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蜇存 唐詩百話14-15 王維:五言律詩五首
施蜇存 唐詩百話
14.王維:五言律詩三首
漢江臨泛
楚塞三湘接,荊門九派通。
江流天地外,山色有無中。
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
襄陽好風日,留醉與山翁。
山居秋瞑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
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終南別業《入山寄城中故人》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唐玄宗李隆基統治的四十三年(公元七一三——七五六年,開元共二十九年,天寶共十四年),是唐代國家形勢的全盛時期。在這時期中,湧現了許多優秀詩人,在詩的內容和形式方面,顯示了百花齊放的新興氣象,留下了大量傳誦千古的詩篇。最著名的有李白、杜甫(簡稱李杜),其次是王維、孟浩然(簡稱王孟),還有高適和岑參(簡稱高岑)。杜甫得名最遲,他的著名詩篇都是在天寶末年安史叛亂時期寫的。李白是在天寶年間應詔入宮,供奉翰林,暴得大名的。在較早一些的開元年間,最著名的詩人卻是王維。
王維,字摩詰,太原人。他深於佛學,熟悉佛教經典。有一部《維摩詰經》,是佛教中智者維摩詰和弟子們講學的書,王維欽佩維摩詰的辯才,故拆開了他的名字,給自己命名為維,而字曰摩詰。開元九年,王維以狀元及第,官右拾遺,後遷給事中。天寶末,安祿山攻佔長安,王維不及逃出,為安祿山所得,將他拘禁於洛陽普施寺,被迫做了偽官。當他聽說安祿山在凝碧池上召集梨園子弟奏樂開宴的消息,寫了一首詩:
萬戶傷心生野煙,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葉落空宮裡,凝碧池頭奏管絃。
(《菩提寺禁裴迪來相看說逆賊等凝碧池上作音樂供奉人等舉聲便一時淚下私成口號誦示裴迪》)
這首詩總算表明了不附逆的心跡。當肅宗李亨重建政權之後,把附逆的官吏分三等定罪,對王維特予赦免。但是,如果他的胞弟王縉不是宰相,恐怕也不能得到如此寬大的處分。此後,王維繼續任職,他的最後一任是尚書右丞,故後世稱王右丞。
王維在文學藝術上有多方面的才能,詩文、書、畫都著名,又深於音樂,善彈琴,彈琵琶。唐人小說記一個故事:他的狀元及第,是因為九公主欣賞他的詩和琵琶,關照主試官錄取的。他的第一任官職是太樂丞,大概就因為他懂得音樂。他的詩與畫,同樣以清淡見長,描繪山水、田野風景,充分表現出大自然的靜穆閑適。蘇東坡曾說:「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這兩句話,至今成為王維的定評。
王維的詩,有兩種風格。一種還比較綺靡穠麗,是沈、宋餘波,大約其中多早年作品;另一種淳樸清淡,其中寫田園生活的,繼承了陶淵明的詩境;描寫山水風景的,便有鮑照和謝靈運的餘韻。這種風格的詩,已有一百多年不流行了。王維重新走這條晉宋詩人的道路,對初唐詩人的宮體遺風來說,既是復古,也是創新。不過陶、謝的田園山水詩中,常常反映當時文人的道家思想,而王維的思想基礎,卻是佛家。淳樸清淡,是王維五言詩的本色,而五言詩又是初、盛唐詩的主體,因此,我講王維詩,只選他的五言律詩。
律詩的結構,主要是中間二聯,應當是對偶工穩的警句。前面有一聯好的開端,後面有一聯好的結尾。這三部分的互相照應和配搭,大有變化,大有高低,被決定於詩人的才情和技巧。
