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佛教的秘密——故事篇

一切皆空的後果,必然否定佛和佛法,在天竺,龍樹曾標真(諦)空、俗(諦)有的說法,藉以保存佛教。禪宗南宗主張空無尤為激烈,但實際生活卻不是證明一切皆空,而是它的反面一切皆有。禪宗普遍表現的行為,可舉出幾個特例,看出他們爭名奪利,奔走鑽營,並不比庸俗人看空一些。

(一)爭取當大師的兒子(法嗣)。

禪宗自達磨起,袈裟只傳一人,得衣人即作為傳法之子。第四世道信,傳衣給弟子弘忍,後來又得一個弟子名叫慧融,道信允許他自立一宗。慧融所立宗稱為牛頭宗。慧融算是第一祖,弘忍有十個大弟子,以神秀為上首,當傳衣時忽得慧能。弘忍秘密付給袈裟後,慧能逃回嶺南,隱伏在獵戶中多年。獵人以殺生為業,又多在山林中出沒,避敵人的追蹤,最為得計。日久敵人不再尋找,才敢出頭傳教。

慧能出頭傳教,也是經過仔細試探,當時廣州制旨寺,有一個印宗法師講經,他擁有僧俗聽眾三千餘人,慧能混在聽眾中,一日,僧徒辯論幡動的意義,一僧說,幡是無情物(非生物),它因風而動。一僧說,風幡都是無情,如何得動?一僧說,因緣和合,所以動。一僧說,幡不動,風自動耳。慧能大聲停止諸人辯論說,你們說這個動,那個動,都不過是你們自己心動罷了。印宗法師在屋外偷聽,大驚。第二天找到慧能,詢知是禪宗的傳衣人,即拜慧能為師。慧能得印宗法師等人的擁護,才敢公開宣揚他的南宗宗旨,與神秀的北宗對立,禪宗大師的門下一般總有一千上下的弟子,他們出家從師,都想被選為法嗣。被選中的人自然是一生安富尊榮,受用不盡,有些禪師生為帝師,死有謚號,儼然是一個大官。落選的廣大僧徒,卻是一生報廢,毫無前途。因此,禪門中師弟子間同學間,互斗心飢非常激烈,仕途中爭奪名位,醜惡無限,禪門醜事,至少與仕途一樣多。

趙州真際禪師從諗,幼年因窮苦出家當沙彌,從師行腳,到南泉普願禪師處參拜。普願在方丈睡眠,見從諗來參拜,問,你從那裡來?從諗答,從瑞像院來。普願問,還見瑞像么?從諗答,瑞像到不見,卻見卧如來。普願被他面諛,喜歡得坐起來,問,你是有主沙彌,還是無主沙彌?從諗說,有主沙彌。那個是你主?從諗答,孟春天氣還冷,伏惟和尚尊體起居萬福。意思是說你是我的主。普願喚管事僧來,教特別待遇這個沙彌。普願是慧能的法曾孫,是道一的法嗣,地位極高,從諗說幾句中聽的話,鑽入普願這家高門,後來成為普願的法子,在禪師中很著名。

又如天然禪師,原來是儒生,往長安應試,旅店中遇一禪客。禪客問到那裡去?天然答,選官去。禪客說,選官不如選佛。天然問,選佛應該到那裡去?禪客說,如今江西馬大師(道一)出世,是選佛的場所,你可即往。所謂選佛,即被選為法子,當法子比當官不知要好多少倍,天然懂得這個,便前往江西見道一,初見時以手托頭額(要求落髮),道一看了很久,知道這不是好惹的學生,說,南嶽石頭(希遷,也是慧能的法孫)是你的老師,你去罷。天然到南嶽,初見希遷,同樣以手托頭額,希遷說,到槽廠去。天然遵命入行者房,當燒飯工,前後凡三年。

有一天,希遷令鏟佛殿前草,天然用盆盛水洗頭,在希遷面前跪下,希遷會意,便許他剃髮。剃罷,給他說戒法,天然掩耳跑走,走到江西再見道一,未曾行參拜禮,便入僧堂內騎僧頸而坐。僧眾大驚,奔告道一,道一親來察看,說我子天然。天然立即下地禮拜,說謝師賜法號。天然得到希遷的剃髮,道一的賜號,叢林中已有地位,他又出去遊方,增高聲望。他在慧林寺燒木佛取暖,在洛陽天津橋演卧,擋住留守鄭某的車輪,鄭某問擋車緣故,答稱無事僧。鄭某大加賞異,贈送衣糧,天然在東京大得聲譽。天然用仕途奔競的方法來選佛,做出各種怪行,使希遷、道一望而生畏,不得不滿足他的要求,師弟子間斗心機逞計謀,何曾有些萬事皆空的意味。從諗擅利口,天然工心計,禪門大師大抵屬於這兩類人,忠厚木訥的學徒,被大師看作鈍根,決不會有作法嗣的希望。

