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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分手故事而已 - 「ONE · 一個」

1跟沈鏡遲分手之後第一次哭是在我畢業那天。大冬天的,在異國他鄉畢業,實在是件蕭瑟的事情。爸媽沒來——路途太遙遠,再加上是12月中下旬這種奇怪的時間段,實在請不到假。相熟的師弟師妹沒來——該旅遊的旅遊,該回國的回國,幾乎是在12月初期末考剛結束的第二天就走得一個不剩了。同級的那幾個知心好友也沒來——他們按計劃都是要等明年夏天才畢業的,同樣也是早早就開始享受寒假了,誰還會在這偏遠小城裡耗到聖誕節前夕呢。其實我早已預料到了這份沒有親友團的凄涼,所以反覆跟自己講,既然選擇了提前一學期在冬季畢業,就應該要有承受凄涼的覺悟。可是,當我們一小撮冬季畢業生走進小禮堂的時候,當觀眾席上的所有人齊刷刷向我們投來熱烈的目光和掌聲的時候,當站在我前前後後的畢業生都在跟自己的親友團飛吻和打招呼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哎呀糟糕,我要跟誰飛吻、跟誰打招呼去呢?這份後知後覺一下子沖得我鼻子有點酸,我不得不咳嗽了兩聲才壓制住了那份要掉眼淚的衝動。畢業典禮結束,從小禮堂里出來,忍不住想自嘲。大學本科生涯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沒了,甚至連最後的儀式都如此馬馬虎虎,怎麼搞的。於是掏出手機,任性地在朋友圈發了一張嘟嘴賣萌照感嘆道——即將靜悄悄地滾蛋啦,不甘心呀不甘心。按完發送,覺得這滿腔繁雜的情緒唯有用美食才能治癒。於是當機立斷,把手機往兜里一揣,嘎吱嘎吱踩著雪去吃我鍾愛的那家越南菜了。服務生把我點的湯米粉端上來之後,我按照慣例掏出手機準備一邊刷一邊吃。這麼一會兒工夫,微信朋友圈就有十來條新消息提示了,不得不說我心裡還是泛起了一陣受到重視的竊喜。點開一看,一樓是沈鏡遲的回復:畢業快樂喲。二樓回復:請一樓和樓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愛之實了好嗎!三樓回復:請一樓和樓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愛之實了好嗎!四樓回復:請一樓和樓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愛之實了好嗎!五樓回復:請一樓和樓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恩愛之實了好嗎!……我完全沒有預料到會看到這樣一串觸目驚心的隊形。夾起來的一筷子米粉還沒吃到嘴裡,眼淚就噼里啪啦地砸進了湯里。2在我認識的所有人里,沒有人的分手經歷比我的更奇葩。我的大部分女性朋友分手的原因都是遇到了渣男,所以分手後常見的劇情是:閨蜜團對女主角一波接一波的慰問和安撫,伴隨著對男主角一波接一波的吐槽和聲討。但是在我的分手劇本里,卻變成了:我一波接一波地去慰問和安撫我的閨蜜團,與此同時接受著她們對我的一波接一波的吐槽和聲討。敢情在她們眼裡我是情商智商都下線了才會跟沈鏡遲分手,要麼就是我做了對不起人家的事了。我從來不知道沈鏡遲竟然把我的閨蜜們收得這麼服服帖帖,真是大開眼界。