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崇煥的圖森破(二)
大司馬亂入:西祠衚衕元老、明史達人李古評說袁崇煥的文章推出以來,好評如潮,大家的支持甚至激起了李古兄從明太祖到永曆帝重理一次明史的雄心。言歸正傳,今日文史宴公眾號推出第二集,談一談對袁崇煥進行評價時爭議的焦點——擅殺毛文龍事件。下周一推出最後一集。
第一集鏈接
文史宴|袁崇煥的圖森破(一)——大炮堆寧遠
三、危言聳,動天聽
書接上文,皇太極被袁督師死不出戰的精神深深震撼,後金終於撤軍錦州,退兵之際,士氣低沉,軍紀混亂,惶惶如喪家之犬,狼突狽竄——順道竄到大小凌河城堡,一統打砸搶,盡毀二城。
明軍一堆在錦州,一堆在寧遠,視而不見,就是不管,大約想法都跟袁督師一樣:你砸就砸把,回頭咱再來建,反正不差錢,我如果貿然出戰被後金順手一起開瓢了就完蛋了。
其實,錦寧之役中,面對朝鮮和東江的之危,錦州被圍之急,明軍始終被動,袁崇煥消極避戰,進退失據,而皇太極想圍就圍,想退就退,想砸就砸,如入無人之際,究其原因是在薩爾滸戰役之後,明朝軍隊整體上已經失去了和後金軍正面交鋒的勇氣。
上到督師下到士兵都開始耳濡目染一個觀點,後金騎射無雙,野戰不可持。
隨著恐金情緒的普遍蔓延,漸漸一個更駭人說法也開始傳播——
旗人滿萬,天下無敵。
如果一支軍隊面對敵人時,不敢離開工事赤手一搏,那註定不會擁有真正的勝利。
這也大明朝的氣數到了。
言歸正傳,當寧錦大捷的報喜摺子遞到內閣時,怎麼論功行賞讓相公們犯了難。
——朝鮮被打的向後金稱臣,錦州的趙率教被打得數次向皇太極乞饒,主帥袁崇煥只知道躲寧遠城中四門禁閉不動如山,大小凌河至錦寧防線被皇太極砸個稀巴爛——
這個,也叫大捷?!
看老袁的摺子,他還給毛文龍表功呢:
孰知毛文龍徑襲遼陽,旋兵相應,使非毛帥搗虛,錦寧又受敵矣!毛帥雖被創兵折,然數年牽制之功,此為最烈!」
這意思,又好像不對——
若非文龍搗虛——意思是毛督師其實是去撿便宜的?!雖然受創兵折——便宜沒撿著,你毛文龍反而損失慘重。數年牽制之功——原來毛文龍打了這麼多仗不過是牽制之功……
此為最烈——你是說毛帥戰功最烈還是損失最烈啊?!
尼瑪,你這哪是給毛文龍表功啊,你分明是打毛文龍的臉!
你老袁在寧遠只會坐蠟等死不肯馳援,你還說別人避實就虛?!
如此戰報,還自詡大捷,相公們哭笑不得又不知如何是好。最後還是魏九千歲拍板——
算了算了,人家也不容易,在錦州一線跟皇太極刺刀見紅的滿桂、紀用、趙率教給記一等功;毛文龍力挫阿敏,也記一等功,多多賞賜;袁督師在寧遠不戰,不死,不走,這沒功勞也有苦勞,就記二等功,行政級別提一下吧——
消息傳到遼東,袁崇煥不幹了。
他對魏忠賢很有意見!
廠公您也太不地道了,你給滿桂、趙率教升賞也就算了,他們跟我一起共過生死,毛文龍也升這麼大級別?!他算什麼鬼?!一個老兵痞,閑時浮糜軍餉,戰時殺良冒功!連朝鮮人都說「設文龍于海外,原為牽制不敢西向也,數次過河,屢犯寧錦,全不知覺,牽制安在?!」
您升賞他,是不是因為他在皮島給您修了生祠啊?!您有沒去我家鄉看過,我也給您建了啊……
我這麼苦心經營,不愛財不怕死,在寧遠豁出命去幹嗎?您就給加一級?算算,閹黨一群混蛋,我不跟您們玩兒了!
