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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樹:一場漫長的動畫革命

一家創業19年、兩次融資的動漫公司,至今仍未上市,但創始人團隊也未流失。他們在堅持什麼?未來要往何處去?

文/本刊記者 辛建軍

最後一行字幕剛剛消失,就有個男人一蹦一跳地到了熒幕跟前。他高個子,談不上有多苗條,對台下的觀眾一口一個「親們」。考慮到他44歲的年紀,這一幕顯得有點兒滑稽。從他的位置看下去,200多個位子的放映廳里連一個空位都沒剩下。

2011年7月8日,國產動畫電影《魁拔》開始全國公映。這是一個以孫悟空為藍本的少年熱血故事,號稱「中國版七龍珠」。影片出品方是北京青青樹動漫科技有限公司。跳上舞台的男人就是這家公司的總裁兼工藝總監,名叫匡宇奇。此刻的氣氛,讓他很難不對票房充滿期待。(邊欄2006年,國產動畫電影《莫比斯環》上映,製作費號稱《魁拔》的兩倍,最終票房不到300萬。)

後來發生的事情並不如他的意。《魁拔》上映頭三天,全國票房135萬,平均每場觀眾10人。這部歷時6年、耗費3500萬製作完成的電影,國內票房最終定格在350萬。對比《喜羊羊和灰太狼》和《麥兜響噹噹》近億的票房,《魁拔》似乎是繼《莫比斯環》之後又一個國產動畫電影的悲劇標本。

針對國內票房,青青樹CEO武寒青在7月15日的微博中寫道:「我們對國內市場的需求、觀影習慣把握不定,所以對這塊陣地既不會放棄,又不敢過度依賴。」她又說:「海外發行能保證收回影片製作成本。而且《魁拔》是一個長線的動畫項目,包括電影、小說、漫畫、遊戲、周邊產品等一系列衍生品,第一部電影只是作為一個大廣告打出來。」

2011年,青青樹的辦公室已經搬到瞭望京科技園。在武寒青背後的書架上,擺著一張醒目的合影照片:四個男的,就她一個女的,每一個人都年輕得要命。在這張1992年的照片里,武寒青跟現在一樣,是個大眼睛小個子的姑娘。她是北大中文系畢業生、北京電影製片廠編劇;她左邊的書生氣小夥子是她的大學同班同學、男朋友、人民日報社記者王川;再往邊上一點兒,有個年輕人眉目間依稀和那個說「親」的男人有點兒相似,但是瘦得出奇,神情孤傲,他是匡宇奇,王川的同事;他身後還有兩個人,一個是張建偉,人民大學經濟系畢業生,在建設銀行工作;一個是吳冠英,中央工藝美院的老師。

19年前,中國的地產商還沒開始蓋房子呢,這5個年輕人就攢在一塊兒開了家公司,做動畫片。19年過去,這5個人還在一起。王川和武寒青結了婚,買了房子,又為公司賣了房子。他們好不容易弄出了《魁拔》,但是一家成立19年、融資兩次的公司,仍未上市,它的未來將去向何處?

五人團隊

青青樹的誕生,其實是一個意外。

1992年的一天,一位書商朋友找到武寒青和她的朋友們,請他們幫忙製作一部200集的動畫片。那一年,武寒青28歲,在北京電影製片廠做編劇。促使她接下這單生意的,是王川的同事匡宇奇。當時,他接受報社安排,調研中國動畫行業現狀。

上世紀80年代,中國電視業迅速發展,但國產動畫數量完全不能滿足市場需求。以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為例,作為中國當時最專業的動畫電影製片廠,美影廠的產量被國家規定為每年300—400分鐘,僅僅相當於二十集片子的產能。

匡宇奇在全國轉了一圈,又重點研究了迪士尼的賺錢邏輯。回到北京,匡宇奇告訴武寒青和王川,動畫特別能掙錢,是個朝陽產業。在匡宇奇的攛掇下,他們找來了工藝美院教師吳冠英、在建設銀行上班的張建偉。武和王是導演,匡當製片,吳和張分管美術設計和財務。5個人的狀態就像照片上的笑容一樣單純:沒有專業背景,沒有國家支持,沒有播出平台,僅有一腔熱情。

創業期的跌宕簡直是一定的。不到一年,書商跑了。5個人自掏腰包,熬到了1995年。這一年,青青樹的動畫片《飛天小猴王》開始在北京電視台試播,效果不錯。1997年,情勢急轉直下。受金融危機影響,《飛天小猴王》海外銷售價格直線下跌。不久,國家出台政策,規定動畫片禁帶貼片廣告,青青樹最大的一塊基礎性收入也泡湯了。