更搞笑的是,沈鏡遲那邊似乎也因為這樁莫名其妙的分手被基友團罵得灰頭土臉。看樣子境遇跟我是半斤八兩。大概在我和沈鏡遲的朋友們看來,我們兩個分手實在是不懂事瞎胡鬧。沈鏡遲不是渣男,我也不是渣女,壓根兒沒有第三者。我們兩個性格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在一起的兩年多也相處得很融洽,不但讓彼此的生活很歡樂,連帶著讓周遭的人的生活都多了很多笑聲,所以絕對不是性格不合。你現在問我喜不喜歡沈鏡遲,我還是會毫不猶豫地說喜歡,而我猜他喜歡我的程度甚至比我喜歡他還要更甚,所以也不是不愛了。純粹就是兩個人覺得,到這個階段,還是分開更自在一些。我的室友小李在審問我分手原因的時候聽到我這樣前言不搭後語完全沒有邏輯的答案,直接就瞪圓了眼睛吼過來:「這什麼鬼?感情好到可以隨便分個手玩一玩?花樣虐狗的新姿勢嗎?」聽到這樣的話,我覺得自己整個心臟好像皺縮成了一顆又老又丑的核桃。我咽了一口口水,弱氣地張口辯駁,一方面是想試圖理清自己的思路,一方面也是想爭取幾句分手之後應得的溫柔體貼的安慰。我說:「其實,因為背叛和傷害而離開一個人是一種很痛快的方式。因為你很清楚已經沒有任何希望了,所以擺在眼前的路是很清晰的。可是,當背叛和傷害都不存在的時候,離開一個人才真的需要經歷很多的糾結和思考,那才是真正的折磨……」小李直接打斷了我:「你怎麼這麼作啊?想怎樣嘛!既然沒有人出軌,你又還喜歡他,幹嗎分手?!」她氣勢洶洶,我突然就懶得解釋了。本來分手就只是我和沈鏡遲兩個人的決定,這些閑雜人等憑什麼自以為是地來指手畫腳。我自己心底非常清楚這真的不是「想起一出來一出」的兒戲。「分手」這兩個字,我醞釀了至少有半年之久,才最終說出口的。3第一次發現「分手其實並不遙遠」是2014年1月。剛開學,照例收到「2014年冬季畢業申請現正開放」的群發郵件。我心裡一動,瞄了一眼自己的學分進度表,心裡盤算了一下。如果我按計劃在2015年夏季畢業,那最後一個學期實際上只需要選兩門課就達到畢業的學分要求了。為了兩門課多待一個學期,那多浪費錢啊!倒不如把那兩門課塞進接下來的暑假學期和秋季學期里,提早一個學期畢業算了。這麼想著,我就毅然決然地填了2014年冬季畢業的申請。沈鏡遲知道之後說:「挺好的呀,然後呢?什麼打算?」我這才發現,提早畢業也就意味著我得提早開始思考出路問題,於是裝出一臉痴呆相問沈鏡遲:「我有什麼選項嗎?」沈鏡遲一邊刷著網頁一邊正兒八經地調戲我:「回國或者留美,工作或者讀研。其實理論上來說還有嫁人這個選項。」我故作嫌惡狀說:「哎呦,老婆本兒攢夠了嗎?就敢往上捅詞兒啊!」沈鏡遲一臉竊笑轉過來看著我:「哎呦,真這麼想嫁給我啊。」混蛋,又給我下套。我一爪子上去掐住沈鏡遲的胳膊說:「你少來!說正經的!作為直系師兄你快給師妹的前途指點一二啊!」沈鏡遲故作憂傷狀說:「師兄也是前途未卜啊好不好,哪兒有資本給你出謀劃策。前兩天還夢見我申的學校一間都不收我。」我本來下意識想吐槽一句「誰讓你個二貨連難度係數那麼低的本校都不申,非要投東岸西岸」,但是我也知道沈鏡遲那份故作憂傷的背後是實實在在的焦慮,這個時候開玩笑就真傷人了。所以我趕緊接了一句:「夢都是反的啦。」沈鏡遲沒有申本校的研。也就是說,再過四個月,本科畢業的沈鏡遲就要前往下一站了。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那會是在哪裡,但肯定不是在這裡。