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傳心 武夷山一個家族的茶事
又是一年穀雨時,我與兩三茶友驅車千里,來到武夷山。
與武夷的緣,難以用筆墨贅述。多年前,與一幫愛喝茶的朋友闖進武夷,是因為對這片仙俠之地的嚮往。
後來,一次次來到武夷,則是因為那一縷縷難以割捨的岩骨花香。
再後來,我的茶作品——「誠茶館」,居然也因岩茶而生,茶館只賣一種茶,一家茶。這是多麼神奇的淵源!
說武夷是第二故鄉,難免矯情,但確實,於我而言,武夷,是福地,亦是讓心靈寧靜的棲息之地。
武夷之大,好茶如人,不是每一個行者,都能成為知己。
直到我遇見王順明。
行內有句話,品茶如品人,茶品見人品。初見王老師,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流露出的淡然與安祥,彷彿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這位當年武夷山最老的國營茶廠的老廠長,在武夷岩茶發生翻天覆地巨變的幾十年里,臉上一直保持著這種不急不躁、寵辱不驚。
不驚,是因為有自己的堅持:慢慢做茶,做好茶。
「我是武夷岩茶製作工藝的傳承人,就算別人很急,我也急不得,哪一步急了,茶就不好了。」
在這個什麼都「快」的時代,一句「急不得」,彷彿定海神針,奠定了我與王老師彼此信任彼此選擇的基石。
武夷山,茶廠多,茶農多。而王老師的「琪明茶葉科學研究所」,既不同於大企業標準化規模化的跑量式運作,也不同於茶農小打小鬧的自采自製,至今保持著獨立特行的傳統家族式茶廠的運作和經營。
茶葉研究所、制茶車間、茶園……王老師自己的家(一個佔地20畝的家),與其說這是一個廠,不如說更像一個大家族的院落。有大廠的井然有序,卻又瀰漫著家庭的溫馨。是園區,更似花園。
這個家的「總舵手」——當然是創始人王順明。他那不怒自威的面容,不緊不慢的步伐,隨手抓起一把茶葉就能說出個「一二三四」的底氣,都顯示著他在這個家族中「一家之魂」的角色。
師母——張寶琪,退休前是中學老師,一生伴隨著老師,琪明茶葉這個名字也就應運而生,每天總以她那慈祥的微笑,迎來送往,安排我們住,叫我們吃,如說王老師是一家之魂,那師母就是這一大家之主。
王老師的大女婿——王盛聰。也就是傳說中的「小王總」,這個長相憨厚、壯實,做事能幹、本分、肯吃苦而又充滿智慧的青年,是王老師一手提攜培養的制茶能手,包括心境為人處事都如出王老師,所以他已是王老師能夠超脫日常事務的堅實依靠。
張長春和張長忠兄弟倆,是師母的侄兒,據師母說自幼跟隨在身邊讀書,排行老大的張長春便是大哥了,作為內務總管,上到每月發工資,下到日常用品都由他打理。
小哥自然是張長忠了,學校畢業後八十年代末就跟隨王老師在國營茶廠當學徒做茶,從事茶葉行業已有二十多個年頭了,掌控了武夷岩茶從粗製到精製的各個環節,技藝高超,是年輕一輩茶師的佼佼者。
陳志鑽,黑紅臉色、沉默寡言,武夷山水電公司的高工,跟著王老師近20年,是廠里的茶葉機械大師,水、電、茶全能,雙休日和制茶季節在廠里上班,勤勞兢業。
就連管山的姨夫,也是茶葉品質的監督者和把關人,他堅持用最傳統的農家肥和客土管理茶園,從來不用草甘磷等除草劑。除草、深挖、覆蓋,年復一年。他就是這樣堅持傳統的方式管理這「盆景式的茶園」。
就是這樣一群琪明人,各自盡心儘力的擔當著自我的角色,守護著茶葉的品質。
而讓大家都認同這種理念,除了在這個家族中日積月累的「威」,王老師更講究一個「和」。
對於「和」,王老師有自己獨特的理解。「你的東西最好,最有名,離開了中國最傳統的東西——家,家的責任感沒有了,就不會有社會責任感。所以家的氣氛不僅是家庭的文化,更是企業的文化。只有一家人團結在一起,用大家的力量做著一件事,才能擔當起今天的生活。」
王老師對傳統的堅持,共同影響了家族文化和企業文化。
王老師的茶,吸納了武夷山最原始的「山場之氣」,用最原始的方法採摘,又由挑青工在幾百年歷史的山道上跋涉數小時,一擔一擔挑到山下。在一個以岩茶傳承人為核心的大家族裡,集合了家族的「和」之氣,就是這樣用忠誠、執著和精益求精的姿態形成制茶理念,用最傳統而又精湛的製作工藝,生產著那充滿激情而深有內涵的產品。
