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花雪月——宋詞里緩緩而吟的才子佳人(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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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二】 黃庭堅 【派別】 豪放派 【文集】 《山谷集》 黃花白髮相牽挽 付與時人冷眼看 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的黃庭堅,在學養、性情、氣度上頗似東坡。但是蘇門之人,註定要被捲入黨爭之禍,受盡貶謫之苦。黃庭堅就是這樣的不幸之人,作為蘇門四學士之首,雖然並沒有積极參与黨爭之事,但終被它黨視為異己,一生沉淪下僚。深感宦海沉浮的兇險,曾作詩云:「人生世上風波險,一日風波十二時。」山谷欲避黨禍,卻又是如何避得開,後竟死於宜州貶所。 據《春渚記聞》記載,世傳山谷老人(黃庭堅)前身為以女子。山谷對此事也有過記錄,刻在 涪陵江一塊岩石上,只不過春夏之交岩石被江水浸沒,所以世人未有知曉此事者。石上記載言:「山谷與東坡同謁清老,清語東坡是五祖戒和尚後身,而山谷前身為一女子。」後山谷貶至涪陵,夢有一女相告言:「生前誦法華經,願後身為男子。得大智慧,為一時名人,今學士為某後身。」山谷在當時負有盛名,宋朝四大書法家蘇黃米蔡,山谷名列第二。詩也是做得好,江西詩派素有一祖三宗之說,山谷為三宗之一,但山谷一生似被這盛名所累。 山谷少聰穎,五歲之時便熟讀五經。曾問其師:「人言有六經,為何只讀其五。」其師說《春秋》不足讀,山谷不以其師言為訓,並言:「既曰經,何得不讀。」十日之內便已成誦,且是無一字遺漏,時人因此事而稱奇。山谷七歲便能作牧童詩,八歲時有人赴舉科考,山谷作詩送其云:「送君歸去玉帝前,若問舊時黃庭堅,謫在人間今八年。」此詩讀後讓人哂然一笑,繼而拍岸稱奇,年紀小小便有如此乘長風破萬里浪之志,讓人嘆賞。後山谷赴舉時作詩《野無遺賢》云:「渭水空歲月,傅嚴深鎖煙。」主考官李洵作批語:「此人不惟文理冠場,異日當以詩名擅四海。」儘是被其言中。山谷狷介的品性年少即以形成,十八歲時,自稱為清風客,有一長老見後言:「奇逸通脫,真驥子墮地。」 山谷在詩壇上叱吒風雲,在詞壇上卻不為人所重。世人對其詞作亦是毀譽參半。晁補之在《詩人玉屑》中言:「黃魯直間作小詞,固高妙,然不是當行家語。自是著腔子唱好詩。」李清照在《詞論》中言:「黃即尚故實,而多弊病。良玉有瑕,而價自減半。」更有甚者當時有一道人對其言:「以筆誨言,於我法當墮泥犁地獄。」當然也有人贊其詞,《詞林記事》中陳師道言:「今代詞手,惟秦七、黃九,餘人不逮也。」夏敬觀《手披山谷詞》云:「山谷詞超軼絕塵,獨立萬物之表。 以與造物者游。」評語之高,讓人懷疑。不過也不至於在《宋詞三百首》中一首也不錄山谷詞,也許是朱孝藏對山谷存有偏見。若山谷再世,對此事定時憤憤不平。 山谷雖有詞不可讀,但也不乏精妙之作。試看其詞《清平樂》: 春歸何處?寂寞無行路。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 春無蹤跡誰知?除非問取黃鸝。百囀無人能解,因風飛過薔薇。 春去花殘,悵然若失。春歸到底向何處,寂寞離去,無人知曉。如若有人知道春歸何處,還可喚春回來一同去。看似無理之語,但也可見出山谷戀春之心。