中間二聯是律詩的主體,但這是藝術創作上的主體,而不是思想內容的主要部分。一首律詩的第一聯和第四聯連接起來,就可以表達出全詩的思想內容,加上中間二聯,也不會給思想內容增加什麼。因此,我們可以說,律詩的中間二聯,只是思想內容的修飾部分,而不是敘述部分。
正因為這二聯是藝術創作上的主體,就要求對得精工。首先是要避免死對,這是初學作詩的人最容易犯的。所謂死對,也很難說死。例如,「青山」對「綠水」,有時可以說是對得好的,有時卻反而成為死對。這要看作者如何運用,必須聯繫全篇來看。詞性對偶之外,還要講究句法,動詞、名詞、狀詞之間的安排,往往與散文不同,有倒裝句,有節略句,有問答句,也是千變萬化的。總之,盛唐詩人,在律詩的章法、句法,乃至字法,各方面都有新穎的創造,我們先在這裡略略一提,以後遇到具體例子,隨時講解。
這裡所選的第一首詩《漢江臨泛》,是作者在漢水上泛舟的印象。「臨」字是登臨的意思。登山望遠,稱為「臨眺」,水上泛舟,稱為「臨泛」,衝鋒上陣,稱為「臨陣」,都是同樣的用法。
第一聯就用對句概括了漢水的形勢。「接」與「通」兩個動詞用倒裝法。本該是「楚塞接三湘,荊門通九派」。「楚塞」和「荊門」,是同義詞,因為楚國古時稱荊國。楚國的邊塞,荊國的門戶,所指的是同一地區。湘潭、湘鄉、湘源,合稱「三湘」,代表漢代長沙王國的領域。「九派」二字初見於劉向《說苑》:「禹鑿江,通於九派。」郭璞《江賦》也說:「流九派乎潯陽。」本意是說長江東流到潯陽,一路吸收了許多川流。「九」字表示多數。這兩句詩只是說:漢水流出楚境,注入長江,可以通到許多地方。「荊門」也不是指湖北的荊門縣。這些都是用古代地理名詞而已。明清以來,有人死講這兩句。唐汝詢注目:「漢與湘合而分為九道。」簡直是不明地理。漢水何曾與湘水合流,更何從分為九道?近來有人註解說「漢水流過荊門縣,分為九派」,也是沿襲了前人的錯誤。其實,「九派」兩個字在詩詞中往往泛指長江,是長江的代用詞,無須研究長江有哪九個支派。
接下去二聯,就是描寫在漢水上泛舟時所見的風景了。江水好象流到天涯地角之外。這是說江水浩渺,一望無盡。唐汝詢把「天地外」講作「殆非人世」,未免想得太遠了。山色在若有若無之間,這是形容晴朗日子裡的遠山。再看前面江邊的城市,好象浮在水面上,而江上的波瀾,又似乎使遙遠的天空也在浮動。
律詩的第二聯,稱為頷聯,因為第一聯既然稱為首聯,就用人體來作比,第二聯的地位恰似人的下頷。於是第三聯便是頭頸,故稱為頸聯。第四聯是全詩結束處,稱為尾聯。如果是排律,則頸聯以下,尾聯以上,也有稱為腹聯的,但這些名詞都是宋元以後人定出來的。
晚唐詩人作律詩,最忌頷聯與頸聯平列。他們主張要一聯寫景,一聯抒情。或者先寫景,後抒情,或者先抒情,後寫景。這個竅門,也很有道理,但在盛唐詩人中,還沒有意識到。所以王維這兩聯,同樣都是寫景。
尾聯二句,用了一個典故。晉朝的山簡,做襄陽太守,常常到山水園林中去遊玩,醉倒才回家。王維用這個故事,說襄陽這麼好的天氣,應當留給山老先生飲酒遊玩。山翁是比喻自己。這一句的語法是「留與山翁醉」的倒裝。
《山居秋暝》這首詩的組織和《漢江臨泛》一樣。第一聯就點明題目。這種手法,在詩家就稱為「點題」。宋代以後,在八股文,試帖詩的規格上,也要求第一聯或第一,二句必須貼到題目,稱為「破題」。這個「破」字,含有分析的意味,把題目分析開來用一二句詩或文概括一下。破題顯然是起源於詩家的點題。