在這裡,我們看到的是古代傳統商家那種以「威」、「和」、「誠」為紐帶的運作理念——一切自有它的規律,自有它的道理,自有它的安排。
王老師家的廚房是特製的,很有「范」,特別大,因為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的客人一起吃飯——誰來了都是客,享受貴客的待遇,一起吃飯是最基本的禮數。一張能坐幾十人的大桌子從來沒有空過。而一旦某個家庭成員過生日,就會增加到三四桌。
王老師家的餐桌上,有一碗四季不變的菜是紅燒肉,用當地土豬肉,文火慢燉,肥而不膩——即使膩了也沒關係,據稱武夷山人頓頓都能吃肉,然後一杯接著一杯喝茶,茶能解膩,所以他們從來不曾胖過。反過來講,如果不吃這碗肥厚的肉,腸胃會「刮」得難受,這也是王老師堅持頓頓有肉的道理,武夷山人不能不喝茶,從養生的角度講,吃肥肉是為了「對沖」。而且,上山採茶炒制都是體力活,飢腸漉漉上山,是斷然做不出好茶的。
吃肉和喝茶,看似有點搭不著邊際,在武夷山卻是「一個都不能少」。
每年的採茶季,在武夷山住著,最幸福的事,就是一塊接著一塊吃肉,一碗接著一碗喝茶,通宵達旦的勞累之餘,從頭到腳都滋生出一種通透的快意。我想,這種感覺,出了此地,便再難尋覓了。
每年的穀雨到立夏,是武夷山制茶人最期盼也是最忙的時候,用王老師的話說:「五一前後大忙一陣,到六一才開始空下來。一年中的岩茶製作旺季,也就這段時日。」
「穀雨穀雨,都是雨。茶葉浸透了雨水,凝聚一年的精華之氣都在其中。」
我們總是在每年的穀雨時候來到武夷,這是武夷山的岩茶時光。
武夷山最好的茶,不是在坳里,就是在坑裡,或者在窠里。因為在坳里、坑裡或窠里的茶,都是不曾被驚擾的,長年被雨水浸潤,土壤含量少、氣候濕潤,香氣都含鎖在茶葉里。
王老師家的茶山,不像我們江浙一帶常見的連綿數千畝的那種,而是盆景式的栽培,一小窩一小窩,組成一個個小型自然生長園,是相對獨立的小生態環境。茶樹長在砂土裡,這種土質吸水性強,且不會積水,滲透快。當然最好的當數岩上的茶,充分吸收天然礦物質,形成傳說中的「岩韻」。
要採摘這樣的茶葉,代價也很大:山高,路遠,攀登難,很少有茶工願意到這些地方去採茶。今年的採茶工又是那麼難招,年前說好的百來個採茶工,最後竟然只來了一半多。
正因為如此,市場上熱炒的這「欄」那「坑」,貴的道理也就在此了。甚至不排除一些濫竽充數、掛羊頭賣狗肉的。但就王老師的性格而言,如果不把最好的茶葉收入囊中,似乎那就對不起那些喝茶的人了。他總是說:再難採的茶葉,不論花多少錢,總要採回來。
好茶,要有樹齡,土質,好的生長環境,但是王老師最看重的,還是工藝。用他的話說,茶樹的環境、生態、品種、土壤,已經在那裡了,沒有辦法改變了,但是好的工藝,能讓好茶繼續「好」下去,而「壞」的工藝,能讓好茶也變「壞」。
岩茶的焙制,是非常辛苦的。就算天公作美,不雨不陰,從挑青下山到焙火完畢,也要十餘個小時,要經歷曬青、返陽、萎凋、搖青、殺青到揉捻、烘乾等環節,每一步說起來都是一個長長的故事。我們聽一遍看一遍都覺得冗長難耐,真心佩服茶人的一絲不苟,經年累月、不厭其煩地做著同一件事。
譬如搖青,是在茶葉光照萎凋之後,通過外力讓其慢慢發酵的過程。傳說中的「綠葉紅邊」,就是在搖青過程中形成的。
搖青,不是用力搖就夠了,也不是搖到一定時間就夠了,而是一個掌控速度、時間、節奏,從而控制香氣變化的過程。
我曾記錄過王老師對於這個環節的一段描述:「把香搖出來,開始很香,把香搖沒了,靜置一段時間,香又會有了,再接著去搖。每一桶茶搖青的時間都不一樣,要看味道的變化。搖兩下,如果香氣沒有散掉,放兩下又很香,說明搖香不成功,還要再搖。香氣不是一次搖成,可以反覆多次的搖,什麼時候搖好,就憑藉每個師傅的悟性和判斷力。當然,不同的品種,搖青的時間和方式都會不同,要看各自的特徵隨時調整。這就是武夷山做茶人常說的「看天做青,看青做青」。
王老師住的房間,就在離制茶車間最近的地方,他能用鼻子聞出搖青的火候,然後隨時調控,確保茶葉香氣控制得恰到好處。「一天到晚,晃來晃去,乾的就是這點活。」
這當然是王老師謙虛的說法。其實,岩茶製作的每一步都是要領,都在他的掌控中。「全線關注,環環相扣」。