於是,袁崇煥憤而辭官,離開了遼東,回家鄉當田舍翁去了。
如果袁崇煥的仕途至此結束,或者直接病死,那他一定會被無爭議的形容為勇於任事,守邊有為,疊造大捷的勛臣,入表英烈傳,繪圖紫光閣。
幸運的人會在恰當的時候死去。
如此而言,袁崇煥真是個不幸的人。
天啟七年,秋八月,明熹宗病死,信王朱由檢即位,是為崇禎帝。他在將魏忠賢群黨一鍋端了之後,本著敵人升賞的也是敵人,敵人罷官的就朋友的精神,又將袁崇煥再次開復,並任命為兵部尚書兼任右副都御史,督師薊遼、兼督登萊、天津軍務。
同年七月,袁崇煥返回京城,上疏陳述兵事,朱由檢於平台召見袁崇煥——於是有了本文開頭的一幕。
談到遼東形勢,袁崇煥殺出來放話:「給我五年!!還你一個大明的遼東!!」
眾部員面面相覷,幾位相公瞠目乍舌,不知當年提拔袁崇煥的侯恂在不在,如果他在,一定腹里暗笑:
呵呵,老袁,你還是那德行,上來就梭哈啊!!
現在政府已經換屆,一朝天子,一朝臣,你還能押中嗎?!
崇禎開始沒表態,示意中場休息,大家都喝喝茶少歇少歇,然後自己也回去休整了。
皇上一走,兵科給事中許譽卿過來一把拽住袁崇煥說:
「袁督師,你說五年平遼……真不是看大家太嚴肅了,出來活躍氣氛的?」
袁崇煥說:「這個,不是,真不是。」
許譽卿:「噢!!看來你胸有成竹嘍?」
袁崇煥說:「也……不是了,我是看皇上憂心忡忡的,說出來安慰他一下……」
許譽卿哭笑不得:老袁啊!!皇帝雖然才十八歲,可他畢竟是皇帝,你身為臣子,軍國大事上怎麼能兒戲?
何況當今天子聰敏英睿,沈機獨斷,剪除魏黨,心憂遼東,極欲振作,你把他當小孩,圖樣圖森破?是要欺君啊!
許譽卿話說得很透,崇禎帝跟天啟、萬曆兩任皇帝都大不一樣,萬曆對文臣集團失去信心,躲入深宮不理政務,天啟是逍遙派,沉迷於業餘愛好,任由東林跟閹黨打做一團。
兩個皇帝對國事的態度都是,我的江山你們爭吧,頭破血流不管我事。我只混吃等死!你跟這倆皇帝漫天許諾,他們只會呵呵,第二天沒準就忘了。
而崇禎卻是萬曆中葉以來第一個極思有為的皇帝,自己宵衣旰食,也御下極嚴,責臣極苛,你今天吹的牛皮,他可都會當真。到時不能踐諾,他饒不了你的!
袁崇煥聽了許譽卿的話,這心裡開始有點小忐忑了。
崇禎帝回來以後似乎有了判斷,一開口就對袁崇煥的表態大加讚賞,又問他詳細的平遼方略——趕鴨子上架,袁崇煥不多想了,就拿出七條方略:
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人,守為正,戰為奇,和為旁,法在實不在虛,在漸不在驟。
這七條看上去有理,其實都是車軲轆話。崇禎帝半懂不懂,還是心花怒放,平台之後,他又幾次召見袁崇煥,真是如文王見子牙,穆公見百里奚,建文見李景隆,越聊越傾心。
他又命六部九卿全力配合,——大夥想:好吧!開弓沒有回頭箭,就都擼起袖子跟老袁干吧。
袁崇煥回到寧遠時,不僅有了薊遼督師等等一長串頭銜,並且領尚方寶劍,許便宜行事,而且在他的請求之下,遼餉增至二百八十萬,多了整整一百二十萬。
此時明朝一年的收入大約是五百萬,朝庭的虧空是一百五十萬。除此之外,崇禎還有內帑可支配,崇禎元年從內帑抽調了差不多一百萬填補各地所欠的軍餉。
崇禎如此信任袁崇煥,以至於掏光了自己的家底,他在袁崇煥死後,又信用楊嗣昌、洪承疇、盧象升,次次都是傾其所有。
這位急欲求治的帝王總是喜歡好大喜功的臣子,如同散戶喜歡業績報告吹塌天的股票,但是,砸下無數血本之後,一旦發現傾注心血的股票遲遲不能飄紅,那他又會傾刻翻臉,割肉,殺人。
袁督師,皇帝把老本都賒給你了,這筆帳你想過怎麼還嗎?
