺遺址博物館於4年前建成,負責人李玉祿接受記者採訪時稱,該館坐落於青龍寺遺址園區的一幢3層仿唐建築「古原樓」內。陳列有百餘件從青龍寺遺址出土的建築構件、經像法器等實物,輔以與空海、惠果等中日高僧相關的文獻資料,通過文物、史料的相互映證,展示中日、中外文化交流的相互影響。
公元804年,即唐德宗貞元二十年,一艘遣唐使船在福州赤岸鎮著陸。空海正是這艘船上留學僧中的一員。次年2月,空海進入長安西明寺,正式開始了求學之旅。
在入唐之前,空海剛剛得度,成為正式的僧侶。與之前的遣唐僧不同的是,空海入唐認定了要修習密教的目標。此時長安城裡最著名的密教修行者,是不空的弟子惠果。惠果將從不空處學來的金剛界法體系,與從善無畏弟子處學來的胎藏界法體系相結合,首創了兩部融合的密教及兩界曼荼羅。所謂曼荼羅,中文譯作「壇城」,以圖像的形式將佛菩薩排列起來,藉此反映密教的世界觀,修行者以曼荼羅作為觀想和修持的對象。
在長安四處尋訪名師之後,次年5月,空海進入長安東南的青龍寺,拜見了惠果。此時的惠果已經60歲,與空海一見面,他就認定了空海的才能。進入惠果門下後,空海在6月受胎藏法灌頂,7月受金剛界法灌頂,8月受傳法灌頂,入門僅僅3個月,就成為惠果直接的傳法弟子。惠果的弟子當時超過千人,其中受了兩部大法的只有空海和義明二人,另外胎藏法和金剛界法各還有兩名弟子受法。從入門到畢業如此迅速,只能說是一個奇蹟。4個月後,惠果就圓寂了。
空海提前結束了在長安的學習,回到了日本。歸國後,空海進入京都西北的高雄山修行,而後逐漸嶄露頭角,後來又開創高野山,並進入東寺,奠定了日本真言宗的基礎。
延喜七年(公元907年),空海被追謚為弘法大師。在日本各地流傳的空海傳說越來越多,甚至後來的人認為空海並未入滅,而是長久地禪定在高野山中。空海當初在四國島修行走過的路線,也在民眾間廣泛地流行開來,被稱作「四國遍路」。巡禮者頭戴竹笠,穿著寫有「南無大師遍照金剛(空海的灌頂名)」字樣的服裝,沿途翻山越嶺,禮拜88處靈場,與西藏盛行的轉山頗為類似。
千古留芳的西域翻譯巨匠
西臨太水,南望秦嶺山脈。草堂寺坐北向南,高大的山門上方掛著趙朴初先生所書「草堂寺」金字橫匾。步入院內,松柏、翠竹扶疏,濃蔭遮地,花草吐香。
中國佛教三論宗祖庭——草堂寺,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國立譯經場」。
在草堂寺,最吸引記者眼球的是鳩摩羅什舍利塔。
鳩摩羅什舍利塔,俗稱「八寶玉石塔」,高2.46米,為灰、白、磚青、墨黑、乳黃、淡黃、淺藍、赭紫八色西域貢玉雕鑿,屬佛教塔林里唯一的一款天宮型制。其塔下層為須圍山,周邊突起16峰,峰間有佛造像4尊,伏獅像5組;山內為沸香海,波濤洶湧,正中間湧起水柱,柱上托三層雲台;台上置八邊形寶龕,龕南側浮雕龕門,正北側題刻塔銘,正東側有權邦彥題詩,其它各面浮雕窗欞。寶龕上側置四邊形屋蓋,屋檐下為四組飛天獻果圖案。
2001年6月25日,鳩摩羅什舍利塔被國務院列為國家級保護文物。
鳩摩羅什,後秦僧人、佛學家、哲學家和翻譯家。父鳩摩羅炎出身天竺望族,棄宰相之位周遊列國學道,後去龜茲,與龜茲王妹結合生羅什。羅什自幼天資超凡,相貌出眾,混血,半歲會說話,3歲能認字,5歲開始博覽群書,7歲隨母出家,每天能背誦三萬六千偈頌,初學小乘經典。9歲隨母赴罽賓(今克什米爾地區),從槃頭達多誦讀雜藏、阿含等經。
12歲時,羅什與母返龜茲途中,在疏勒駐留年余,修習阿毗曇及六足論,從大乘僧人、莎車王子須利耶蘇摩,誦讀《中論》《百論》和《十二門論》,復從佛陀耶舍授讀《十誦律》等。後佛陀耶舍一直和他合作翻譯佛經。羅什回龜茲後,廣習大乘經論,講經說法,成為中觀大師。時槃頭達多從罽賓到龜茲,羅什曉以大乘宗義,使之垂信。博讀大小乘經,名揚西域30多國。羅什名聲大震西域周邊各國。鳩摩羅什不僅相貌倜儻,而且字如其人,文筆也是瀟洒清秀,堪稱一流。為爭奪這位高僧,前秦後秦發動了兩次戰爭。
