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植物被吃也能感受到疼痛,素食主義者該怎麼辦?

翻譯:伽葉擁有地下「大腦系統」和反應、記憶能力,植物有著屬於自己的智慧,甚至可能會因為疼痛而發出哭喊。史蒂夫·西雷特(STEVE SILLETT )在工作生涯中一直都在和「巨人」打交道。他的工作就是在加州北部海岸地區攀爬並研究巨型紅杉的樹冠。從一顆樹頂到另一棵樹頂,西雷特常常會被周圍的這些生命所震撼。「當你處在90米的高處,置身於這些仍在呼吸的活生生的古老植物之間時,」西雷特在加州洪堡大學向我們說道,「你會感覺自己是在和一種截然不同的有機生命體交流。」假如亞里士多德有來過這片紅杉林,或許他就不會把植物壓倒「生命階梯」的最底層。可惜的是他並沒有來過,植物學家也因為他的決定而受盡折磨。數百年來,很少有人敢於挑戰他的權威。但現在終於引來了轉機。在過去的十年間,研究者們對植物日益重視,他們發現植物對環境和其他植物有一套非常複雜的感知系統,並且能夠相互交流彼此的感受。更有證據表明植物也是有記憶的,能夠融會海量的信息,或許還能集中注意力。一些植物學家認為植物也是智慧生命,擁有屬於自己的「神經生物學」,甚至還出現了有關植物意識的假設性說法。

對於這些觀點,達爾文也會表示贊同。他是第一個正式對亞里士多德「生命階梯」理論提出質疑的人,反對只因為植物不會動就認定它們沒有動物生命特質的觀點。達爾文1880年出版的一部著作,就挑釁搬的取名為《植物運動的力量》(The Power of Movement in Plants)。雖然有達爾文的頂力支持,但在接下來的一百年中,植物仍未獲得生物學家的足夠關注。到了1900年,印度生物物理學家賈加迪什·錢德拉·博斯(Jagdish Chandra Bose)開始進行一系列的實驗,為今天的「植物神經生物學」奠定了基礎。他認為植物會主動探索周圍的環境,並能通過學習、修正行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在他看來,這一切的關鍵就是植物的神經系統。植物的神經系統位於用來傳輸養分的韌皮部,博斯相信植物可以通過電子信號在有機體內傳送信息。博斯的研究非常超前,直到1992年,他關於植物體內電子信號傳播的想法才獲得廣泛認同與支持,因為當時研究者們發現對一株番茄進行傷害,能夠導致番茄生產出某幾種蛋白質,而這種反應速度之快,只可能是由韌皮部的電子信號傳輸而產生,而非化學信號。從此以後,植物行為研究的大門開始打開。

慢而不蠢大門雖然敞開,但直到十年後,英國愛丁堡大學的安東尼·特雷偉瓦斯(Anthony Trewavas)才首次提出植物智力的話題。特雷偉瓦斯將「智力」定義為感知環境、處理感知、並決定如何行動的能力。「關於植物行為,最大的問題一直都在於你根本看不到植物如何運動。」但也有例外,比如捕蠅草的捕食動作。「最明顯的植物運動還是它的生長,但它的生長非常緩慢。」他說。但延時攝影的出現解決了這一難題。以寄生植物菟絲子為例,在延時攝影下,你可以看到菟絲子幼苗像好像在嗅著空氣般尋找宿主,一旦找到宿主,菟絲子就會將對方纏住,而且菟絲子在宿主的選擇項表現出偏好性,比如它更喜歡番茄而不是小麥。「菟絲子的行為很像蛇,」特雷偉瓦斯說道,「你不會在懷疑植物是否是智慧有機體,因為它們的行為和動物是一樣的。」特雷偉瓦斯提出植物智慧的概念後,很多研究者都表示支持。2005年,植物神經生物學協會(Society for Plant Neurobiology)成立,用來討論、改變人們對植物的成見。「我們存在一種大腦沙文主義,」協會創始人之一、來自義大利弗羅倫薩大學史蒂芬諾·曼庫索(Stefano Mancuso)說道,「我們都覺得沒有大腦就沒有智慧。」但事實並非如此。雖然植物沒有神經元,也沒有動物一樣的神經系統,但它們完全能夠處理、整合信息,作出可被視為智慧表現的行為。曼庫索和另一位協會創始人、德國波恩大學的福蘭提賽克·巴魯斯卡 (Frantisek Baluska)都相信,植物的根部是關鍵。植物的根部是一個非常複雜的集合體。最上面的根冠用來保護根部在土壤中活動,同時也可以感知各種物理存在,如重力、濕度、光照、氧氣和養分。根冠後面是分生組織,這是一部分快速分裂的細胞。再後面伸長區,細胞會在這裡變長,讓根須長長、彎折。在分生組織和伸長區之間是一個名為過渡區的特殊區域。通常認為這一部分沒有實際作用,但巴魯斯卡和曼庫索認為這裡就是植物的神經中心。