因為禪師都是些工心計的人,還用編家譜的方式來表示自己是某大師的兒子,例如弘忍的弟子玄賾有弟子名凈覺,作《楞伽師資記》,以南朝宋時求那跋陀羅為禪宗第一世,達磨為二世,神秀、玄賾、慧安三人為第七世,以普寂、敬賢、義福、惠福四人為第八世。記中又載弘忍臨死時囑咐玄賾的密語,抬高玄賾與神秀並列,凈覺又自稱受了玄賾的傳授。這篇短記充滿著僧徒卑污無恥的心理表現。第一,它根本不提傳袈裟的慧能,第二,弘忍有十個大弟子,它只提神秀等三人,這三人曾作武則天唐中宗唐睿宗的國師,聲勢赫赫,被認為第七世,其他七人都被排除,第三,凈覺寫玄賾,又寫自己,表示自己也得道獲果,他寫《師資記》,目的顯然在於爭取當玄賾的法子。

與北宗神秀一派爭禪宗正統地位的南宗,因慧能傳得袈裟,自然以正(嫡)嗣自居,指斥北宗為傍支,南北二宗爭鬥的目的,南是要以正(嫡)滅傍(庶),北是要以庶滅嫡。同俗家妻妾之子爭奪財產完全一樣。

神秀原是弘忍門下的上座弟子,張說所作《神秀碑銘》里說,「大師(弘忍)嘆曰,東山之法,盡在秀矣,命之洗足,引之並坐」。足見慧能傳衣以前,神秀已是弘忍的繼承人。武則天迎他入宮中,奉為國師,後來唐中宗唐睿宗兩個昏君,也奉他為國師。他的弟於普寂,得唐中宗崇敬,王公大臣都來禮拜,普寂利用權勢,推神秀為七祖(達磨算二祖),北宗大行於北方。

傳說北宗俗弟子到嶺南做官,曾磨去南宗傳法碑文,企圖湮沒嫡庶的關係。自稱為慧能嫡傳的神會,冒生命危險,來到洛陽,住荷澤寺,宣揚頓門,排斥漸教,遭北宗仇視,神會三次被謀殺,都得倖免。唐玄宗天寶年間,普寂俗弟子御史盧奕,誣奏神會聚眾,形跡可疑。唐玄宗流放神會到戈陽郡(河南潢川),又移武當郡(湖北均縣),第二年敕移至襄州(湖北襄陽),又移至荊州(湖北江陵),使神會經常遷移,沒有安居傳教的機會,這是北宗排斥南宗的陰謀,表示北宗政治上有勢力。安祿山陷兩京,神會為唐朝廷設戒壇度僧,收香水錢助軍費。唐肅宗以為有功,召入宮中供養,又為造禪宇於荷澤寺中,神會得朝廷的助力,頓門大盛,北宗從此衰落不振。唐德宗立神會為禪宗第七祖,一場正傍爭鬥,到此才告結束。

(二)爭奪袈裟,無異強盜謀財害命。

達磨一件木棉布袈裟,把禪宗的真面目暴露得非常可憎。禪宗「煩惱即菩提,無二無別」的著名公式,改作「禪師即強盜,無二無別」,是很合實際的,弘忍秘密授衣給慧能,三天後才宣告佛法已向南去了。當時就有軍官出家的惠明星夜追趕,在大庾嶺上追及慧能。慧能獻出所傳衣缽。惠明是普通僧人,自知地位還不合取得這些法物,告訴慧能說,我不是為衣缽,我是想知道和尚(弘忍)傳授的密言。慧能如實轉告,惠明滿意,教慧能急去急去,後面大有人來追逐。第二天,果有數百人趕到嶺上,惠明說,我先在此,不見那人來,詢問嶺南來的人,也不見那人。想來還沒有到此。諸人被騙,回原路細查,慧能才得逃歸嶺南,隱在山林中避難凡十六年。指使數百人追趕的人自然是有得衣資格的神秀等大弟子。