這首詩的中間二聯,也是平列的寫景句。文字淺顯,不用解釋。「歸」與「下」兩個動詞,就是倒裝的。聽見竹林中笑語喧嘩,知道是洗衣的姑娘回家了。看到荷葉搖動,知道有漁船下來了。尾聯二句,暗用《楚辭》的修辭。淮南王《招隱士》有句云:「王孫游兮不歸,春草生兮萋萋。」意思是說:在春草叢生的時候,外出遠遊的王孫為什麼還不歸來。王孫就是士,也就是知識分子。古代的知識分子,都是王侯的子孫,故稱王孫。王維在此處反用原句,他說:儘管現在已是秋天,春草已經凋零,王孫還是可以居留的。這個「王孫」,是指他自己。魏晉以來的詩人,經常用「春草王孫」這二句來作種種不同的比喻。這不是用古事,所以不是用典故,一般稱為「出處」。
「隨意春芳歇」,這「隨意」二字向來無人註解,大家都忽略了。其實這個語詞的意義和現代用法不同。它是唐宋人的口語,相等於現代口語的「儘管」。王昌齡有一首《重別李評事》詩云:
莫道秋江離別難,舟船明日是長安。
吳姬緩舞留君醉,隨意青楓白露寒。
這首詩的結句也用「隨意」。二句的意思是:儘管在青楓白露的秋天,吳姬還在歌舞留客。明代的顧璘在《唐音》里批道;「隨意二字難解。」可見明代人己不懂得這個語詞了。譚友夏在《唐詩歸》里批道:「隨意字只可如此用,入律詩用不得。」這個批語可以說是莫名其妙。為什麼這兩個字只能用在絕句,而不能用在律詩呢?他如果看到王維已經在律詩里用過,只好啞口無言了。其實譚友夏也象顧璘一樣的不懂,卻故意賣弄玄虛,批了這樣一句,使讀者以為他懂得而沒有說出來。唐汝詢在《唐詩解》里講王維此句云:「春芳雖歇。」這是很含糊的講法,大概他也不知道「隨意」的正確意義。
第三首《終南別業》,八句全是敘述,沒有一個描寫句。別業,即別墅。終南別業就是輞川別業,王維的莊園。全詩說:過了中年,很喜歡修道養性,因此在晚年時就遷居到終南山腳下。興緻來時,常常獨自出遊。這種樂趣,也只有自己知道。勝事,即樂事。是什麼樂趣呢?例如:沿著溪流散步,一直到泉水盡處,坐在石上看山中雲起。或者偶然在樹林中遇到一二老年人,在一起談談笑笑,忘記了回家。
「談笑無還期」,這個「無」字是平聲字,在這裡是失黏的。《國秀集》中選錄此詩,作「談笑滯歸期」,平仄就粘綴了。但恐怕這已不是王維的原作。因為這首詩與前二首不同,前二首的聲韻都符合律詩規格,是五律正體,而這首詩的第一、二聯,已經不合律詩規格,試看:
中歲頗好道 平仄仄仄仄
晚家南山陲 仄平平平平
興來每獨往 仄平仄仄仄
勝事空自知 仄仄平仄平
這四句根本不是律詩,即使把末句的「無」字改為「滯」字,仍然無濟於事。我以為王維作此詩,並不要它成為律詩。這是一種古詩與律詩雜糅的詩體,也是從古詩發展到律詩時期所特有的現象。在孟浩然的詩集里,這種五言詩有好幾首。高棅編的《唐詩品彙》里,把這一類詩都編在古詩卷中,這是對的。
《唐律消夏錄》的著者顧小謝對此詩有一段評釋:「行坐談笑,句句不說在別業,卻句句是別業。『好道』二字,先生既雲『空自知』矣,予又安能強下注解。」這兩個觀點,都使人不解。「句句是別業」,這句解釋,似深實淺。既然詩題是「別業」,全詩所寫當然是別業中生活。但是,和王維同時的殷瑤所編的《河嶽英靈集》里,這首詩的題目卻是《入山寄城中故人》。我以為這是王維的原題,不知從什麼時候起,被人妄改了。因此,也可知顧小謝的解釋是胡說。「空白知」明明是指「勝事」,就是指下面二句所敘的山居生活,與「好道」毫無關係。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是王維的名句。對偶工穩,兩句一貫而下,是高超的流水對。作這一聯,好象極其自然,並不費力,但當時恐怕也曾苦思冥想了好久,才能得此佳句。