王觀曾作詞《卜運算元》云:「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春在詞人的心中是多麼的美好,所以春逝後要苦苦尋春。春無蹤跡誰可見,問取黃鸝或許知。但是黃鸝鳥縱是婉轉嬌啼,但其語又是何人能懂。黃鸝也無這個耐心,趁著風勢掠過薔薇花叢追循春去。尋春不得問黃鸝,倒是想起歐陽修詞來,「淚眼問花花不語,落紅飛過鞦韆去。」雖為化用,但山谷詞也是現出一番風致。 山谷因為仕途不暢,屢遭貶謫。胸中自有怨言,化作小詞也是硬語盤空,給人倔強傲立之感。難怪時人稱其為狂狷之士。其詞《鷓鴣天》有一種清峻的嫵媚。試見之: 黃菊枝頭生曉寒,人生莫放酒杯乾。風前橫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 身健在,且加餐。舞裙歌板盡清歡。黃花白髮相牽挽,付與時人冷眼看。 詞前有小序言:「座中有眉山隱客史應之和前韻,即席答之。」此史應之也是失意之人,性也山谷相像。山谷曾贈其詩:「淫坊酒肆狂居士,李下何妨也整冠。」 秋生冷意,黃菊枝頭微染寒。頗似少游詞:「漠漠輕寒上小樓。」一片清秋之景,人生入暮,想起一生困頓愁苦,無所作為,又想起借酒消愁。李白《將進酒》中言:「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尊空對月。」何其的豪放,山谷此時卻是一個人自斟自酌,拼得一醉,消得千愁。瀟瀟暮雨,風前橫笛斜吹,凄凄然。宅里簪花自賞,山谷曾做詞云:「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笛。」看山谷醉態可鞠,倒著頭冠,有魏晉士人顛狂風範,心中苦悶而無處發。山谷真性情流露,是真名士,自有一段風流。山谷不似少游,在愁苦之中走不出來。見其「群舞歌板盡清歡」知其為一洒脫之人。雖然年歲大,但是身骨依然硬朗,不忘加餐。山谷對待敵對之人的投槍匕首,泰然處之。他將黃花簪在兩鬢白髮之上,蘇軾有詩云:「荷盡已無擎雨蓋,菊殘猶有傲骨枝。」霜菊代表著人的一種不屈的品性。黃花簪發,山谷喻己有黃花之節、御霜之志,誓於那些小人得志者抗爭到底,任是時人冷眼相看,也要保全自己高潔的品格,決不與世俗同流合污。就憑此山谷也該讓時人側目相看。 山谷為江西詩派之宗,主張無一字不無出處,又好點石成金之術,所以作詞多有破碎語。不過也有清新婉麗之作,山谷喜歡集句成詞,這點上有些像王安石。見其《浣溪沙》: 新婦灘頭眉黛愁。女兒浦口眼波秋。驚魚錯認月沈鉤。 青箬笠前無限事,綠蓑衣底一時休。斜風吹雨轉船頭。 關於此詞,東坡曾戲言:「魯直作漁父詞,問其得意處,自言以山光水色,替卻玉肌花貌。然才出新婦磯,又入女兒浦。漁父無乃太放浪也。」東坡借新婦磯與女兒浦來戲魯直,諧趣之語。 山谷開篇化用顧況《漁父詞》:「新婦磯邊月明,女兒浦口潮平。」新月沉水,魚兒誤以為釣鉤,定是以前受過驚嚇,不免杯弓蛇影起來,這裡也有喻己之意。宦海沉浮,山谷受傷無數,老來之時哪怕是一點風吹草動也是膽顫心驚。後句化用唐人張志和《漁歌子》中「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對於此詞,雖然化用前人詩句,但是又見新意。後清才子紀昀評山谷詞為「顧其佳者,則妙脫蹊徑,迥出慧心。」不過山谷並不醉心於小詞,又是有些像王安石,雖然他沒用佛理入詞,但是那些方言俗語讓人讀之如墮雲里霧裡。如其詞《轉調丑妞兒》中言:「得過口兒嘛,直勾得風了自家。是即好意也毒害,你還甜殺人了。