武則天拜神秀為國師,神秀推薦慧能,武則天派專使往迎慧能,慧能知道有危險,託病不去。武則天開口要傳法袈裟,慧能只好獻出。武則天將袈裟轉給智洗禪師(弘忍十弟子之一),另送給慧能袈裟一件及絹五百匹,作為報酬。慧能換得袈裟以後,仍舊當作達磨袈裟,表示正統所在。智詵得袈裟,怕被劫殺,也是深藏若虛,臨死才秘密傳投給繼承人。慧能依照弘忍舊例,允許弟子十人各自立門戶,收徒傳教,但停止傳衣,對弟子們說,我為了保存這件袈裟,三次有刺客來取吾命,吾命如懸絲,恐後代受衣人因此短命,不傳此衣,汝等依然能弘盛我法。慧能死後,屍體全身膠漆,並用鐵裹頭頸,開元末年,有刺客來取頭,刀斬數下,寺僧聞鐵聲驚覺,刺客扮孝子形狀奔逃出寺。當時神會在洛陽,攻擊北宗,北宗怨恨,派刺客去取慧能頭顱。南北兩宗只是在成佛的方法上說有頓漸之別,成佛的最初步戒律是不殺不偷,以教人作佛的禪師卻是殺偷兼備,甚至要殺死人的頭。不管禪宗大師們口頭上說得多麼空,多麼凈,在爭奪名利時,終究是禪師即強盜,無二無別。

(三)戒律蕩然,從新收拾。

禪宗所想做的佛,實際是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無憂無慮,享受閑福的單身地主。他們主張不持戒不坐禪,如道一在懷讓門下,專事坐禪。有一天懷讓取磚在寺前磨。道一問,作什麼?懷讓答,磨作鏡。道一說,磨磚豈能成鏡。懷讓答,磨磚既不成鏡,坐禪豈能成佛。

懷讓是慧能門下大弟子之一,道一原是北宗僧人,後來棄北投南。他坐禪是北宗的修行法,南宗必須打破這種修行法。《曹溪大師別傳》記潭州瑝禪師問大榮禪師,和尚(慧能)有何法教你,大榮答,和尚教我不定不亂,不坐不禪,是如來禪。瑝禪師嘆道,我三十年來空坐而已!足見白慧能起,南宗與北宗相反,教人不坐禪。希遷給天然剃髮講戒律,天然掩耳跑走,足見佛教戒律對南宗某些僧人已喪失拘束作用。天然說,「豈有佛可成,佛之一字,永不喜聞」。他連成佛都不信,當然不肯守戒律。南宗談空的結果,僧徒不守戒律是很自然的。

與天然同輩的懷海,採錄大小乘戒律,別創禪律,號稱百丈(懷海居百丈山)清規。以前禪僧多借律寺別院居住,懷海令僧徒不論地位高下,一律入僧堂。堂中設長連床,鼓勵坐禪,免得遊手好閒,出去作壞事。堂中設長架,僧徒所有道具(用具),都卷在長架上,免得私蓄財物。睡眠必須斜枕床邊,稱為帶刀睡,又稱帶弓(人作弓形)斜卧。理由是說坐禪既久,不必多睡,用意是在防止淫穢之事。僧眾早晨參見,晚上聚會,聽石磐木魚聲行動,飲食用現有物品隨宜供應,不求珍異,表示節儉。在寺內服役的人稱為普請,表示上下合力。德高年長的大僧稱為長老,居在方丈,表示只住一間小屋。長老的隨從人稱為侍者,替長老管事的人稱為寮司。不立佛殿,只立法堂,表示法超言象。僧徒犯規,行施杖刑,焚毀衣缽,稱為戒罰,實際是取消犯僧的寄生蟲資格,沒有衣缽,就無法冒充和尚。