這是後話。
巨額籌碼已經堆在了五年平遼的盤面上了,政治博弈的老手袁督師,請開始操盤吧!
崇禎二年(1629年),姑且可以稱作袁督師五年平遼的第一年,他幹了什麼呢?他沒有去平遼陽皇太極,也沒有在錦寧乖乖搞他的炮塔流,他首先去平了皮島。
皮島是哪裡?就是東江鎮。
上面有以一百九十七人創鎮江大捷,在朝鮮力挫後金阿敏部,又偷襲遼陽,解寧錦之圍,袁督師的親密戰友毛文龍。
曾經的親密戰友也就是曾經的。
五年平遼是袁督師最大一次政治博弈,更大的抱負意味著需要更大的權柄,他此時,他已經踢走了王之臣,將經略、巡撫之職集於一身,放眼遼東已是他一人天下,而朝海之側,還有一鎮未服。
鎮守皮島的毛文龍也是威名赫赫,戰功彪柄——
巡撫節鎮登萊袁可立說:毛文龍在鎮江之役,前後大小三十餘戰,斬首共一千九十七級數逾,上捷者共五次,總獲器械、弓箭等件共五萬。
畫家兼政客董其昌替他吹牛——毛文龍以二百人奪鎮江,擒逆賊,獻之闕下,不費國家一把鐵、一束草、一斗糧。立此奇功,真奇俠絕倫,可以寄邊事者!如此膽略,夫豈易得?使今有三文龍,奴可擄,遼可復。
《李朝實錄》則一邊倒的臭罵,說毛文龍,「蟄居孤島,徒事張皇。」「今則徒享富貴,無意進取。識者皆憂其終不利於中原,而為我國之深患。
老董說有文龍x3則皇太極可被擒獲,遼東可以全復,而朝鮮人說:呸!有一個毛文龍已經是朝鮮的大患,長遠而看,一定也會不利於明朝。
後金人又怎麼說呢:
皇太極發動丁卯之役前就決斷:文龍伏皮島,備於朝鮮,遙應錦寧,乃心腹大患,務必除之。
而高汝栻說法比較公允:「寧遠之役,奴擁眾入犯而終有內顧之慮者,殆文龍牽制之力歟。」
——後金擁兵侵犯寧遠時,總會有後顧之憂,這全都是毛文龍的東江鎮發揮的牽制之力。
說白了,他是個老兵痞,假設中央政府強力,他就是驍勇善戰的邊將,中央政府衰弱,他就是擁兵自重的惡藩。在天啟至崇禎年間,明朝形勢波雲詭譎,毛文龍遊走於後金、朝鮮和明朝之間,變化微妙,時而像驍將,時而像惡藩,朝中大員對他這個皮島守備也態度曖昧,一時天晴一時下雨,多情又無情。
如果說對於明朝來說毛文龍是個要約束又要籠絡的強藩,對於後金來說問題就簡單多了。
對於後金的他是純粹的敵人。
袁督師五年平遼的第一年,不推東不推西,就是要推平皮島,殺掉敵人的敵人——這是要開始胡搞了嗎?!
其實,袁督師有自己的考量,我牛逼吹出去了,五年平遼,我真能平嗎?呵呵……
在北京時,內閣大佬錢龍錫問過他:你的平遼方略中,對東江鎮怎麼考慮的?