王維這三首詩,都是正面描寫,並無比興,沒有什麼寓意,也並不歌頌什麼。在詩的創作方法中,這種作法純然是賦,因此,我們可以一讀就了解,無須從字裡行間去尋求隱藏的詩意。王維詩的風格大多如此,正和他的畫一樣,用的是白描手法。
一九七八年四月十日
15、王維:五言律詩二首
使至塞上
單車欲向邊,屬國過居延。
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
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蕭關逢侯騎,都護在燕然。
觀獵
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
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
忽過新豐市,還歸細柳營。
回看射鵰處,千里暮雲平。
這裡再選兩首王維的五律。這兩首詩的風格和前三首不同,比較雄健。唐代自開國以來,各方面的蕃夷部落不時入侵。唐政府不能不加強邊塞防守,以應付戰事。有時也乘勝逐北,有擴張領土的意圖。開元、天寶年間,有很多詩人參加了守邊高級將帥的幕府,做他們的參軍、記室。這些詩人把他們在邊塞上的所見所聞,寫成詩歌,於是邊塞風光和軍中生活,成為盛唐詩人的新題材。這一類詩,文學史上稱為「邊塞詩」。在王維的詩集中,這一類詩篇並不多,而同時代的詩人高適、岑參和王昌齡,卻專以邊塞詩著名。
王維這兩首詩是許多唐詩選本都選入的名作。第一首《使至塞上》描寫一個負有朝廷使命的人到達邊塞時所見景色。有人以為這個「使」是王維自己。因為王維曾於開元二十五年(公元七三七年)出使塞上,在涼州節度使崔希逸幕府中任判官。如果這樣,題目就應當寫作《奉使至塞上》。現在沒有「奉」字,可見這個「使」字是指一般的使者。再看此詩內容,完全是客觀的寫法,沒有表現作者自己的語氣,也可知此詩不能理解為王維的自述。
第一聯中的「單車」、「屬國」,都是「使者」的代詞。李陵答蘇武書云:「足下昔以單車之使,適萬乘之虜。」原意是說使者沒有帶許多人馬,只用一輛車就夠了。後世詩文家就把「單車之使」簡化為「單車」,作為使者的代詞。「屬國」是秦漢官名「典屬國」的省略。這個官掌管投降歸順的蠻夷部族。因此,「屬國」就成為外交官的代詞。居延是古地名,在今甘肅省張掖、酒泉一帶,在漢代,此地與匈奴接境。講明白這三個名詞,這一聯詩就容易懂了。兩句十個字,意思只是說使者要到邊塞上去,已經行過居延,進入胡地。上下二句,實在是重複的。既用「單車」,又用「屬國」,「過居延」就是「向邊」。二句只有一個概念。在詩學上,這算是犯了「合掌」之病,好比兩個手掌合在一起。這種詩病,唐代詩人都不講究,宋以後卻非常注意,不做這種聯語。杜甫詩曰:「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今欲」就是「即將」,「東入海」就是「西去秦」,兩句詩只說了一件事。白居易詩曰:「遠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賦得古原草送別》)這是詠草的詩,下句就是上句。郎士元詩:「暮蟬不可聽,落葉豈堪聞。」(《送別錢起》)
「不可聽」就是「豈堪聞」,這些都是被宋代評論家舉出過的合掌的例子。
頷聯是說使者過了居延,就象滾滾塵沙一樣出了漢家的邊塞,又象北歸的大雁一樣飛入胡天的上空。「征蓬」是著地上飛卷的塵沙,現在江南人還把隨風卷地而來的塵土叫作「蓬塵」。「出漢塞」和「入胡天」,也犯了合掌之病,所以這種對法也是死對。