懷海建立新制度,各叢林普遍採用,禪寺開始離律寺而獨立。天竺傳來煩瑣無比的大小乘律,被懷海推倒,這在反天竺宗派上是一個成就。禪宗談一切皆空,擺脫拘束,本宗派有自然瓦解的趨勢。懷海造新律加以遏阻,這是給猿猴頸上拴鐵索,使跳躍有一定限度,勢必潰散的宗派因此得繼續保存,他教人說,「佛是無求人,以無著心應一切物,以無礙慧解一切縛」,他教人無求,自己卻求保存宗派,即保存地主生活,所謂無求,只是欺人之談而已!他改天竺式戒律為中國式戒律,大得儒生的讚賞,柳宗元《百丈碑銘》說:「儒以禮立仁義,無之則壞;佛以律持定慧,去之則喪」。柳宗元認為清規合於儒家的禮法,說明佛教教義經禪宗改造已經中國化,佛教戒律經懷海改造也中國化了。

宋真宗時,佛教徒楊億(臨濟宗徒眾)向朝廷呈進《百丈清規》,原來私定的清規從此取得合法地位,全國叢林無不遵行。宋儒洛派大師程顥有一次游定林寺,偶進僧堂,見到周旋步伐,威儀濟濟,伐鼓考鍾,內外靜肅,一坐一起,併合清規,嘆為二代禮樂盡在此中。這也說明清規是依據儒家禮儀改制的。清規碑側有大眾同記五條,是清規的補充條例。其中一條是所有投寺出家及幼年出家人都依歸院主一人,僧眾一概不得私收徒眾。這樣,院主有權收徒弟,立法嗣,其他僧眾身死便了。又一條是住寺徒眾不得內外私置錢穀。僧眾生活完全依靠院主和寮司,不得不絕對服從院主。又一條是台外及諸處不得置莊園田地。台指寺院地界,地界外不得置莊園田地,足見地界內得置莊園田地,地界很寬,也可想見。寺院有院主,有法律(清規),有百官(寮司),有臣民(僧眾),有土地,有嗣子(法嗣),院主儼然是個封建領主,在地界內擁有極大權力。所謂一切皆空,從那裡說起!就是這個懷海,他的宗派特別發達,分出溈仰、臨濟兩個宗派,臨濟在兩宋流傳尤廣,與世俗間地主官僚結合在一起。如楊億、夏竦、王安石、蘇軾、蘇轍、黃庭堅、張商英等人,或是名士,或是大官,哪個不是熱衷名利的世俗人,臨濟宗大師和他們談禪,並印可他們的心得,認作本宗俗弟子,事實上他們名利心熱不可耐,借禪宗空談,暫充清涼劑,好似口燥唇乾渴熱難忍的行路人,到汽水攤買瓶冰鎮汽水喝,連聲稱讚涼爽,攤主人便拉他們作知己,共同擺攤,藉以擴大本宗派的聲望。「口雖說空,行在有中」,禪宗就是這樣言行相反的一群騙子。

《百丈清規》以忠孝為思想內容,以家族為組織形式,使一群僧徒處於子孫的地位,受寺院主的族長統治。清規前四章標題是祝厘、報恩(以上說忠)、報本、尊祖(以上說孝),完全仿效儒家口吻,可是儒家說孝,首先要娶妻生子,禪宗絕不敢提夫婦一倫,因之禪宗談的孝,在天竺佛教中是毫無根據的。在儒家學理中也是不倫不類的。碑側五條中還有一條更說明禪宗說教的虛偽性和脆弱性。這一條是寺院地界內不得置尼台尼墳塔及客俗人家居止。

按照天竺佛教所宣揚的人世是火海、人身是毒器、死(涅盤)可愛、生可惡的怪僻觀點,僧徒不婚配不生子是被認為合理的。禪宗提倡自由自在,但不敢突破天竺戒律,公開娶妻生子,尼台指尼寺,禪僧怕活尼,甚至死尼也怕。客俗人家有婦女,禪僧也望而生畏,懷海親率弟子耕作,有一日不作,一日不食的訓條,僧徒依律不種地,怕殺傷蟲蟻,即殺七世父母,死後當入地獄。懷海不怕地獄,卻怕尼姑和佃戶家婦女,禪學所講的一切,抵不過一個婦女,它的脆弱性是無可掩飾的。禪僧怕婦女到如此地步,足見禪僧要求婚配何等迫切。

武則天集合弘忍門下大弟子神秀、玄約、慧安、玄賾,問:你們有欲否?神秀等都答無欲。武則天又問智詵有欲否?智詵答有欲。武則天問,何得有欲?智詵答,生則有欲,不生則無欲。武則天認智詵答話較為老實,賜給他從慧能那裡取來的達磨袈裟。南宗禪師儘管有勇氣否定十方諸佛,放棄大小乘戒律,敢於飲酒食肉(拾得詩,「我見出家人,總愛吃酒肉。」),卻同神秀等一樣,沒有人承認有男女之欲,敢於公開娶妻,這不能證明他們確實無欲,只能證明他們堅守封建領主的權利,決不讓別人有所借口來奪取。