他會離開我所在的城市。我心裡有那麼一瞬間的不舒服。但是轉念一想,讓我選的話我也不會申本校。雖然牌子很響,但是畢竟是小地方,資訊流通的速度遠比不上大城市,做新聞感覺沒什麼奔頭。他要出去闖,有他的道理。一個嘲諷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裡響起來:該不會,你們兩個到頭來也是畢業就分手吧。我被自己如此消極的心理暗示嚇了一跳,趕緊把這個念頭撲滅,說:「年底畢業之後怎麼樣還不確定,不過我今年暑假學期的確需要選實習的學分。我跟你一起投簡歷好啦。」沈鏡遲眼睛一亮:「誒誒誒!不錯啊!真的在同一個城市的話你就甭找室友了,直接來跟我一起住吧。」嘖,這個得寸進尺的傢伙。我勁頭上來了,眯起眼仰起臉跟他頂嘴:「沈鏡遲同學,你今天什麼毛病啊?這才1月份呢,外面雪還在嗖嗖嗖的下,你發春是不是發得有點太早了?」沈鏡遲把電腦一合,站起來穿外套,漫不經心地說:「一個寒假沒見了想你嘛,調戲的分量當然要給足,」然後轉過頭來看我一眼,「穿外套,出去吃飯了。」我們兩個的關係果然比較適合插科打諢互相拌嘴,不適合板起臉來討論前途問題。4春假過得忐忑不安七上八下。我們倆都在等實習的offer,此外沈鏡遲還在等研究生的。在這種等待的愁雲籠罩之下,自然沒有任何出門旅遊的心情。我駐紮在沈鏡遲的公寓,兩個人頹在一塊兒,煲劇和看電影殺時間,隻字不提offer的事。最記得那會兒兩個人窩在沙發里看了1995年版的《花樣男子》,藤木直人一出來的時候沈鏡遲在旁邊吐槽說,這分明是何炅呀!春假結束之後沒多久沈鏡遲人品大爆發,接連收到了好幾份offer,實習的和研究生的,都在紐約。我也收到了實習的回復,參加了幾個interview,不出意外的話暑期就能跟沈鏡遲一起去紐約了。我幾乎都已經想像到這個重磅好消息公布之後朋友圈將會是怎樣一片哀鴻遍野,一邊膜拜我們兩個是金童玉女,一邊咒罵我們閃瞎狗眼什麼的。我忍不住開始為這番想像的圖景沾沾自喜。可惜我高興得太早了。當時回復我的有兩家,A公司已經給了offer,但B公司還在面試的流程中。老實說,B公司我更想去。我本來打算等B公司表明要錄用我之後再拒掉A公司,但老天顯然不會讓我如此開掛,A公司不可能無休止地等我,他們只給我一星期的考慮時間。在那一個星期里我又參加了B公司的二面,從面試官語氣里似乎聽出了一絲非常想讓我過去和他們共事的意思。於是我就賭了一把,把A公司給拒了。結果,在我把A公司拒掉的一星期之後,B公司回復我說,很抱歉。呵呵。我怎麼會愚蠢到讓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現在好了,一夜回到解放前,手上一個offer都沒有,等於要重新開始投簡歷。當時我都要瘋了。已經是4月中旬,到派offer的季節了,該招的肯定都招滿了,我要到哪兒才能憑空搞一個實習出來?!而且我還沒有退路,課已經選了,我暑假學期必須要有一份實習的學分,學分完不成,就要耽擱冬季畢業。我眼看著自己的生活即將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刷拉拉地崩塌。覺得很跌份兒,也不知道要怎麼跟沈鏡遲說「我要到手的實習沒了」這樣的噩耗。我知道他拿到研究生offer之前其實一直睡不好覺,我想讓他多享受一下那個消息帶來的好心情,所以不想打擾他。