頸聯二句,氣象極好。在一片大沙漠上看到遠處烽煙直衝霄漢,大河上一輪落日,沒有雲翳,顯得格外圓而且大。大漠、長河、孤煙、落日,抓到了西北高原的特色。「孤煙直」,「落日圓」,表示天氣平靜,無風無雲,也是沙漠上的氣候特徵。
結尾一聯說使者到了蕭關,遇到巡邏偵察的騎兵,一問,才知道都護的軍部還在離這兒很遠的燕然山呢。蕭關在今甘肅省固原縣,唐時是防禦吐蕃的軍事重地。燕然山,即杭受山,在今蒙古人民共和國境內。漢時大將軍竇憲征伐單于,曾進駐燕然山,在山上刻了紀功的銘文。都護是漢代官名,西域都護是守衛天山南北兩路的最高軍官。
王維這首詩的主題是描寫當時西域領土的廣大。過了居延,已經出了漢代的邊塞,可是現在卻還是大唐的領土。再向前走,到了蕭關,才知都護(當時是節度使)的駐紮地還很遠呢。這樣看來,唐代的邊塞比漢代向西擴張了幾千里。但是,王維的地理概念,似乎有錯誤。蕭關在東,居延在西。如果過了居延,應該早已出了蕭關。王維另外有一首《出塞作》,自注云:「時為監察,塞上作。」此詩第一句就說:「居延城外獵天驕。」可知他曾到過居延,不知為什麼這裡卻說過了居延,才出蕭關。至於燕然山,更不是西域節度使的開府之地,王維用這個地名,恐怕只是對當時的節度使恭維一下,比之為竇憲。這最後一聯,非但用燕然山,使人不解,而且這兩句詩,根本不是王維的創作,他是抄襲虞世南的。虞世南《擬飲馬長城窟》詩云:「前逢錦衣使,都護在樓蘭。」在樓蘭倒是符合地理形勢的。王維此詩本來可以完全借用虞世南這一句,蘭字也正好和延、天協韻。可是他大約不願意被譏為抄襲,改樓蘭為燕然,這一改卻改壞了。
第二首《觀獵》是完美無疵的好詩。開頭一聯照例是點題。將軍在渭城外狩獵,觀眾只感到寒風峭緊,弓弦亂響。用「將軍」二字,可知是觀眾口氣。頷聯接上去就描寫狩獵場面。作者抓了兩個典型景象:牧草已經乾枯,野獸失去蔭蔽,放出去追蹤的獵鷹一眼就看到奔逃的野獸。積雪已消,驅馬逐獸,便覺得馬蹄輕快。頸聯寫的是狩獵歸來,很快就經過新豐市,就在市上飲酒休息。新豐市在臨潼縣東,在唐朝是著名產酒的地方,多酒店。長安人出郊春遊,多在新豐買醉。唐詩中講到新豐,都含有在此飲酒之意。飲酒休息之後,就整隊回營。細柳是地名,在渭水北。漢朝的名將周勃,字亞夫,駐軍在細柳營。後世詩人要提到軍營,就用細柳營或亞夫營,不管它是不是在細柳。尾聯結束全詩,在回歸軍營的路上,回頭看剛才射鵰的地方,只見大野茫茫,已與暮雲合成一片了。
這首詩八句結構很緊,前四句寫出獵,後西句寫獵歸。觀獵的人所得到的印象,只是一番雄壯迅速的軍事行動。顧小謝在《唐律消夏錄》里評論此詩最好。他說此詩「全是形容一『快』字,耳後風生,鼻端火出,鷹飛兔走,蹄響弓鳴,真有瞬息千里之勢」。這段話確己體會到這首詩的精神。
施鴻保在《峴傭說詩》里也有一段分析。他在談到作詩法的時候說;「起處須有崚嶒之勢,收處須有完固之力。則中二聯愈形警策。如摩詰「風勁角弓鳴,將軍獵渭城」。倒戟而入,筆勢軒昂。『草枯』一聯,正寫獵字,愈有精神。『忽過』二句,寫獵後光景,題分已足。收處作回顧之筆,兜裹全篇,恰與起筆倒入者相照應,最為整密可法。」這段話,注意在律詩的首尾起結。起聯有突兀的氣勢,結聯有餘力,可以使中二聯相得益彰。王維此詩的起聯,不說「將軍獵渭城,風勁角弓鳴」,而以「風勁」句放在前面,這就是所謂倒戟法。自從宋之問以尾聯戰勝沈佺期以後,詩人們都注意到律詩的起結了。
一九七八年四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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