(四)各式各樣的蛻化僧。

戒律規定了佛徒的面貌,遵守大竺僧律,中國僧徒成為天竺佛教的奴僕。禪宗南宗不持天竺傳來的某些戒律,拋棄了天竺僧徒的怪僻面目,但禪宗是佛教的一個宗派,不可能真正脫離佛教,例如愛慕婦女又嚴禁接近婦女的怪僻戒律,至少在形式上,禪宗還是堅守的。大概在《百丈清規》被各叢林採行以前,即唐中期後期及五代時期,禪宗僧徒的實際行動與世俗人幾乎沒有什麼區別。下面舉出若干事例,可以推知禪僧生活的一般情況。

孝僧――佛教自釋迦創始時起,根本不存在有儒家所謂孝的概念。義凈論佛律與儒禮不同時說,「讀經念佛,具設香華,冀使亡魂托生善處,方成孝子,始是報恩,豈可泣血三年……不餐七日,始符酬恩者乎!斯乃重結塵勞,更嬰枷鎖……豈容棄釋父之聖教,逐周公之俗禮,號啕數月,布服三年者哉!」佛教因違反儒禮,遭受儒家的攻擊,儒家並用孝道來決定對佛教的態度。柳宗元《送元暠師序》說得很清楚,因為元暠不敢忘孝,與儒禮合,所以接見他,作序送行,抬高他的社會地位。某些禪信想從孝道取得聲譽,居然出現以孝得名的和向。如希運禪師的弟子道縱,俗姓陳,織賣蒲鞋養母,時人號為陳蒲鞋。又如道丕乞食養母,與母匿岩穴中避亂。他立志為孝子,到戰場認亡父遺骸。據道丕自稱,群骨堆中忽有骷髏跳出,轉到道丕面前,道丕負骨歸家,這是荒誕無稽之談,道丕卻因此孝聲大增。原來佛教最重出家,俗塵愛網,一割兩斷,辭別父母,不願再見,即使相見,也要父母對子禮拜,子拜父母便犯戒律,墮入輪迴,禪僧敢於行李取聲譽,對天竺佛教說來是一個重的打擊。

詩僧――做詩是文士求名的途徑,禪僧為了求名,多學作詩,《五代詩話》僧可朋條說:「南方浮屠,能詩者多矣」。禪宗南宗主要在南方流行,因此詩僧多是禪僧。詩僧奔走公卿之門,與進士求舉無異。唐德宗時詩僧皎然上書包佶中丞,推薦越僧靈徹,書中有「伏冀中丞高鑒深重,其進諸乎!其舍諸乎!靈徹玄言道理,應接靡滯,風月之間,亦足以助君子之高興也」等語。一個遁入空門的僧人,自認是個助興者,求在大官門下陪侍助高興,雖然品格很低,但與天竺式僧徒相比,似乎還比較知道些羞恥。天竺式僧徒,實際是統治者的助興物,口頭上卻狂妄自大,自尊為人天師。與靈徹同時有道標,也以詩馳名公卿問,宋《高僧傳·道標傳》中列舉他的交遊,有宰相李吉甫、中書舍人白居易、隋州刺史劉長卿等數十人。道標俗姓秦,是南朝大族,祖先都是儒生,有名鄉里,道標廣交當代名人,不僅用詩作媒介,世俗門第也可能是一種憑藉。皎然詩名尤大。他出身在沒落世族中,幼年出家,專心學詩,作《詩式》五卷,特別推崇他十世祖謝靈運。中年參謁諸禪師,得心地法門。他具備門第、詩篇、禪學三個條件,與朝中卿相及地方長官交遊。他交結官府,說是借做詩來勸令信佛,其實願與僧徒交往的官員,大抵早就信佛,無待再勸,皎然無非借詩求名。《因話錄》說他工律詩,曾求見韋應物,恐詩體不合,在船中作古體詩十數篇送給韋應物,韋應物全不稱賞,皎然很失望。次日,寫舊制獻上,韋應物大加嘆美,對皎然說,你幾乎喪失聲名,為什麼揣摩老夫的喜好,隱藏自己的長處。皎然求名迫切,無異進士向名公獻書。皎然死後,有文集十卷,宰相於煩作序,唐德宗敕與其文集藏於秘閣,這樣的遭遇,文士都覺得很光榮,皎然一生求名也就算是如願以償了。唐末五代詩僧最著稱的有貫休與齊己。貫休奔走藩鎮問,先謁吳越主錢鏐,獻詩五章,每章八句,甚得錢鏐賞識。後謁荊州割據者成汭,也頗蒙禮遇,後來被人誣告,成汭黜退貫休。貫休投奔蜀主王建,王氏正在圖謀稱帝,招募四方名士,貫休來投,大得王氏優待,賜號為禪月大師。一個禪僧取得大師稱號,地位是不低了,可是作為禪僧,奔走各割據者間,獻詩討喜歡,還象個禪僧么?同時又一詩僧齊己,本是佃戶胡氏子,七歲為寺院牧牛,用竹枝畫牛背為詩常得好句,寺僧驚奇,勸令落髮為僧。齊己與湖南割據者豢養的諸名士唱和,聲名頗高,割據者加以優禮,封為僧正。齊己自稱愛樂山水,懶謁王侯,作詩云,「未曾將一字,容易謁諸侯。」當了僧正,還說懶謁王侯,無非是欺人而已。皎然《詩式》說,「詩人意立,變化無有依傍,得之者懸解其間」。這是心得之談,僧人如果不忘記自己是僧人,詩是不會做好的。因為依傍著佛,不能立自己的意,所作詩自然類偈頌,索然寡味。例如寒山、拾得、龐蘊等人詩,滿篇佛氣,不失佛徒身份,但去詩人卻很遠。