而且可能是我太擰巴了吧,覺得男朋友是用來激勵自己共同奮鬥的,不是用來依賴的。尤其是實習這樣的關乎個人前途的大事,我自己弄的爛攤子,憑什麼讓他跟著操心呢。所以我沒有跟沈鏡遲吱聲,更沒有跟任何朋友吱聲。奇怪的是,當我決定要自己解決的時候,思路反倒清晰了很多。我去找了實習導師,描述了自己的窘境。幸好,指派給我的這個導師是之前蠻寵我的一個大叔教授。可能他覺得這個小姑娘摔這麼一跟頭實在是有點可惜又有點可愛,就寬慰我說,沒關係,他動用一下他的人脈打聽打聽,總能找到一份實習的。不過,他執教之前的職業生涯基本上都在西海岸,於是問我,實習不在紐約的話有沒有關係。都這種時候了,我當然不敢挑三揀四,立馬說,能找到實習就很好了,麻煩教授啦!教授擺擺手說,沒關係,離夏天還有時間嘛,不用怕。走出他辦公室的時候突然想起來,他之前上課的時候提到過,自己的女兒跟我們差不多大,這會兒正在歐洲念書。大概他是把給不到自己女兒的那份愛分了一點兒給我吧。想來是老天對我網開一面。五月初,終於敲定了實習,在舊金山。我這才敢和沈鏡遲說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憐兮兮地賣萌:「你生我的氣吧,我不能跟你一塊兒去紐約了。」沈鏡遲的表情看不出來有明顯的不開心。可能他早已經猜到事情有變故,只是為了維護女朋友的自尊心才沒有問起、沒有說破。他笑了一下說:「獨立日的時候你就可以來找我啦。」於是我就順著他的話跟他抬杠:「咦,不對誒,從西岸飛東岸可不划算了。你想啊,我要是早上八點出發,六個小時的飛機再加上三個小時的時差,算上路上雜七雜八的時間,到紐約都晚上七八點了,一天就沒了!」沈鏡遲伸手過來捏我的臉:「你這小白眼狼,把我一個人扔紐約,我讓你來見我一面你還想討價還價?」我趕緊應了一聲:「好嘛我錯了嘛,我現在就去看機票。」沈鏡遲哼了一聲,不搭我的話了。5不知道是不是因禍得福,我發現舊金山更對我的胃口。又或者是我本身在經歷了offer驚魂之後對世事的期望值整體都降低了,所以覺得在舊金山遇到的一切都比我想像的要好。我在實習單位當社交媒體助理(這年頭好像所有的媒體實習生都在做這個)。雖然工作本身沒什麼特別有挑戰性的地方,但是辦公室氣氛很溫馨,同事們是一群逗比吃貨,每天不重樣兒地往辦公室裡帶零嘴。上司的個性也很可愛。這個短髮泡泡眼的德裔女人每天都有層出不窮的段子來跟我吐槽美國人,我一度懷疑她其實是個披著德國人的皮的英國人。除此之外她是個超級大球迷,世界盃一開始她就天天給我安利德國隊,成功地讓我記住了克洛澤和穆勒的帥臉,還有那個跟她一樣泡泡眼的厄齊爾。五月底的時候恰巧國內有朋友在做微信公號,正在招兵買馬,拉我去給他們寫寫編譯類的文章。我一想,反正自己實習的活兒不重,閑著也是閑著,也就答應了。做了兩篇之後,引起了團隊里的一個前輩的注意,於是過來戳我私聊,問我在哪兒上學、什麼時候畢業、想不想給她供職的雜誌寫稿子。我腦袋頓時嗡的一下,被天上掉下來的碩大的餡餅砸得頭暈眼花,那本雜誌我中學的時候還一度很愛看呢。真是萬萬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的神發展,當然忙不迭地說好。一開始是幫著查資料或者採訪美國人,再之後前輩就放我自己獨立去做小稿子了。在新聞學院里呆了三年學到的十八般武藝終於派上了用場,睡前醒後總算有了可以惦記而且是值得惦記的東西,被賞識被信任的感覺好幸福。