袁崇煥回答得很乾脆:東江毛文龍是一個棋子,可用就用,不可用——
——呵呵,我會怎麼干你猜猜看?
上策,我收伏毛文龍,使東江鎮完全受我節制,我把炮塔堆到遼陽一線,以強大的火力壓制堵死皇太極的出路,再遣毛文龍從側面輕騎閃擊,後金疲於應對,說不定皇太極會服軟求和,全遼不能復,也可以改變明朝在遼東的被動局面。所謂以守為正,以戰為奇,正應於此。
中策,炮塔老是被拆,大小凌河、錦寧防線總被後金砸爛,那以東江鎮為側應,牽制後金,使其不能至遠,至少可以保山海關一線不失,北京安全無虞。
至於最糟的局面,五年全遼未復,崇禎小兒要拿我問罪,嘿嘿,如果皮島、錦寧、遼東全是我的地盤,我就挾寇自重,做個比毛文龍大十倍的惡藩,你能奈我何?
以上都是對袁督師猜想,假使都成立,袁崇煥並非不知道毛文龍的重要,他只嫌其桀驁不馴,不能支使如意。
收伏毛文龍,節制東江鎮,是所有計劃的第一步。
一開始,袁督師只是希望毛督師能繼續在大明的旗幟下做個聽話的小夥伴,我們一起並肩作戰,共同抵抗燃燒軍團——阿不,後金軍團的入侵!
袁崇煥先上書,明上請求按明朝以文制武的規制派人來管理毛文龍部的軍餉,暗地裡又揭毛文龍虛增空額,浮糜軍費。毛老兵痞那耐鳥興,立刻出聲反嗆,二人拿奏摺在內閣一統飛磚,朝廷見狀只說了些繞來繞去的羅圈話,這事就不了了之。
然後毛文龍前來拜謁袁崇煥,袁崇煥表示大度,以上賓之禮接待,毛文龍大馬金刀,一點不客氣,在袁崇煥暗示東江鎮要受遼東經略節制時,氣氛再次不太和諧了——
毛文龍:「嗯呢,嗯呢,嗯呢,嗯呢」
袁崇煥:「你別光嗯呢啊,給個話啊!」
毛文龍:「你蘑菇啥子?俺坑赤憋肚沒聽懂,再講遍添……」
袁崇煥:「合家鏟!……!!」
話說袁崇煥生於廣東,又供職於福建,官話說得非常不地道,而毛文龍雖是杭州人,從鎮海起兵後一直待在遼東的幹活,一口吳語裡面夾雜幾句硬茬子的東北話,兩人南腔北調出現交流障礙是完全有可能的——
話不投機,雞同鴨講。
袁崇煥心裡滾過一片草泥馬——
好吧!言之有預,示之以禮都做過了,你不肯合作,我們也無法做小夥伴了。
那我只好殺了你。
遼東軍區司令要殺東江軍區司令,這兩都是從一品,不相統屬,走合法渠道怎麼殺?
袁崇煥是有尚方寶劍可以便宜行事,可是毛文龍也相同配置了一把,什麼蟒袍,金牌,玉幣,大家都齊活兒,如果袁崇煥拿出尚方劍說我這御賜的你要聽命,毛文龍亮出金牌說這御賜可以管你的尚方劍,袁崇煥亮出蟒袍說這可以管你的金牌,毛文龍拿玉幣說我這個許可權最高統統管了——
那就成兩人打摜蛋甩炸了,還不知道誰削了誰呢?!
所以,袁崇煥想殺毛文龍,只有一招,
暗中籌劃,蓄意謀殺!
