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謊言和《金瓶梅》

　　宋朝以後，程朱理（道）學興起，並在宋元明清成為統治思想。號召人們遵守三綱五常，「存天理，滅人慾」，把性行為只當做必要的繁殖手段，要求婦女從一而終，做節婦烈女。正常的性需求被神秘化妖魔化，性行為被認為不潔凈而且有損健康，這些思想流毒至今不曾肅清，貽害深遠。誕生於明朝隆萬之際的《金瓶梅》，被認為是一部誨淫之書，歷來被統治者所惡，作者蘭陵笑笑生，其人不詳，各種考據不能定案。其時，程朱理學不但是官方統治思想，而且已成為人們日常言行的是非標準，《金瓶梅》正是描寫了當時人的生活，可以說，是活的歷史。　　《金瓶梅》以官僚富豪西門慶的家庭為中心，全面描寫了明朝中葉的市井生活、官場腐敗和商業萌芽。家庭生活，必然少不了性活動，《金瓶梅》中的性描寫生動活潑，性趣盎然。不但有異性之性，也有同性之性。西門慶本人是個雙性戀者，他以異性為主，同性行為僅是主餐後的茶點。　　西門慶原是個破落潑皮商人，在清河縣開著一家生藥鋪子，交了一幫狐朋狗友。頗符合「潘驢鄧小閑」的男人標準，特別是「驢」之一項，據小說描寫，偉岸好用，勾搭富寡婦孟玉樓和李瓶兒，嫁給他做了小老婆，拐帶來不少銀錢房產，成了清河縣城的富人。有了經濟基礎，西門慶也懂得向官府靠攏，和時下富人當代表委員一樣。不過，西門慶絕對是大手筆，白花花的銀子送出去，拜了當朝太師蔡京做乾爹，謀得一個公務員的職位——清河縣理刑副千戶，相當於縣法院副院長，不管男女，不論古今，乾爹都管用不是。於是，西門慶官商一體，生意越發做的大，旗下生藥鋪、綢緞鋪、布鋪、當鋪，批零兼營，富甲一方。　　因「驢」起家的西門慶，宅內六房婆娘，吳玉娘、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李瓶兒、潘金蓮，爭妍鬥豔，為了睡西門官人明爭暗鬥。這邊廂，西門大官人忙裡偷閒，潛規則下人老婆。一如當下官員潛規則下屬，利益挂帥、魅力隨之，無往不勝。話說，有錢有權，在多數女人眼中必須得有魅力啊，對不對？收用老婆房內的使喚丫頭和奶媽子，更不在話下。得閑呼朋喚友，妓院喝花酒，包養妓女。彼時的妓女，長得漂亮，又被老鴇包裝，吹拉彈唱樣樣能玩，琴棋書畫也略懂一二，有專人伺候衣食起居，儼然清河縣的女明星，富貴者爭相買單。和今天的一些女明星比起來，營生大體一樣，不同者，名號而已。風情萬種，靡費千金，大概包養一個月的費用，就可以在清河縣城買3間房子。西門慶最擅長踏寡婦門，娶回家幾個寡婦仍不罷休，人財兩得，嘗到了甜頭，樂此不疲，至死方休。　　西門慶的女人們，都是已為人婦者，也就是說西門慶好熟女。例外的，好像只有潘金蓮房內丫頭春梅，被西門慶收用時，尚未婚嫁。西門慶誘之以利，惑之以言貌，行之以「驢」，從不用強，女人們服服帖帖，心甘情願跟了西門大官人。夥同潘金蓮一起謀殺武大，和李瓶兒一起暗算花子虛，西門慶心狠手辣，若沒有女人幫忙，只能白日做夢。