一邊實習,一邊做翻譯,還要採訪寫稿子,生活塞得滿滿當當的。但我就是虛榮呀,但凡看到自己的名字又在署名那欄出現一回,我就覺得,噢天哪,為了這種血液奔涌的瞬間,我可以不需要閑暇,不需要周末。尤其記得有一回,我在臉書上七拐八拐地挖到了一個看上去很有戲的source,於是發了私信約採訪。他問我是怎麼找到他的,我就一五一十地描述給他聽。然後他回復說,哈哈,你真可愛。正是周六下午,我在廳里,抬頭一看外面漫天漫地的大太陽,心情好得要爆炸,轉頭高聲問房間里的室友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喝早茶,室友也高聲說好。我覺得全世界的成就感和小確幸就在那個瞬間擁過來,裹住了我。那個有戲的source的故事後來的確成文了,還發表了。前輩發了一張照片過來,我點開一看,自己的名字白紙黑字地印在紙質版上面。於是捧著手機傻笑出聲。稿子發表的事情我第一時間告訴了爸媽,還有在國內的朋友,叫他們去買來看。睡醒一覺之後才想起來,還沒有和沈鏡遲說。6沈鏡遲在我的整個夏天裡的戲份跳水般地急劇減少。我猜他也一定很忙。本來他是個特別喜歡在微信朋友圈裡浪的人,夏天一開始基本上都很少發動態。而且他已經開始給我的朋友圈點贊了,評論都懶得敲,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五月中沈鏡遲畢了業,然後他往東走,我往西走。最開始還有一些聯繫,到六月基本上整個月就沒說過幾句話了,說的話都是斷斷續續的。可能因為時差的關係吧,微信上的對話都像是離線留言一樣。要聊的話題也不過是我七月初獨立日去紐約的安排。他說,他還有別的朋友獨立日想到紐約見個面,問我介不介意。我說,當然不介意。獨立日的紐約之行沒有特別愉快,也沒有特別不愉快。跟沈鏡遲見了面之後就非常自然而然地開啟了雙向吐槽模式,他的朋友估計都覺得我們是一對活寶吧。晚上看煙花的時候周圍還蠻多情侶的,天氣其實不熱,但我沒有什麼要牽手擁抱的情緒。還好沈鏡遲全程都在舉著手機拍拍拍,沒空來跟我膩歪。稿子發表的事情是在我從紐約回舊金山之後了。我發現自己忘記跟沈鏡遲彙報的時候特別愧疚,趕緊上微信找跟他的對話框,發現上一次對話是一個多星期以前,我告訴他我的飛機降落了,他說那就好。跟他報了喜,過了差不多一天才收到回復:「祝賀祝賀!在忙所以回復晚了哈。」可怕的是,我看到他的回復之後鬆了一口氣的原因並不是「還好,我的男朋友沒有不理我」,而是「還好,在我把他晾一邊的時候,他也並沒有那麼在意我,扯平了」。隨即緩過神來,不對啊,我怎麼可以這樣想?!簡直無情無義得讓自己都心寒。我開始努力回憶我們以前到底是怎麼融洽相處的,才發現其實我們並沒有分太多時間去了解彼此的生活,更多的都是在聊學校和課業。畢竟他是我的直系師兄,我總是可以從他那兒得到各種各樣選課的建議和考試的貼士,當然,他有的時候也打滾賣萌地讓我給他頭腦風暴選題靈感、使喚我幫他檢查稿子有沒有拼寫錯誤和語病。我莫名覺得這就像是發生在一個新聞編輯部里的辦公室戀情,但凡有一方離職,就再也沒有支撐這份關係的土壤和語境了。我對著鏡子問自己,對沈鏡遲的喜歡到底是哪一種喜歡。可能更多的是因為他跟我太像了,兩個人碰到一塊兒總是能棋逢對手地拌嘴。我迷戀那種你來我往的快感,我猜他也是的。沒有了他跟我拌嘴,我可能會稍微無聊一些,但從根本上來說不會產生什麼質的退化。他更像是個有趣的朋友。在滿足了友情的基礎之上,親起來抱起來的感覺也並不討厭,所以被定義為了男朋友,好像是這樣吧。