5人團隊經歷了最嚴峻的考驗。那年冬天的某個晚上,北京還未通暖氣,屋裡滴水成冰。武寒青從門外迎進匡宇奇和張建偉,兩人表情嚴肅。他們告知,明天該給員工發工資了,賬上已經彈盡糧絕,是否考慮關門散夥?幾人在沉重的氣氛中沉默著,最後王川發話:「再等等!」《飛天小猴王》的創作早已叫停,王川和武寒青拚命接活寫劇本,前腳拿稿費,後腳發薪水。當晚,武寒青用BP機呼一位欠稿費的製片人。第二天,她用此人送來的一摞10元大鈔解了圍。此後,沒人再提過關門散夥。

正是這種窘境,催生出青青樹此後的兩塊新業務。第一塊是合作製片。1998年,北京電視台和青青樹合作52集系列動畫片《學問貓教漢字》,電視台出資金,青青樹出勞務,後期音像版權收益兩家平分。這個模式後來被多次複製。第二塊業務則是給國外動畫做代工。青青樹的公司畫冊上,列舉著自1997年以來承製代工的23部作品。(邊欄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動畫加工業開始在大陸興起,廣東出現了大批動畫加工企業。當時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的職工,一個月收入一二百元,但加工企業給出的薪水從2000元到上萬元不等。大批動畫人才南下,美影廠製作實力不斷下降,甚至到後來,美影廠也開始給國外動畫做代工。)

合作製片和動畫代工兩塊業務的發展,為青青樹慢慢攢起了口碑。「2004年之前,青青樹在圈裡的牌子很響的。」武寒青說。沒錯,一直到2004年,青青樹都過著武寒青口中「小富即安」的日子,武寒青手裡攥著3000多萬人民幣。這樣已經超越創業時候的想像了。

陳曉旭

誇張點兒說,陳曉旭的出現,引發了青青樹此後長達6年的不掙錢。

2004年,在北影廠一位導演的介紹下,陳曉旭和武寒青在一家素食館見了面。這位《紅樓夢》中林妹妹的扮演者信仰佛教,她想把《地藏經》改編成動畫片,弘揚佛法。離開前,陳將《地藏經》項目託付給了青青樹。

這個項目雖大,但不是業務重點,武寒青斷斷續續地做著。過了幾個月,發生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深刻改變了青青樹的發展軌跡。這件事情之後,陳曉旭和《地藏經》項目帶來的靈感激發了武寒青的新思路。

2004年,國家廣電總局下發文件,要求電視台每季度播出國產動畫的比例不少於60%。第二年,政策變更為「各頻道的黃金時段(17點至21點)必須播出國產動畫片」。政策刺激下,全國各地紛紛興建動漫基地,政府對達到規定產量的企業按分鐘數進行補貼獎勵。一時間,動畫行業淘金者眾。

當時,廣電總局曾邀請武寒青參加會議。武的預判是,國家政策一出台,會有很多人往裡跳,把原先的行業生態全部破壞,這對不會拉關係的他們很不利。

後來,事情進程印證了武的判斷。在補貼政策的刺激下,中國動畫年產量在2010年達到日本的3倍、法國的4倍,出現大量簡陋的FLASH動畫片;電視台購片價格從原先的一萬元/分鐘降到了最低四五百元/分鐘,能拿到補貼的公司不在乎市場價格,拿不到補貼的慢慢死去。據某業內人士的說法,「經調查,各地興建的動漫基地80%以上以房地產為主」。

此時,青青樹做出了自己的決定,開始長達6年、尚未終結的轉型。從2005年開始,青青樹在業內幾乎匿跡,不做代工,沒有宣傳,也沒有其他項目,還流失了大批員工。他們沒有加入速成套現的動漫產業大合唱,靠著手頭的3000萬,埋頭做起了大項目技術研發。在武寒青看來,以《地藏》項目的精度,研發出來後不可能沒有商業價值。他們決定暫時擱置生僻的《地藏》題材,轉而用同一技術研發新項目《魁拔》。

「太看重一時收支狀況的人,做的是小產業。一個活不是做完掙錢就完了,我們要把它做到最好,我們關心觀眾的感受。」王川解釋說。

這是一群理想主義者烏托邦式的冒險。事實上,武寒青和王川骨子裡就是文藝青年。這一點,在創業19年之後也未曾更改。王川的下巴上留著一小撮精心修剪的鬍子,和他妻子的中式藍布印花裙子恰好相配。王川大學時是個刺頭,畢業論文是一篇自己寫的小說。武寒青喜歡《百年孤獨》和伯格曼的電影,畢業論文研究的是一位非常生僻的台灣作家。