西門慶對付女人的不是有一手，他象觀音菩薩一樣，有很多手，陳冠希先生幾可媲美；包二奶養情人的當代官員難忘其項背，他們即使有偉哥，也做不了驢，憑的是豬一樣肥碩的肚子。　　西門慶和著酒喝下胡僧贈送的胡葯（春藥），戴上銀托子（性工具），在卧室，在書房，在花園，在花下，在椅子上，在他自己和別人家的床上，像牲口一樣衝鋒陷陣，無往不勝，把性的娛樂功能發揮到了極致。不曾想，慾火焚身的潘金蓮給他吃了超大量的胡葯，西門大官人最後死在了性交過程中，實在是死得其所。西門慶當官發財，財務自由，實現了性自由，是大多數成功男人的偶像。當年進城的勝利者忙著換老婆，今天腦滿腸肥的官員忙著養情人，飽讀詩書的學者想的紅袖添香，大腹便便的暴發戶要的是環肥燕瘦，只要財務自由，都在沿著西門大官人指引的光輝大道奮勇前進。不同的是，市長可以潛明星，教授只能潛學生，導演用權力，商人用貨幣。都說娛樂圈亂，其實，娛樂圈只是顯眼而已，在商場，在官場，在各種圈子，即使在生產隊的田間地頭，那點事在天天上演。　　大凡女人有點姿色，溫飽可以無虞，性自由卻不盡然。潘金蓮，本是一大戶人家的丫頭，有姿色，主人慾上而不能，賭氣倒賠嫁奩，嫁給武大郎為妻，鮮花插在牛糞上。潘金蓮遇到的男人非老即丑，憋屈的不行。於是，迷戀英武高大的小叔子武松，慘被拒絕，遇到西門大官人，乾柴烈火，一遂風流夙願。好夢易醒，及至嫁做老婆，才發現，在睡西門慶這件事上，競爭不是一般的激烈。望梅不能長期止渴，潘金蓮變被動為主動，與唯一可以自由出入後花園的男人，西門慶的女婿陳經濟，勾搭成事。在西門慶的女人中，潘金蓮被作者著墨最多，獲得的性機會也最多。也只有她的性趣，可以媲美西門慶，追索無度，永不饜足，他們在一起，團結緊張，嚴肅活潑，各取所需，和諧圓滿。無奈紅燈籠只有一盞，十天半個月掛一次，生命力旺盛的潘小姐，是可忍，還是沒忍住，貪一時之歡，睡死了西門慶。到手的肥肉，吃到嘴裡沒幾片，逮著機會，恨不得把整個肥豬吞下肚子，俗話說的好，「沒有耕壞的地，只有累死的牛」，潘小姐這朵奇葩，是現代女權主義的先行者。一路走來，鴆殺武大郎，氣死宋慧蓮（西門慶家的僕人性夥伴），罵死李瓶兒母子，為的就是那點事。人說潘金蓮心狠手辣，淫慾無度，其實，潘金蓮爭的，只是她的性權利。對漂亮女人來說，嫁給西門大官人這樣的高富帥，衣食無憂，但是，古今中外，高富帥都忙，即使沒忙著干那點事，十天八天沾不到身子是常事，空閨寂寞，可忍不可忍，只有忍著吧。　　能忍的是李瓶兒，對潘金蓮百般巴結，千般忍讓，仍被害死兒子，活活氣死。嫁給西門慶之前，李瓶兒乘病氣死花子虛，趕走蔣竹山，手段絕不輸潘金蓮。話說，男人通過陰道才能抵達女人的心靈，西門慶身懷利器，在床上，西門慶把李瓶兒整治的服服帖帖。雌伏之後，李瓶兒帶著她從梁中書府中拐來的，花太監積攢下來的，經兩任丈夫不曾撒手的財物，以及花子虛家的一院房產嫁給西門慶，做了第六房太太。老老實實，想的是安安靜靜相夫教子，一味退讓，反搭上了卿卿性命。西門慶打通院牆，兩家並作一家，整治花園給老婆們居住，修蓋卷棚供客人宴飲，有了西門大官人的氣象。有李瓶兒這道菜墊底，西門大官人官商勾連，佛道並舉，黑白通吃，上下其手，到達了他生命最輝煌的頂點。