男女朋友間應盡的義務是什麼?這個問題我從來沒思考過。是滿足彼此特定的需求嗎?可我覺得自己好像到了一個不需要談戀愛的階段。這個暑假我變了很多,因為接到了來自前輩的橄欖枝,前路一下子明朗了起來。前輩說我畢業之後那個學期要是回國的話可以去他們雜誌社實習,她願意帶我。跟前輩聊天的時候聽說她在香港讀的研,突然覺得這也不失為一個出路,大概我也可以朝這個方向試試。這樣算下來,一個學期的實習加上一年的研究生,順利的話,人生進度條的計劃表就又鋪好了一年半。我悲哀地發現,我想要的這些不遠的未來,好像完全不需要沈鏡遲的參與。而他目光所及的未來,也已經定下來了,會在紐約讀兩年的研究生,好像也完全不需要我的參與。我不知道我應該向他索取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可以給他什麼。談戀愛談到這樣一個地步,是不是意味著分手就近了?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我終於鼓起勇氣在微信上戳沈鏡遲:「老沈。」好像很久都沒有這樣叫過他了。印象里還是在一起第一年的時候這樣叫得比較多。這次他回復得很快:「怎麼呢?」我說:「我們是不是應該找時間聊一下未來規劃?」他又迅速地回復我:「好,見面說。」我還在猶豫這是什麼意思、是要什麼時候約在哪裡見面,沈鏡遲的新消息又發過來:「你感恩節要不要來紐約呀?包吃包住哦。」我想了一下,一字一句地敲下給他的回復:「這個感恩節我可能就不出去玩兒了。十二月要畢業,再加上決定申請研究生,感覺會有很多事情。」沈鏡遲問:「打算申哪兒啊?」我說:「香港。」想了想又趕緊補了一句:「因為以後還是想回國發展。」過了好一會兒,沈鏡遲回復道:「挺好的。離你家也近,東西也好吃。在美帝這麼久,實在是難為你啦。」最怕這種看不到語氣的文字了。我捏著手機,盯著這一條,做了半天的閱讀理解,還是讀不懂這幾句話背後是怎樣的情緒。或者我是在逃避,因為我明白自己即使讀懂了也解決不了問題。又過了很久,我都能感受到我們兩個在屏幕兩端僵持不下的那種詭異氣氛在蔓延開來,他終於又發了一句過來:「那我感恩節去看你吧。」7感恩節假期沈鏡遲過來的那天下很大雨,挺罕見的。我下樓接他。從獨立日之後就沒見過面,他頭髮明顯長了,好像也瘦了一點。見到我之後他露出一臉累得不行的笑容說:「點兒背啊,今天紐約也下大雨。」我趕緊說辛苦了辛苦了。兩個人慢悠悠地挪回我的公寓房間,我剛推開門放下傘,燈還沒擰開,就聽到他把門一關、把行李往地上一放,說了一句「抱一下」,就從背後攔腰摟過我,像是要把我攏到他懷裡去。我手裡還攥著鑰匙,整個身體都僵住了,不敢掙脫,也不敢動。我想不起來上一次被他抱著是什麼感覺,只覺得生分。大概我適應能力太強,已經迅速地在兩地相隔的這半年裡習慣了獨身的狀態了。他身體很冷,衣服濕噠噠的,好狼狽。我突然覺得自己怎麼這麼不懂事。男朋友從紐約坐了兩小時飛機三小時車淋了雨過來找我,而我這個時候竟然還想要跟他說分手。真的,從夏天的末尾,他說感恩節要來找我的時候開始,我就已經決定要談分手了。這幾個月我不知道上谷歌搜索了多少分手攻略,打不知道多少個腹稿,對著鏡子排練了多少遍。可他就是有辦法讓我張不了口。沈鏡遲在黑暗裡輕輕地說:「我知道這次回來你想跟我說什麼。先緩一緩,今天先別說,我心情實在不好。」 他這樣一說讓我覺得我也好狼狽,眼淚熱熱的就湧出來。