他先以商議錢糧的名目跟毛文龍聯繫,東江鎮的軍餉糧抹都要從遼東轉運,因為要海運,所以總會有「漂沒」的事兒發生,錢糧輜重過次河,十之七八順水飄,只有十之二三到毛文龍的手裡。
毛文龍心裡葉門兒清,順水飄?,不知飄到那位大人的私囊去了,他上書要求補足,又被指責索餉無度。於是毛以東江鎮的特殊地理位置搞自主經營,跟朝鮮,蒙古,後金,發展對外貿易,皮毛,米糧,食鹽,什麼都賣。
後金跟東江鎮是政冷經熱,雙方說起話來都恨不得咬死對方,可是雙邊民間貿易一直在蓬勃的發展,東江鎮已經成了後金自朝鮮之後的最大貿易夥伴——
袁崇煥約見毛文龍,準備這幾大議題——
發生「飄沒」是難以避免的,但飄掉多少,給你剩多少——這個,可以商榷。
你違抗禁令,市米以資敵——我也一直在開拓市場啊!!可是皮島佔去一大頭,我這邊市場渠道就總打不開,希望你過來商議下市場配屬問題。
有觀點認為,袁崇煥殺毛文龍,其中還有一項就是眼紅皮島的貿易資源。那時邊將都以厚餉重賞坐養精兵,皇上發得那點兒,根本不夠花,不吃空額,搞點副業,叫一軍大小都去嗑風?!
還有一駭人的說法,叫款議殺帥,說袁崇煥跟後金商量好了,我來幹掉毛文龍,然後我倆就做小夥伴,毛文龍就是袁崇煥跟皇太極交換的砝碼——
這個說法有意思,跟說岳全傳里的款議殺飛如出一轍。
但是籌碼是要握在自己手裡的!張牙舞爪的毛文龍才是籌碼,死蝦了的還有啥用?
閑說不說,二人約好在雙島見面,一場燭影斧聲的謀殺就要發生。
袁崇煥到達雙島,只帶了一隊親兵,一見毛文龍就拉著手噓寒問暖,滿面堆歡,彷彿原來那點不快都木有發生過,弄的毛文龍都不太好意思。
二人在一塊聊了三天,天天置酒高宴喝到深夜,按古人習慣說不定還有聯床夜話的活動。袁崇煥跟毛文龍談人生談理想,談過去種種浪漫的事,推心置腹,語重心長,毛文龍讀書不多,不太經唬,三下兩下就被感動得熱淚盈眶,啰里啰嗦地把鎮守皮島的各種苦水也向袁崇煥倒了一遍。
二人越聊越入港,有一天晚上也是聊得太嗨了,毛文龍忽然跳起來說,袁兄!你我鎮守邊外,辛苦操持慘淡經營都不容易。我有一議:
朝鮮薄弱,王室無德,有機會弟提兵襲取之!後兄以遼寧之勢而向北。弟以全朝之兵而襲西,後金可平,遼東可復,大明得安,你我身居奇功,上不負君,下不負民,可以坐擁封侯之賞矣!
饒是袁督師腹黑,也被毛文龍嚇出一身冷汗——你要攻取朝鮮——太祖賜名的朝日鮮明之國?
你不知道那太祖立誓的不征之國嗎?你割據皮島已經尾大不掉,你再佔據朝鮮?你是想自外為王嗎?!
要是你據朝鮮跟後金和大明玩起三國演義,
這簡直沒法再想下去了——
等不了了!明天就必須殺了你!!
四、其實奏是火併毛文龍嘞了
第二天,袁崇煥又召集東江諸將,和毛文龍一起置酒高會,據說袁崇煥一眼看見毛文龍身後有三員大將,英風颯颯,氣宇不凡,便問毛文龍這三位驍將是誰,毛文龍蠻不在乎一笑,說都是我乾兒子!都姓毛,毛仲明,毛可喜,毛有德——
這真是說破英雄驚煞人。
可惜老袁不是穿越來的,沒有被嚇得虎軀亂震,
他只是似有深意的說,三位壯士相貌堂堂,當為國家建功立業,豈止為區區一家奴?