怎生申報孩兒。」像此首還是稍微易懂,有些根本就無法理解。難怪劉熙載在《藝概》中評其詞:『以生字、俚語,侮弄世俗,若為金元曲家濫觴。「山谷作詞多仿柳永、東坡。如其一首《念奴嬌》: 斷虹霽雨,凈秋空,山染修眉新綠。桂影扶疏,誰便道,今夕清輝不足?萬里青天,姮娥何處,駕此一輪玉。寒光零亂,為誰偏照醺醁? 年少從我追游,晚涼幽徑,繞張園森木。共倒金荷,家萬里,難得尊前相屬老子平生,江南江北,最愛臨風笛。孫郎微笑,坐來聲噴霜竹。 詞前有小序:「八月十七日,同諸生步自永安城樓,過張寬夫園待月。偶有名酒,因以金荷酌眾客。客有孫彥立,善吹笛。援筆作樂府長短句,文不加點。」山谷因為修神宗《實錄》而謫居西南,但他並不因此而鬱鬱寡歡。從詞中山谷心中仍是有那般狂狷,酣笑之處惹人喜愛。據《苕溪漁隱從話》記載山谷作此詞甚是得意。自言:「或可以繼承東坡赤壁之歌。」不過憑心而論,兩詞不可相提並論,東坡詞豪放中又有雋逸,粗中有細,此為山谷所乏處。 雲消雨霽,虹卧長空。秋天盡洗,青山若黛。一副肅靜之景。潘閬《酒泉子》云:「山在湖中若黛簇」。天際下的遠山如同女子的修眉,望之讓人心動神搖。月華如水,現出那稀稀疏疏的桂影,歸有光在《項脊軒志》中言:「桂影斑駁,風移影動。」唯見得萬籟俱靜,一片靜好。碧海青天里的嫦娥駕著玉輪欲往何方,月光清寒,又是為誰而照著這杯中之釀,山谷苦思冥想還是不得而知。如此美景就浪費在神思中豈不可惜,還是偕同那些年青人出遊逐月為好。幽徑已是染上了輕寒,在園林中且嘯徐行,忽又生出思鄉之情。思鄉不得,倒不如飲酒為快,在這金荷玉杯中,將所有的煩愁酌盡。江南江北,歷過那世事無數,卻是最愛聽那臨風的笛音,如飲仙醪。正如其詩言: 「風前橫笛斜吹月,醉里簪花倒著冠。」給人桀驁不屈之感。 山谷為人亦是諧趣萬分。《據復齋漫錄》中記載言:「內翰顧子敦身體魁梧。與山谷同在館,夏多晝寢。山谷俟其熟寐,即於子敦胸腹間寫字,子敦苦之。」一次兩人同寢,山谷在子敦背上寫字,子敦發覺後言:「爾亦無如我何。」回家後子敦夫人將其上衣褪去後見背上題詩云:「綠暗紅稀出鳳城,暮雲接閣古今情。行人莫聽宮前水,流盡年光是此聲。」這種遊戲現在在小孩之間也很流行,山谷玩得樂此不疲,真乃一老頑童。山谷與東坡也常作戲語。一日,東坡與山谷論書,東坡言:『魯直字雖清勁,而筆勢有時太瘦。幾如樹梢掛蛇。「山谷亦言:「公之字固不敢輕議,然間覺褊淺,亦甚似石壓蛤蟆。」兩公頓時大笑。 山谷雖然一生郁不得志,身為蘇門學士,禍福卻是相當。屢有貶斥,但都淡然處之,時時有豪放之言。晚年有蜀士慕其而從之游,山谷因此而講學不倦,也算是得有其所。 【小傳】:黃庭堅(1045—1105)字魯直,自號山谷道人,又號涪翁,分寧(今江西修水)人。他的父親黃庶是一位學習杜甫詩風的詩人,舅父李常是藏書家,也擅長寫詩,他的第一個妻子的父親孫覺和第二個妻子的父親謝師厚也都是詩人,這種環境造就他很高的文化素養與藝術素養。他於英宗治平年間中進士,做過一些地方小官和北京(今河北大名)國子監教授。他的詩受到蘇軾的賞識,政治觀點也與蘇軾相近,仕途生涯因而與新舊黨之爭糾結在一起。哲宗初年高太后執政廢新法時,他被召入京,曾參與修史及貢舉方面的工作;哲宗親政驅逐舊黨時,他也被貶斥為涪州別駕,黔州安置;哲宗去世後他曾一度起複,但很快又被貶到遠在今廣西境內的宜州,後來死在那裡。有《山谷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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