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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百姓就是這麼容易滿足」

「老百姓就是這麼容易滿足」王自健的脫口秀 李邑蘭 賈雪梅 2012-10-14

白領出身的王自健喜歡揶揄油價、房價、教育和卡扎菲。年輕白領也是他的鐵杆粉絲。 (受訪者供圖)

編者按:相聲界的一老一小。

一老,是馬志明。侯寶林的師弟,當今相聲圈輩分最高的人,馬氏相聲的第三代傳人。幾起幾落,多災多難。

一小,是王自健。白領出身,北京民間相聲團體「相聲第二班」班主,侯耀華的徒弟,《今晚,80後脫口秀》的主持。風頭正勁的脫口秀明星。

馬氏相聲講究精緻和「現掛」,傳統段子打底,揭露人性共同的劣根性;到了王自健這裡的說法是「加當下」,教育不公、汽油漲價……

相聲傳承的就是把生活中的苦悶變成樂趣。

相聲演員王自健的「紅」,始於挺「郭」。

2010年,郭德綱因為別墅「圈地」等事件,被輿論推到了風口浪尖。相聲圈內外響起了一片「倒郭之聲」。王自健為此創作了新相聲,被網友戲稱為《我愛郭德綱》。

「郭德綱在《相聲五十年之現狀》中說,『我愛相聲,我怕它完了』。我喜歡郭德綱的相聲,我怕他完了。誰讓中國說相聲的能說相聲又能吃上飯?郭德綱。郭德綱先生對相聲的貢獻不可磨滅,儘管他有這樣那樣一堆的問題。」《我愛郭德綱》中,王自健旗幟鮮明。

《歪唱太平歌詞》,則將他推到了「公民相聲演員」的位置。

2011年4月,在「相聲第二班」的一場常規演出中,王自健說了相聲《歪唱太平歌詞》。98分鐘的演出里,高漲的油價、房價,卡扎菲,都成了他揶揄的對象。「歪唱」視頻在網路飛速傳播,更多人因此記住了王自健。

王自健出生於1984年,土生土長的北京人,是北京民間相聲團體「相聲第二班」班主。王自健出身白領,他在傳統相聲中加入白領和當下元素。

「歪唱」之後,王自健創作了《舞動人生》、《白領人生》、《奇緣人生》等相聲,這些「人生」系列作品因為主題貼近「80後」,受到年輕觀眾追捧。

現在王自健一周飛北京,一周飛上海。在北京時,他每周日穿著或棗紅色,或藍色大褂在「小劇場」青藍劇場給觀眾說相聲。票一般提前兩個星期就售罄;在上海時,他是東方衛視《今晚,80後脫口秀》節目的主持人。「80後脫口秀」每周日晚深夜播出,收視率卻很高,是「惟一一檔廣告冠名價格與黃金檔欄目一樣高的深夜檔節目」。

少年往事和「白領」經歷都是他的笑料來源,在王自健看來,相聲演員最重要的素質「不是繞口令,不是字正腔圓,是幽默感」:「段子是有幽默感的人根據身邊發生的事想出來的,絕對不會是憑空捏造的,所以幽默感永遠不會被榨乾。」

打不過、罵不過怎麼辦,跑唄

2012年8月18日晚,北京亞運村的北京劇院內,930人的影劇大廳座無虛席,「相聲第二班」兩周年專場演出正在進行。掌聲、歡笑聲、「咿咿」起鬨聲,合謀要將劇場房頂掀翻。

王自健穿著一身藏藍色大褂與搭檔第四個登場。他的師父侯耀華是現場主持人,上一個節目演出前,侯耀華明顯提高了聲調預告:「接下來終於輪到我的徒弟王自健出場了!」觀眾亢奮起來。間隙,他們呼啦一下湧向了衛生間,等著輕裝看王自健表演。

那一場,王自健和搭檔表演了兩段相聲,《學聾啞》和全新作品《悲催人生》。一段相聲近兩個小時的表演,沒有一位觀眾中途離場。

年輕白領是王自健最鐵杆的粉絲。成為相聲演員之前,王自健也是一名標準「白領」,他干過很多工作,從電視競猜遊戲節目寫手、電視編導到廣告公司做提案,過著有車有房,西裝革履出入高檔寫字樓的生活。