只好動作僵硬地把他扣在我腰間的胳膊掰開,轉過身去繼續抱他,希望能減輕一點內心的愧疚感。這才想起來,上一次擁抱還是他畢業的時候。我們在黑暗裡抱著有好一會兒,他還是冷冰冰濕噠噠的,捂都捂不熱,讓我好難過。我只好張口說:「你去洗澡好不好?我怕你著涼了。」沈鏡遲終於鬆了手,悶悶地說:「好。」8離感恩節還有幾天,我們決定到時候還是在家做飯,不出去吃了。然後就一起走路去超市,搜颳了一堆我愛吃的菜和他愛吃的肉回家。走回家的樣子看上去特別像老夫老妻。我說,我們這種狀態啊,頗有一種迴光返照的味道。沈鏡遲說,得選個好日子談,就感恩節當天吧。那天我們兩個在廚房一通手忙腳亂。我一邊動作生澀地拍蒜一邊說,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啊,好不好吃這種細節就不要太強求啦。沈鏡遲說,搞什麼鬼,你以前做飯不是還行嗎,還嘚嘚瑟瑟給人寫攻略貼來著。我說,後來忙都忙死了,哪有情趣做飯啊,再加上就一個人吃,要做的話也不過是炒把青菜煎個雞蛋,我現在應該已經在黑暗料理界出道了。沈鏡遲一邊切肉一邊頭疼地說,快去看菜譜!事實證明我們兩個學習能力還是很強的,照著菜譜弄出來的感恩節大餐比想像中的好吃。我們還裝模作樣地舉了個杯,謝謝彼此的出現。我們一邊吃一邊談的分手,把話都說開了。我果然猜得沒錯,沈鏡遲暑假的時候簡直忙瘋了。這傢伙要轉型做電視,堪稱是新聞媒體里最高壓的那個工種,所以一個假期都在神經緊繃地寫腳本。他提起的時候裝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但是隨即也笑著說在實習單位認識了很多很棒的老師和同道,覺得在紐約這個平台實在是很幸運。——活脫脫的就是一個甘之如飴的工作狂的形象。我想到自己暑假的時候那種「不需要閑暇不需要周末」的心情,心下一片瞭然,頓時也理解了他。他有自己想奮鬥的事業了,開口描述的時候整個人都像在發光,多好。我樂呵呵地接話:「大二那個暑假學期,上最後一門低階版專業課,教授說,這門課是你們進入新聞學院的最後一道坎了,奉勸你們想通想透,尤其是那些想要感情順利家庭幸福的人,還是知難而退吧。她當時還舉了N多例子,說很多女記者為了結婚生子的考量,轉型去做PR了。」沈鏡遲爆笑出聲:「真的假的?這話聽著一股高端黑的味道,哈哈哈哈。」兩個逗比當時還興緻勃勃地討論了一嘴兒「應該如何昭告天下我們分手了」。我說,不如在朋友圈互相宣布對方以自由身的身份重回戀愛自由市場吧。沈鏡遲說,那就發一張對方的照片加一句配文好啦。我們一致決定不許偷看。於是在餐桌兩邊捏著手機選照片寫文案,時不時陰笑兩聲,都想讓對方覺得自己有一肚子壞水兒。然後我們倒數三二一,同時按了發送。我選了一張我給他拍的。當時上攝影課,練打光,我就把他拽來給我當了模特。他扶著眼鏡框、稍稍歪著腦袋側著臉看向鏡頭。雖然是擺拍,有點作,但確實蠻帥的。他選了一張他給我拍的。應該是在一起的第一年的春假,我們一起去芝加哥的時候照的。我戴著毛線帽對著鏡頭做鬼臉,周身都是飛揚跋扈的孩子氣,著實很可愛。我加的配文是:這位兄台缺一個女朋友,非誠勿擾。他加的配文是:想追這個妞的人去追吧,我批准了。我看到朋友圈並排刷出來的這兩條,覺得簡直是神作,有那麼一瞬間差點想複合。不過還是習慣性張口埋汰道:「花擦,連字數都一樣?要不要這麼有默契啊!你丫快老實交代你是怎麼作弊的!」沈鏡遲立刻反擊道:「我靠,你也太無情無義了吧!