藝僧――唐代宗時長沙有僧懷素,以草書馳名當世。懷素歷引顏真卿等名士稱諛的辭句作自敘一篇,顯然是好名的僧人。貫休長於水墨畫,曾為杭州眾安橋張氏藥店畫羅漢一堂,奇形怪狀,人不象人,與普通體制不同。唐德宗時長安莊嚴寺僧善本,彈琵琶其妙入神。長安慈恩寺老僧秘密培養深紅牡丹,一叢有花數百朵。僧徒原是游手閑人,有一藝擅長,得免閑人的惡名,比空弄口舌的禪宗祖師光榮得多。

茶酒僧――《封氏聞見記》說,唐玄宗開元年間,泰山靈岩寺有降魔師大興禪教,學禪的方法主要是不睡,又不吃晚餐,只許飲茶。禪僧各自備茶葉,到處煎煮。從此飲茶成為風俗。自山東到長安,大小城市多開店鋪賣茶供客,不問僧俗,投錢取飲。茶葉從江淮運來,色額甚多。相傳陸羽著《茶經》,首創煎茶法。照《聞見記》所說,開元時禪僧已盛行飲茶,陸羽是店德宗時人,又生長在僧寺中,《茶經》記載貴族式飲茶法,正反映閑居無事的禪僧,至少在飲茶一事上與高級地主過著同樣的優閑生活。

飲酒是五戒之一,天竺僧律禁止甚嚴。禪宗廢棄戒律多有酒僧,如《五代詩話》載詩僧可朋,自稱醉髡,作詩千餘篇,號《玉壘集》。又釋法常酷嗜酒,整天沉醉熟睡。他經常勸人飲酒,說,「酒天虛無,酒地綿邈,酒國安恬,無君臣貴賤之拘,無財利之圖,無刑罰之避,陶陶焉,蕩蕩焉,其樂可得而量也」。僧徒公然稱頌飲酒,與魏晉玄言家有何區別?無非說明唐五代禪學與魏晉玄學都是腐朽社會的產物。

禪學是莊周思想的一種表現形式,莊周怕死,無可奈何,只好勉強寬慰自己,聽任自然。佛教也是怕死,妄想修鍊成什麼果(包括佛果),靈魂永遠享樂。天竺傳來佛教,宗派儘管不同,妄想卻完全一致。禪學含有較多的莊周思想,對妄想發生疑慮,不敢肯定靈魂真能不死。牛頭宗慧忠(所謂牛頭六祖)的法嗣遺則說他的心得是:「天地無物也,我無物也,雖無物,未嘗無物也。此則聖人(佛)如影,百姓如夢,孰為生死哉。至人以是能獨照,能為萬物主,吾知之矣」。既然我與天地都是無物,怎末又說未嘗無物。明明有生有死,卻硬說是影是夢,把死看作影滅夢醒,藉以消除對死的恐怖。聖人和百姓,都不能免死,何必多此一番紛擾,自欺又欺人,歸根還不是影與夢同樣要死。