據《出三藏記集》載,鳩摩羅什在弘始四年至十五年期間,譯出經論35部,294卷。其中重要的有《大品般若經》《小品般若經》《妙法蓮華經》《金剛經》《維摩經》《阿彌陀經》《首楞嚴三昧經》《十住毗婆沙論》《中論》《百論》《十二門論》《成實論》及《十誦律》等。所譯經典極為廣泛,重點在般若系的大乘經典和龍樹、提婆一系的中觀派論書,內容信實,文字流暢,有些經典後雖有新譯,仍難以取代,老幼皆宜接受,無論是老大媽、小沙彌,還是達官貴人,其經文幾乎家家有一本,從其譯本出現,流傳至今,經歷1600多年而不衰,其家喻戶曉的流行程度有目共睹,在中國譯經和佛教傳播史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
後秦弘始十五年四月十三日,鳩摩羅什圓寂於草堂古剎(西安草堂寺)。臨終前曾囑其弟子,應以其著譯而不以其生活行事為準繩。羅什大師圓寂前與眾僧道別時曾說:「願凡所宣譯,傳流後世,咸共弘通。今於眾前發誠實誓,若所傳無謬者,當使焚身之後,舌不燋爛。」
大師圓寂後,荼毗後舌根不爛,舌舍利運往涼州鳩摩羅什寺(今甘肅武威)供奉。
鳩摩羅什不僅是佛典翻譯的巨匠,他還是文化交流的使者。但流年不駐渭河水,在古稀之年,他圓寂於長安大寺。泰戈爾有句名言:「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這句話正是鳩摩羅什一生的真實寫照。
他被稱為中國佛教八宗之祖,沒有他,就沒有中國大乘佛教。他是震鑠古今的超級學霸,他的成就空前絕後。
祖庭文化燦爛多彩(採訪手記)
陸培法
隋唐期間,長安成為世界政治、經濟、文化中心。在長安,教佛宗派的形成和祖庭寺院的產生,標誌著「印度化佛教」完成了「中國化佛教」的歷史進程,成就了佛教在中國以長安為中心的「第二故鄉」的重要地位。
佛教成功融入中華文化的一個重要標誌,是形成了具有中華民族特色的漢語系佛教八個宗派,包括天台宗、三論宗、華嚴宗、唯識宗、禪宗、律宗、凈土宗和密宗。
中國佛教大乘八宗同時興盛於隋唐盛世,大乘八宗雖是「中國化佛教」,其根本依據不離開佛說教法,都有完備的理論體系和經典依據。
隋唐時期形成的大乘八宗中,六個宗派的祖庭都在以長安為中心的關中區域內,只有天台宗和禪宗在長安沒有明確的祖庭,即便如此,天台宗和禪宗在其宗派形成過程中,也與長安地區有了不解之緣。
「祖庭」語出《禮記》:「祖於庭,葬於墓。」本是祭奠祖宗的祖廟中庭,後用「祖庭」猶言祖奠,即送殯前舉行的祭奠。隨著佛教的發展,祖庭成為佛教宗派祖師布教傳法之處。後亦指佛教宗派形成、祖師常住、弘法歸葬的寺院。
印度佛教對外傳播有南傳和北傳之別,北傳是傳播到中國,再由中國傳播到日、韓等國。佛教傳入中國後,長安成為佛教弘傳的鎖鑰之地,宗派思想的創造,先在長安產生,也在長安聚集,成為主導中國佛教的中樞。長安是中國佛教的核心地區,也是中國佛教僧才凝聚、經典翻譯、宗派創立、佛教弘傳、文化交流的五大中心。
這裡不論是皇家寺院還是宗派祖庭,不論是高僧大德還是護法名流,寺院林立,高僧雲集,宗派薈萃,思想活躍。鳩摩羅什、真諦、玄奘、不空、義凈等高僧,長期在這裡從事宗教活動,翻譯佛家經典,許多佛教經典在印度早已失傳,在中國卻得以保存。玄奘大師被魯迅譽為「民族的脊樑」。
長安又是「絲綢之路」的起點,溝通中西,有天時、地利、人和之便,成為漢傳系佛教孕育發展的搖籃,並影響了周邊的國家和地區。求法僧從長安出發西去印度,而傳法僧則從長安出發東去日、韓傳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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