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戈:「改造國民性」可休矣
羽戈
按:兩年前談過一次國民性,可與《素質論、國民性理論與對民主的誤解》共讀。
「國民性」一說,近些年來常常見人提及;改造國民性的呼聲,沉寂久矣,而今彷彿有死灰復燃的跡象。這背後的糾葛,耐人思量。
國民性即一國民眾的共同性格,包括心理、思維、價值觀、精神特質等。其英文為national character,亦可譯作「民族性」。這是舶來詞,從歐洲傳到日本,再從日本傳到中國,可謂名副其實的「日貨」,與「主義」、「階級」、「公務員」、「航空母艦」等詞語一樣,在愛國的好漢眼裡,該屬抵制之列。
在中國,國民性與改造國民性之說,似由魯迅發揚光大。事實上,早於魯迅之前,嚴復、梁啟超、辜鴻銘等皆就國民性大發宏論。甚至更早,美國傳教士明恩溥(阿瑟·史密斯)撰《中國人的氣質》,「開創了研究中國國民性的先河」。魯迅曾屢次推薦這本書,認為「至於攻擊中國弱點,則至今為止,大概以史密斯之《中國人氣質》為藍本」,此書「雖然錯誤亦多」,「似尚值得譯給中國人一看」。
就改造國民性而言,最早可上溯梁啟超的「新民說」,由魯迅「我們的第一要著,是在改變他們(即『愚弱的國民』)的精神」為深化,至毛澤東「靈魂深處鬧革命」而高潮,一脈相承,激蕩百年。
改造國民性的苦果,我們已經嘗盡。杯弓蛇影,戒懼不息。以至如今一談國民性,有人竟不禁色變、心悸。由此,就必須重審:國民性到底是什麼東西,是否需要改造?若果,那應該怎麼改造?
論中國人之國民性的著作,百年下來,怕有千本之多。如明恩溥《中國人的氣質》、辜鴻銘《中國人的精神》、林語堂《吾國與吾民》、柏楊《醜陋的中國人》等都堪稱名著,膾炙人口。不過最經典的論述,我以為還是出自魯迅之口:他在日本學醫,觀看日俄戰爭(在中國作戰)的畫片,日本人公開處決為俄國做軍事偵探的中國人,「一個綁在中間,許多站在左右,一樣是強壯的體格,而顯出麻木的神情」。圍觀斬首之盛舉的看客,其心理與思維,正是我們的國民劣根性最鮮明、最殘忍的寫照。正因此,魯迅眼中的當務之急,即「改造他們的精神」。
我不否認國民性理論的正當性,然而,我卻不能同意,將國民性視作百病之源,譬如中國落後於列強,歸因於國民性的貧弱;中國充滿打砸搶,歸因於國民性的野蠻;中國不能行民主,歸因於國民性的自私。更有甚者,反而倒打一耙,認為以中國之國民性,以國人的素質,實在不配實行民主政治。國民性淪為罪魁禍首的同時,還生出一種決定論,即不改造國民性,中國萬事俱不可為。
改造國民性,大抵可以置入改造文化的範疇。這就必須重提著名的制度與文化之爭。有人說,中國最大的問題在於制度,故當全力投入制度改革;有人說,中國最大的問題在於文化,文化是制度的基礎,國民性是制度的血液,改造後者,才是關鍵。兩派相爭,不可開交。實則,中國的制度與文化,都有問題,至於哪個更具決定性,卻不必爭論。你贊同制度決定論,就去改造制度,你贊同文化決定論,就去改造文化。
林肯云: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喜談國民性的朋友應該會認同這句話。反過來講,有什麼樣的政府,就有什麼樣的人民(對此,熊培雲有一個精妙的說法:封閉社會是「有什麼樣的政府,就有什麼樣的人民」;一旦走向開放,則是「有什麼樣的人民,就有什麼樣的政府」)。人民與政府,國民性與制度,互為因果,相反相成。高素質的國民自然會選擇良善的制度,良善的制度,如憲政與民主,則可以反向提升國民的素質。是故,提倡改造國民性的人,萬萬不可與主張制度變革的人為敵,而應執子之手,與子同心戳力,齊頭並進。
話說回來,這麼多年,我並不常用國民性一說,對此詞一直心存猶疑。這是因為,國民性是一個無比虛幻的概念,其中充滿了專斷的因子,如明恩溥說中國人麻木不仁、缺乏公共精神,這能適用於多少國人呢?若有一人不是如此,那麼是否證偽了國民性?如此,與其空談國民性,不如關注每一個具體的國民。
同時,我對改造國民性之「改造」,有些不以為然。這個詞語,殺氣騰騰;而國民性的內容,如心理、習俗等,決定了它的進化過程,是涵養而非劇變;是循序漸進、潛移默化,而非大刀闊斧、一蹴而就。從根本上講,國民性根植於人性。約瑟夫·康拉德曾對喬治·威爾斯說:「我們倆的思想具有本質上的不同。你並不關心人性,但認為人性應該得到改善。我熱愛人性,但知道人性不會得到改善!」——我同意康拉德的觀點,人性本不可改造,只可規約。只可惜,古今中國,康拉德太少,威爾斯太多,以至改造國民性,往往淪為改造人性,其典型,便是「靈魂深處鬧革命」。那場慘絕人寰的悲劇,不僅未能滌盪靈魂,反倒激發了人性最幽暗、陰毒的一面——我們至今仍活在其陰影之下。
2012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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