毛文龍聽了覺得心頭一緊,怎麼一轉臉開始統戰我的親兵了?!忽然見袁崇煥深深一躬,誠意滿滿地說:「本督師這就要走,諸君在海外長久勞累,每月祿米只有一斛,說來痛心,也受我一拜,請為國家儘力。」
大夥慌忙紛紛還禮,毛文龍心裡又是一松,這蠻子到底是要走了,啰嗦三天,夜長夢多,我也趕緊回東江去吧。
於是毛文龍指揮士卒拔帳收營,突然一個親兵前來通報,說袁督師叫毛督師馬上去他帳里,有大事相商。
此時毛文龍有幾個節奏都被袁崇煥打亂了,於是腦子一暈,糊裡糊塗就跟著那個親兵進了袁崇煥的大帳。
他昂頭走進去的,卻沒有昂頭走出來。
莫約一注香的功夫,袁督師放炮升帳,眾將官聽命集結,突然見虎帳大旗上升起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再定睛一看,這不是剛剛還指揮若定,音容宛在的毛大帥嗎!!
大夥統統嚇得魂不附體!數十年戎馬倥傯,生死相從的大帥,剛剛還囫圇一個,現在剩五分一給高高掛起了!
東江眾將官好有一似:分開六片頂陽骨傾下一桶雪水來,個個抖如糠栗,面如淡金——
以上純屬說書,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除了袁崇煥跟死了毛文龍誰也搞不清楚了。
據袁督師自己說,當時的情況是這樣:
毛文龍進帳之後,本帥力證詞辭嚴數他十二條大罪,他嗷嗷爭辯不肯伏法。
本帥於是聲色俱厲的斥責他。
他立刻聲淚俱下,伏地叩頭求請死——
——啥意思,毛文龍自己請求去死?還是請求免死?
本帥實在不忍看到他這個樣子,於是請出尚方寶劍,命參將謝尚政將他其斬殺——
這就算斬完了?
話說毛文龍一代梟雄,身經百戰,關鍵時刻豈會如此膿包?袁督師純是在說書了,反正當事人就剩他一方的了,搓圓搓扁隨他掰。
那麼真實的情況呢?
——會不會是這樣:
謝尚政把桌子只一腳踢在一邊;搶起身來,衣襟底下掣出一把明晃晃刀來,搦的火雜雜。
袁崇煥便把手將髭鬚一摸。
祖大壽,趙率教便上來虛攔住毛文龍,叫道:「不要火併!」
袁崇煥便假意扯謝尚政,道:「頭領,不可造次!」
紀用便在兩邊道:「休為我等壞了大義!」
毛文龍見頭勢不好,口裡叫道:「我的心腹都在那裡?」
雖有幾個身邊知心腹的人,本待要來救,見了謝尚政這般兇猛頭勢,誰敢向前。他即時拿住毛文龍,又罵了一頓,去心窩裡只一刀,察地搠倒在亭上。
——
以上純屬演繹,呵呵,不過雖不中亦不遠吧!
老袁還說,東江眾將個個唯唯諾諾,不敢不服。
這群驕兵悍將如果當下嘩變,一擁而上,把袁督師撕成片片生啖之,那後面的故事也不用發生了。
那為何東江鎮在主帥被害之後如此馴服呢?