地下智慧他們發現過渡區的電子活動非常活躍,另外,能夠控制植物生長的植物激素也是從這裡裝在囊泡里被輸送到植物的各部位,這些囊泡在釋放完裡面的激素後可以被再利用。這和動物大腦的神經傳輸遞質是一樣的,囊泡循環利用在突觸之間的信息的有效、精準交流之中也扮演著重要角色。過渡區對氧氣的消耗也非常大,這和人類大腦也非常像。這一切都讓巴魯斯卡和曼庫索傾向於認為:過渡區就是根冠收集的感知信息被轉化成發給伸長區的命令的地方,也是控制根部行為的地方。有趣的是,這和達爾文的「根部大腦」假設恰好吻合。在《植物運動的力量》的最後一段中,達爾文讓讀者把根部想像成植物的智力終端。提及植物的胚根時,他這樣寫道:「說胚根的末端就像低等動物的大腦絕非誇張。」另外,過渡區的作用也和達爾文的「根部大腦」理論相吻合。「又被他說中了,」曼庫索說道。「如果我們要找出植物中進行綜合處理的部分,我們就需要關注根部。」植物和動物的相似性並不止於此。除了根部過渡區呈現出大腦般的行為之外,許多植物細胞也能像神經元一樣活動。「在植物當中,幾乎每一種細胞都能製造、傳播電子信號。在植物根部,每一個活的細胞都有這種功能。」曼庫索說道。同樣,韌皮部的電子活躍性也很強。能夠進行快速的電子信號傳播,就像個巨大的軸突,電子信號能從芽尖直達根頂。」植物還能夠製造類似動物腦部的荷爾蒙和神經遞質,比如血清素、氨基丁酸、褪黑素,沒人知道植物中這些化學物質的重要性何在。然而,加拿大英國哥倫比亞大學的蘇珊·默克(Susan Murch)發現像百憂解、利他林、甲基苯丙胺等能對我們大腦的神經遞質造成干擾的藥品,對於植物也能產生同樣的效果。「如果你對植物的傳輸和製造美拉托寧和血清素的過程進行干擾,植物根部的生長會變得非常奇怪,要麼畸形要麼脫落。」她說道。儘管如此,「植物神經生物學」這個詞即便是在最積極的植物支持者之間也極富爭議。以色列特爾亞威大學的丹尼爾·查莫維茨(Daniel Chamovitz)稱這個詞本身就是個矛盾。」植物沒有神經元,這就好像說『人類植物生物學』一樣,」他說道。實際上,植物神經生物學協會遭遇了大量反對,協會創始人被迫把協會名改成爭議性較小的植物信號與行為協會(Society of Plant Signaling and Behavior)。