南宗大師雲門宗創始人文偃作《北邙行》一篇,不象遺則那樣自稱吾知之矣,他在詩中描寫死的不可逃避,如說,「前山後山高峨峨,喪車轔轔日日過」。又說,「世間何物得堅牢,大海須彌竟磨滅。人生還如露易晞,從來有會終別離」。全詩以「安得同游常樂鄉(凈土),縱經動火無生死」兩句作結,也就是承認並無不死的方法。佛教徒自誇佛法解決生死大事,比儒學道教都高妙,禪宗所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尤稱直截快速。無奈騙木終究不能持久,騙子終究要被事實揭穿。

懶殘(饞)和尚歌:「我不樂生天,亦不愛福田,飢來吃飯,困來即眠,愚人笑我,智乃知焉。要去即去,要住即住,身披一破衲,腳著娘生褲。莫謾求真佛,真佛不可見。種種勞筋骨,不如林下睡,山雲當幕,夜月為鉤,卧藤蘿下,塊石枕頭,不朝天子,豈羨王侯,生死無處,更復何憂!」懶饞二字足以說明佛教的寄生性。因為禪師把佛教本質看作懶饞二字,所有戒律和經論都是裝飾品,直截揭出本質來,誰還苦修求不可見的佛?宣鑒禪師說,「老胡(釋迦)經三大阿僧只劫,即今何在?八十年後死去,與你何別?」釋迦被看成與普通人無別,整個騙局破壞無遺了。有些禪師雖然已經看穿了騙局,但仍要保存已破的騙局來欺人,自己卻不願再受欺,因此,言行相違,步步行有,口口談空,教人撥無因果,宣稱「飲酒食肉不礙菩提,行盜行淫無妨般若」。這些話見於南宋初臨濟宗禪師宗果的語錄中,其實,寒山詩已說「又見出家兒……愚痴愛財色」等句,拾得詩也說「我見出家人,總愛吃酒肉」,又說「我勸出家輩,輒莫染貪淫」。足見唐時禪僧早就飲酒食肉貪財貪色。禪僧如果在這個方向繼續前進,可以消滅佛教其他宗派,也可以消滅禪宗本身。

禪師如懷海等人,看到前途的危險,造出清規來約束僧眾,阻止祥宗的崩潰。同時,禪宗的家族式組織,大有利於本宗勢力的擴大。這些僧徒以父子兄弟叔侄等關係,互相援引,奔走官府,求得委任,在非禪宗的寺院里充當住持,得充住持後,便父子相傳,變成禪宗的世襲財產。第一個住持,即成這個寺的創業始祖。道一門下被印可為一方宗主的入室弟子(法嗣)多至一百三十九人,他們依仗道一的聲勢,不難取得大小寺院作住持。如此代代擴展,幾乎所有寺院都變成禪宗的寺院,例如天台國清寺,是天台宗的根據地,智覬四傳弟子玄覺轉為慧能弟子,成禪宗中人。華嚴宗大師宗密也轉成禪僧。其他宗派因禪宗勢盛,自動投靠禪門的人大概不少。

唐武宗滅佛以後,各宗派大體歸於消滅,只有禪宗卻興旺起來。禪宗相繼成立五個宗派,最先是義玄(八六七年死)創臨濟宗,良價(音介jiè八六九年死)與弟子本寂(九○三年死)創曹洞宗。靈佑(八五三年死)與弟子慧寂(八八九年死)創溈仰宗,以上都在唐亡以前。五代時文偃(九四九年死)創雲門宗,文益(九五七年死)創法眼宗。五宗中只有臨濟宗在河北,其餘四宗都在南方。九五九年周世宗滅佛,臨濟宗在北方依然盛行。南方諸國,如閩國主王審知,吳越國主錢鏐父於,南唐國主李昪、李煜、李煜等都崇信禪教。亂離之世,很多人需要宗教來麻醉自己,禪宗是適合中國士大夫口味的宗教,因之能夠比其他宗派保持較長的流傳。

以道為宗,以天地為依,以聖人為師,以經文為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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