在冷兵器時代,組織軍隊全靠氏族紐帶,嫡系下屬往往是主帥的兄弟,或子侄,如果非親非故,那就用結義兄弟或認乾爹的方式,建立類氏族紐帶關係,就如桃園三結義、呂布投丁原,後來的三順王耿仲明,尚可喜,孔有德,也都是毛文龍的乾兒子。
要擴建軍隊,就是用這些親兵裹挾出更多的子侄兄弟,所以傳統軍隊中滿布所謂袍澤,鄉黨,宋代的種家軍、岳家軍,明代的戚家軍,後來清代的湘軍、淮軍莫不如是。
戰場之上,兵凶將危,只有士卒和主將建立起足夠的人身依附,依靠倫理關係的緊固凝聚,部隊才可能令行禁止,支使如意。
吳三桂他爹吳襄就跟崇禎說過大實話,十萬關寧鐵騎中真正效死能戰的不過二三千家丁而已。
這種軍隊的特點就是主帥不僅是上憲,也是家長,一如慈母,一如嚴父,主帥在時,意志強悍,向心力極強,為了家長,可以效死力戰;主帥一旦身亡,就有如喪父,軍膽頓喪,十萬之眾也會瓦解兵分。
江東諸將一瞬之間經歷了喪父之痛,所以對於袁崇煥的行為感到震驚,恐慌,和不知所措,這就好理解了。
軍膽被奪,意志瓦解了而已。
更重要的是,袁崇煥口含天憲,言之皇皇,讓他們誤以為殺毛文龍是皇帝的授意,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皇權就是更高級別的父權,更高大的父親殺掉了低一級別的父親,這在皇權社會中是斯通見慣的。
君要臣死,臣安能不死。
第二天袁崇煥又將毛文龍厚禮安葬,親致祭文,說我殺你為了朝庭,祭你是因為私誼,我們到底是曾經並肩作戰的小夥伴,隨即又哭得淚水漣漣,東江諸將被他一勾,都是大放哀聲,這一哭,一腔私誼家仇被宣洩殆盡,從此東江鎮袍澤瓦解,鄉黨兵分。
毛文龍死得冤嗎?
他自建立東江鎮以來,在朝鮮、後金、明朝之間的海面上捭闔恣意,十數年輾轉奮戰,辛苦操持,也曾慷慨明志,誓師痛擊燕雲。更曾欺凌朝鮮,私款建奴,索餉明庭,最後後金人忌憚他,朝鮮人討厭他,明朝的同僚……謀殺了他。
大家都討厭他,那他真死得一點不冤。
整個事件中,袁崇煥用心之果斷狠辣,手段之嫻熟老練,令人稱道,不愧是對內鬥爭的行家,可謂內戰內行。
同時,他野心的瘋長也讓人恐懼,從六品文職到寧遠守備,從一人守關到五年平遼,次次變本加利,現在終於發展到了擅誅友軍的地步——
擅殺毛文龍的消息傳到北京,崇禎不勝驚駭,礙於大局,又不得不在袁崇煥請罪的摺子上溫言撫慰,對擅殺毛文龍的行政確認——而他心裡已種下深深的陰影——大臣擅權,辜負皇恩。後來的時間裡,這層陰影在又從袁崇煥身上,繼續疊印在了洪承疇、盧象升、孫傳庭等人身上——
五年平遼——
這個盤面像p2p融資,資源投入和回報承諾如雪球般越滾越大,皇帝,內閣,六部,深陷其中,只好跟著袁崇煥繼續賭下去了——
——毛文龍身死之後不久,東江舊部耿仲明、孔有德叛離皮島,於崇禎五年(1632年)發動登萊之亂,後渡海降清,並帶去了紅衣大炮的鑄造方法,為關外博弈中清國一方重重的壓下了一隻砝碼——
這是後話。
話說,毛文龍身死的消息傳到了後金,後金人又驚又喜,我們發動丁卯之役都沒有幹掉的心腹之患居然被明人自己殺了,這位袁督師是幾個意思?想起來天聰汗好像跟他一直通信來著,是不是眉來眼去的有什麼默契啊?
這話傳到皇太極耳朵里,他也摸不著頭腦,這事兒我跟袁督師信里提過嗎?我咋不記得了?
不管了,從東江鎮不足慮矣,兩大分基,袁督師這麼客氣自拆了一個,剩下的就我自己來吧!
1628年(明崇禎元年、後金天聰二年)二月,皇太極親率精騎在敖木倫(今遼寧大凌河上游)閃擊其所屬的多羅特部落,俘獲1.1萬餘人。九月,又率滿、蒙軍征察哈爾,追至興安嶺,獲勝而歸。
此時一個瘋狂大膽的計劃已經被皇太極制定出來,錦寧一線的烏龜殼修得這麼硬,那我就不去咬了——
對於大明朝,我要繼續使用閃擊戰術,直搗腹地,一劍封喉,
袁督師,我們北京城下,不見不散!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袁崇煥的圖森破第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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