然而,查莫維茨和其他人不需要爭辯植物對於環境有強大的認知,而且能以非常複雜的方式處理整合信息。事實上,植物對環境的認知常常比動物更加精準,因為植物不能逃離危險,而必須感知危險並適應危險。比如,動物具有一系列光感知器能夠感光,而植物大約有15個。「植物能夠迅速認知周圍的環境。」查莫維茨說道,「它們知道光來自哪個方向,知道光的質量。它們能通過化學物質相互交流,不管它們稱之為味道、氣息還是費洛蒙。被外力觸碰時,或是被風搖動時,植物會有『知覺』。它們能夠非常精準的綜合所有的信息。這種信息處理都是在缺乏神經系統的情況下完成的。植物無需神經元也能記憶。根據查莫維茨,記憶可以被定義為「記錄一個事件,保存這一事件,然後在之後的某一刻為了做某事而回憶起這一事件。」植物明顯有這種行為。比如,只是碰一下捕蠅草是無法讓它的嘴部閉合的。捕蠅草會記住第一次觸碰,如果在30秒內出現第二次觸碰,它才會迅速閉攏。這是因為第一次觸碰第一次觸碰導致分子在捕蠅草的sensory hair上聚集,第二次觸碰會讓聚集的分子突破一個極限,引發一次電脈衝激活陷阱。聰明的植物甚至還有證據表明植物具有長期記憶。含羞草被觸碰時就會將葉子閉合,但是這種防禦行為需要消耗能量,所以這種植物並不會隨隨便便進行閉合。當曼庫索和他的同事把盆裝含羞草從15厘米的高度落在泡沫上時,這種植物便會對下落做出反應。但在四到六次下落後,它們就不再有反應了,好像它們意識到這種下落並不會對自己造成危險。不過,對於實體觸碰,它們仍會繼續閉合葉子,因為在它們看來,這種觸碰預示著被毀或被吃。「即便是在一個月後,它們仍能進行分辨,並能知道這種外界刺激是否有危險。」曼庫索說道。這很聰明,但並非智慧,查莫維茨說:「我不喜歡『植物智慧』這個詞。我們連人類智慧是什麼都不知道。把五個心理學家叫到一起,你能得到20種不同的智慧定義。」默克對此表示同意。她承認植物好像擁有各種智慧元素——感知力、認知力、信息綜合能力、長期記憶和適應性學習能力,但她並不認為這就代表著智慧。就連在參天的紅杉上工作多年的西雷特也表示懷疑。「我不會把它稱之為智慧,我稱之為認知。這些樹很了解自己的環境,它們對環境的許多反應都可以被稱之為行為。」

但雖然許多研究這態度謹慎,仍然有一些人努力想把我們對植物的傳統思維推入一個更具爭議性的領域。巴魯斯卡認為植物可能還能感覺到疼痛,聲稱這是植物具有某種意識的跡象。乙烯等麻醉藥可以將動物放倒,植物可以製造乙烯,用以控制種子的發芽、果實的成熟等等各種事情。感受到危險時,比如被捕食者攻擊或被人類砍倒,植物也會釋放乙烯,周圍的植物也能感受得到。「釋放乙烯就是植物的尖叫方式。」默克說。但巴魯斯卡走的更遠,他指出當果實快要被吃掉時,會釋放出大量的乙烯。「如果你把乙烯當做一種麻醉劑,如果有機體在感受到危險時釋放麻醉劑,那麼你就可以發現植物也許能夠感受到疼痛。」他說道。「植物能夠感受到疼痛,這是它們擁有意識的標誌」,這樣的觀點極具爭議性,就連巴魯斯卡本人也覺得有猜測成分。在西班牙巴斯克地區大學的邁克爾·馬德爾(Michael Marder)看來,為了避免爭執,我們應該重新思考智慧和意識的概念。作為一個少有的植物哲學家,他提出了一種極具突破性的了解植物的方式,提出了「從植物的角度來看世界是什麼樣子」一類的問題。「我們要做的是脫離人類的角度,重新思考注意力、意識和智慧的概念。」他說道,「我希望我們能重新思考智慧的概念,把人類智慧、植物智慧、動物智慧看作不同的智慧亞種。」默克已經開始在她的課堂上提出這樣的問題,讓生化專業和創意寫作專業學生聚在一起思考植物智慧的問題。「最後,一個素食主義學生終於發話了:『那我到底該吃什麼?』」她說。聽上去像是玩笑,但思考植物是否有智慧確實可能我們改變我們的生活方式。正如馬德爾所說,植物的特性意味著離開它們生長的環境就無法存在。更準確地講,植物是它們所在的有機物網路上的中心節點。「或許我們可以借鑒一下這種生存模式,以矯正人類將自身和周圍環境區隔開的目標,正是後者的實踐一手製造了我們身處其中的環境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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