上一秒剛分手下一秒就血口噴人!」我用特別欠扁的語氣說:「我樂意,怎麼的。」沈鏡遲哼了一聲道:「還好分手了。」兩個人都哈哈大笑起來。這才像我們應該有的對話方式呀。我們本來就是讓對方輕鬆自在的一對兒。沒錯,只有這樣,才是最有我們的風格的分手方式。夠體面,夠冷靜,而且一直到最後都這麼逗。我很欣慰。9但是談分手只完成了分手的第一步。接下來就是筋疲力竭的勸說和解釋。所有人都不相信我們分手了。即使在我們的反覆確認下有幾個人勉強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還是忍不住要吐槽我們簡直是喪心病狂、發分手告示都要秀一發恩愛。更多的人還是覺得異地這樣的理由簡直扯淡,甚至開始賭我跟沈鏡遲什麼時候會複合。我一開始還沒怎麼太往心裡去,可能因為期末和畢業的壓力讓我沒有分太多精力想這個事兒。直到畢業典禮那天,看到那條「請一樓和樓主不要再借分手之行秀行恩愛之實了好嗎」的隊形的瞬間,我突然想到,三年半以前我帶著兩個大箱子一個大書包來到了這個國度,三天半之後我還是只能帶著兩個大箱子一個大書包離開這裡,有一種宿命輪迴的傷感。沈鏡遲就像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醒了,所有的情節像退潮一樣離我而去,我什麼都留不住。只有那些曾經聽我講過夢的人們偏執地嚷嚷著,然後呢,就沒了嗎,你快繼續講下去呀。我說,很抱歉,沒有然後了。他們還是不走,開始高聲叫著,安可!安可!安可!安可!我無能為力,我只好開始哭。哭到餐廳里的服務生都過來問我怎麼了。我覺得有點丟臉,沒有提分手的事,只說,我畢業了,三天後就要走,有點捨不得。服務生說,天哪,畢業快樂!我去叫老闆送你一份什麼吧!你要不要嘗一下我們的招牌脆香骨!真可愛。我擺擺手說,不用啦謝謝,我不吃肉的。腦子裡突然「砰」的一下,想起曾經,曾經某個被人津津樂道的愛情故事的尾聲,是沈鏡遲吐槽我說:沒見過像你這種越吃素越能頂嘴的。我當時說,好的呀,那我以後不給您當捧哏了,您說單口相聲去吧。然後沈鏡遲好心情地說,別嘛別嘛,人家可喜歡你頂嘴的樣子了。10我又認真地谷歌了一遍分手攻略。好多都提到,為了讓傷害盡量小,還是先彼此不要聯繫比較好。上飛機前我給沈鏡遲發了一條微信:我回國啦,可能的話,以後還是別聯繫了吧。然後我在飛機上輾轉反側了十多個小時,想像了幾千幾萬種他可能的回復。——哈哈,哎,可惜啦。——林森森同學,我當年是真的很喜歡你。——你個二貨,你明明就還喜歡我。——祝你以後遇得上比我好的男人。——我猜你以後可能遇不上我這麼好的男人了。——等你聽說我和別的妞兒在一起的時候會後悔的哦。——瞧你這德行。我知道你已經開始後悔了。——嘖嘖,怎麼辦啊,就是喜歡你這種擰巴的個性。——沒人來跟我頂嘴了,說單口相聲大概會很寂寞吧。……下飛機後迫不及待地開機,想要驗證自己的猜想。才發現他的回復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好,也沒有我想像中那麼壞。他只說:一路平安。前程似錦。我走出機場,故鄉的天蒙蒙亮起來了。F小姐,青年寫作者,畢業於美國密蘇里新聞學院。@恢復吃素的F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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