西門大官人不糊塗，他並沒有把李瓶兒僅僅當做性夥伴，比對別的女人多了信任，多了憐惜，李瓶兒死後，西門大官人傷心欲絕，大操大辦，堪比《紅樓夢》風光大葬尤三姐。當然，這並不妨礙他後來收用李瓶兒房中的奶媽子，算是床上的紀念吧。　　《金瓶梅》之梅，是潘金蓮的貼身丫頭龐春梅，千伶百俐，在潘金蓮的挑唆下，早早被西門慶收用，可以偶爾陪主子玩玩3P，仗著潘金蓮受寵，無非幹些撒潑耍橫的勾當。潘金蓮好手段，既送西門慶一個順水人情，又抬舉了春梅，春梅從此對金蓮死心塌地。西門慶死後，春梅撞破潘金蓮和陳經濟的好事，又被潘金蓮拉著玩3P，三個混作一處，逍遙快活。不得已，吳月娘先把春梅打發出去，暗結珠胎的春梅，被周守備買去作了第三房老婆，裝純賣乖，深得歡心，不久就生了個兒子。半百無子的周守備高興壞了，備受寵愛，獨掌家政大權，從此呼風喚雨，成了《金瓶梅》後半部的中心人物。無奈周守備年老體衰，又公務纏身，經常不在府中。春梅大費周折，找到她和潘金蓮的共同情人陳經濟，以表弟的身份接進周府，兩人明鋪暗蓋，如膠似漆，毫無顧忌，給周守備戴了一頂明晃晃的綠帽子。陳經濟橫死後，周守備也戰死在外，春梅更加肆無忌憚，勾引家丁家將，日夜癲狂，終因性病而亡。春梅盡得潘金蓮真傳，心眼手段青出於藍，潘金蓮終其一生，不是偷便是搶；春梅一日得勢，行事做派張揚霸道，不讓鬚眉。如果潘金蓮是女權主義者的先行者，春梅就是女權主義的踐行者。和潘金蓮在一起時，春梅百依百順，言聽計從；聽說潘金蓮被吳月娘趕出來，春梅趕緊攛掇周守備買來作老婆，寧願自己伏低作小；潘金蓮被武松殺掉，春梅出錢收屍，買地安葬。3P之情，從一而終。　　西門慶的女人中，還有一個不得不說，就是王招宣的遺孀林太太。西門慶聞其頗有姿色，家底不薄，許是想故伎重演吧，打發牙婆上門說合，一來二去成了好事。林太太兒子已經結婚，放著個如花似玉的老婆在家裡，整日妓院廝混。除過要西門慶幫忙管教兒子之外，林太太並沒有依附的意思。西門慶圖刺激，林太太想解渴，兩個見面就只有性，純粹的性關係，炮友先鋒。林太太經濟獨立，可以洒脫自在，女權主義者要深思。　　《金瓶梅》是小說家言，源於生活。以誨淫著稱的《金瓶梅》，再現了當時人的性活動，包括性關係、性心理、性技巧等等。生活的複雜和弔詭，再高明的小說家也只能夠現其一端。其時，宋明理學旗幟高揚，道學家們想成聖，鬼迷心竅，順應統治階層的需要，板起面孔愚人不倦。其實，他們不是不想，而是沒本錢，做不了西門慶。人民群眾不全是傻子，你說你的，我做我的，激情澎湃，多姿多彩，想像力從未枯竭。文學是一個民族的心靈史，國人說一套做一套，人前一套背後一套的病，是在這兒落下的么？　　太陽底下無新事，500年過去了，西門慶仍然活在每個男人的心裡，條件成熟就會蹦出來；女人都想做嫁給西門慶以後的李瓶兒，潘金蓮只是在夢裡，夢魘之後，不小心就成了春梅，林太太，還是那麼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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