一開始,文藝情結和學院出身賦予了青青樹與眾不同的基因。青青樹一出手,第一部作品《飛天小猴王》就已經有極強的劇本原創能力。一位當年的粉絲說:「對於古典作品的解構,《飛天小猴王》不在周星馳《大話西遊》之下。」

不過,在青青樹公司化、商業化的過程中,這些基因也成了障礙。有人評價說:「青青樹劇本很強,但是始終沒有一個很牛的產品經理。以香港的麥兜為例,同樣是夫婦創業,謝家碧只管畫畫,謝立文卻是一個很好的產品經理,他從澳洲留學回來,學商務的,很知道怎麼包裝和推廣自己的動漫形象。」

可以想見的是,青青樹這種「只出不進」的做法,必然導致公司資金日漸吃緊。在風險投資進入前,武寒青夫婦賣掉了自己的房子。

融資與未來

如果沒有資本介入,《魁拔》不會在今年上映。

第一個投資方是啟迪創投。2008年,啟迪的董事總經理羅茁想找人請教動畫行業狀況,意外接觸到了青青樹。他對這家「辦公室擁擠而富有藝術氣息」的典型小公司印象深刻,早在十年前,他就追看過一部名叫《飛天小猴王》的動畫片。

照常理講,啟迪是一家專註於投資早期高科技企業的基金,羅茁本人作為攝影愛好者也再三強調過,投資和攝影一樣,講究的是時機。一家當時已16歲「高齡」的動畫公司本來很難成為他們的投資對象。但羅解釋說:「青青樹雖然成立時間很久,但做的事情還很早期??中國需要這樣的文化產業公司,不是青青樹,就會是其他。」

另一家進入的投資機構是真格基金。創始人徐小平是王川與武寒青在北大的老師。徐創辦新東方後,他們失去了聯繫。2010年國慶前後,三人通過博客重聚,一氣聊了6個多小時。據說徐看到《魁拔》樣片時,「激動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2010年底,真格基金成為青青樹的第二輪投資者。

在青青樹的規劃中,《魁拔》的發展是這樣的:電影有五部曲,第一部只是起到廣告效果;卡通形象授權嚴格控制。他們心中的《魁拔》網遊,得是跟《魔獸世界》一個水準的。盛大曾經協商網遊合作,被拒;在周邊衍生品市場,做高端手辦產品,「小孩願意成千上萬地花錢」。這是一種價格不菲的卡通模型,在日本、港台屬於高端潮牌市場。

「他們太理想化了。」一位動漫資深人士評價說,「一家動漫公司介入遊戲和潮牌產業,那是另外一種基因。你自己做不了,跟別人合作,你弱勢,別人還不見得樂意。」

羅茁也認為青青樹缺少對市場冷靜的判斷,有時過於沉醉在自己的小圈子裡。「他們得去招一個有能力的員工,或找一個得力的合作夥伴,以填補自己在市場上的弱項。否則資金鏈一旦斷裂,就什麼都沒有了。」

總有人拿魁拔和喜羊羊對比。2009年,製作成本僅600萬的《喜羊羊與灰太狼之牛氣衝天》上映,最終票房突破8000萬元。今年2月,擁有《喜》肖像權的動漫火車集團,被香港上市公司意馬國際收購,「喜羊羊」變更門庭。

「意馬國際背後是李嘉誠。這次收購很可能是想要進一步包裝喜羊羊,然後賣給迪士尼。」有人這麼分析說,「但是喜羊羊的成功很難在魁拔身上複製。從產品上講,喜羊羊遠不如魁拔。它是簡陋的FLASH動畫,連陰影都沒有。但是喜羊羊有比魁拔強得多的電視動畫鋪墊,積累了大量幼兒粉絲。喜羊羊的市場推廣也很精準。發行方甚至去幼兒園發免費電影票。小朋友肯定不會單獨去看電影,一家人就是至少4張電影票。」

有時候,武寒青自己也感到困惑:「一開始,我們想往少了做,做中國的皮克斯。一個技術上很牛的公司,創始人和員工不用拉關係,可以靠著自己的本事吃飯。做著做著,我們發現,中國沒有自己的迪士尼,也不可能有中國的皮克斯。我們做不成皮克斯,現在又要逼著自己做迪士尼,什麼都往多了做,從產品到市場到衍生品開發,這又不是我們擅長的了。」

武寒青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她送我們走到電梯口。這間辦公樓是去年搬進來的,陳曉旭從未來過。2007年,陳曉旭最後一次找到武寒青。她問,《地藏》何時能夠完成。武寒青答:「按現在的進度,還得十年。」陳呢喃了一句:「那真來不及了。」當時,武寒青不明白她的意思。幾個月後,陳因乳腺癌在深圳去世。有時候,創業比人生還長,前途未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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