搖青之後還要殺青。殺青,就是讓發酵中的茶葉停止發酵。殺青如果殺得不夠透,返青會很快。「殺青,要200攝氏度以上的高溫,且一定要用木頭柴火。」搖青,是散發香氣,殺青,則是驟然鎖住香氣,茶葉香不香,很重要的一點,就要看殺青是否到位。如果是清香型的茶,在發酵和殺青上更要注意一些,不只是焙火輕一點。
跟紅茶和綠茶相比,岩茶的製作工藝要複雜多了,需要茶人投入更多的心思。
在茶人眼裡,茶,是有生命的。這種「生命感」,在岩茶中似乎更能體現。
「武夷焙火實甲天下。武夷岩茶,十焙成金,武夷岩茶,味從焙處厚。」一個「焙」字,是武夷岩茶口感的生命之源,但是,在王老師眼裡,焙火,遠沒有傳說的這麼簡單。
「有人認為,火焙得越足,時間越長越好,實際上不是這樣。關鍵是要把握這個焙火過程中的關節點,如前面是揚氣(濁氣、水氣),中間是吃火,後面是回火。不同的品種,茶葉原有含水量大小不同,方法都不同。如果焙大紅袍和焙水仙用同樣的方法,肯定不對。所以,不在於你焙多少久,關鍵是你能否掌握精湛工藝的核心問題。掌握了這種技術你就知道焙火時火可大可小,時間可長可短,不會做太多的無用功。」
焙茶時,王老師抓起一把茶,讓我聞:「來,洪涌,你聞,深呼吸,這茶還有水氣,香味沒有那麼醇正,說明這個茶還早。」聞茶幹什麼?聞茶是判斷裡面的持水量和焙火的量,確定茶葉的變化。味道不夠的茶葉,就要用攻火,把雜味逼出來,焙掉。強火攻心,火攻進去,異味就出來了。
「岩茶很好玩,有一些很神奇的特性。譬如每個品種隨著儲存時間長短,口感也會變化。入口以後,從舌尖到舌根再到喉嚨,也會有非常強的變化。」
岩茶的香,百轉千回。一杯茶香不香?三泡以後再說。杯過三香,口中三變,見底三活,過了這幾關,透亮度,光澤度,鮮活度,棉柔度,都到位了。「喝完茶以後嘴巴一抿,兩頰和舌頭,唾液一直往上冒。這就是生津,舌底鳴泉,面頰生津,潤澤回喉。」能達到這種境界的,當是岩茶里的上品。
對於茶,各人有各人的喜歡,王老師說,做茶人只能講茶質量,賣茶人可以講茶文化——做茶人講完茶文化你那茶已經糊掉了。
一個茶人,真正追求的是工藝。好的工藝,不是講故事講出來的,而是悟出來的、做出來的。
岩茶的品類,千奇百怪,讓你嘆為觀止。很難想像,會有一種茶,竟能像武夷岩茶一樣衍生出如此眾多的品種。
品種園坐落在1938年的崇安茶場,分為兩塊,一塊是武夷山傳統奇種種子資源圃,一塊是新品系品種園。
這裡,幾乎集中了武夷山所能找到的所有品類。
每年的做茶季,我們都泡在這裡,也學不盡岩茶的所有。
肉桂,武夷山常見的茶,回甘強烈、滋味霸道,喝起來酣暢淋漓。當地人愛喝肉桂,並且會這樣形容味道:一入口,從舌尖到兩頰,有一點點麻。過後呢,慢慢鬆開,那種回味無窮的感受,會帶得您無限的遐想。
水仙,和肉桂的特徵大有不同,一般武夷山人不會拿這兩種茶進行拼配,就像兩個個性都很強的人,很難兼容,只有各自張揚,才能各自精彩。
讓我嘆為觀止的是奇種。奇種就是茶籽播種的,冬天茶籽揀來,落水泡,生根。奇種變異性很大,品種不可控。所以什麼是奇種,奇種就是千姿百態的樹形,千奇百味的口感,其最大特徵就是香氣奇異、口感多變、回味無窮。
鐵羅漢,帶著一種遠古的感覺,泡出來的冷湯甜絲絲。
半天腰,很少人能喝懂,喝著它時,或多或少感受到一種自然的狀態。水金龜,水涼的時候還能甜絲絲的,舌尖的前部分全部在生津,葉底艷麗而清亮。
王老師對於白雞冠的推崇,令人動容:「它的外形、香氣、湯色、葉底、滋味,已經超出岩茶其它品種,自成一體,做茶人看到這個葉底,心情就很好,至於她能賣多少錢,又是另外一回事。」
王老師想表達的是,對於做茶人來說,遇見好茶的樂趣。遠勝於茶本身能賣多少錢。
喝岩茶,就像走進一座未知而新奇的迷宮,剛進去感到很迷茫,等你喝到半懂的時候,還是會茫然。等到你過了這個階段,再喝岩茶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進來了,剩下的就是青睞和依賴了。當然,更多的是幸福的感受。
(來源:誠茶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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