「大多數演員從小跟著師父練功夫,沒經歷過普通人的生活,你怎麼讓他表現?我現在說相聲之所以白領們能喜歡我,就因為我也是一個白領。」王自健說。

我爸爸媽媽雙職工,我爸是做建築的,工程師,常年在外地盯工程,也回不來。我媽是賣火車票的,上一天休息一天。小時候,他們給我報中央電視台蒲公英藝術團的興趣班學相聲,其實就是為了暑假、寒假有一個地方管我。

我小學時和同學關係不好,那時我很矮,很瘦,每天都被欺負。面對那麼強大的同學,你怎麼打?打也打不過,罵也罵不過,就打唄,就哭唄,跑唄。

初中以後就好了,因為初中長身體了。

高中時就寫槍稿。當時跟我關係最好的雜誌叫《家用電腦與遊戲》,離我家特別近。我天天以一熱心讀者的身份到編輯部泡著,大家覺得這個小孩挺好玩的,挺能噴。後來寫完稿讓他們看看,能不能登。登了兩篇。一個編輯給我提醒,你這麼能寫,光拿雜誌的稿費沒什麼保障,給了我幾個遊戲廠商的聯繫方法。然後就成了槍手,但我當槍手做得很有骨氣,給我錢我也不說他好,不好玩就是不好玩。

那會兒要留在遊戲圈,我現在可能早就拿著期權在夏威夷海灘上喝咖啡了。

我從小就厭惡老師,原來上學一直有一個消費者概念,就是我家長花了學費,那我是不是算消費者。而且那會兒追求人人平等嘛,老師憑什麼能居高臨下地對你說話?

考大學的時候,因為當時跟高中置氣,我就退學了,然後自己去街道報名高考,等於是高二就去考了,而且考上了,而且是個名校,但是沒有辦法學我想學的東西。

我特別喜歡理工,但是你知道,理科根本沒法自學,文科就那麼幾本書把它全背下來不就完了,然後我又是一個記憶力不錯的人,只能學了文科。其實我是希望考個清華,學個發動機的工業設計,然後再想去德國,或者美國進修一下,拿個博士回來,這輩子致力於民族工業,這個是理想。不管是機械工業還是電子工業,我覺得這是中國最需要的東西。

吳宗憲對我的影響特別大。他是那種即使家裡被人拿機槍掃射,還能快樂地在面對,我想我做不到。無時無刻都在快樂的人,這是一個特別讓人羨慕的生活狀態。這是我小時候,人生觀建立過程中的,長大之後再看的一些外來的東西可能沒有那麼大的影響。

我一直以讀書人自居嘛。各種書都看,就是小說、歷史書。什麼都要看。但是書看多了,人會懵,因為你不知道到底誰說的對了。

包括很多根本看不懂的書,前陣子王朔的那個《我的千歲寒》,那也得看,看不懂,可能再長大一點就明白了吧。

我其實不太喜歡閱讀外國文學,但是確實有好多特別好的東西,比如說梁文道推薦的《2666》。翻譯完了八百多頁,你拿它打人也行。根本看不明白它要說什麼。而且又是拉丁作家,他們的寫作手法我不喜歡。但是那也得看,總有一天我會明白的,就是看那個書的痛苦程度直逼看《百年孤獨》。當時看的時候我就想,《百年孤獨》我都看完了,這算什麼?

王自健在東方衛視的脫口秀針對年輕人。他在節目中「吐糟」「80後」的生活苦悶:「生活給我們帶來苦悶了,我才要用段子讓大家稍微高興一點」。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微博信訪辦

北京「7·21」暴雨當晚,王自健沒有去說相聲,他去掏水溝了。

「掏了一身特臭,回家洗了澡,衝到天通苑,那塊積水特別深,有車熄火在裡面。」他住在離天通苑不遠的回龍觀,當晚召集了六七位網友組成「回龍觀行俠仗義興趣小組」,把熄火在水坑裡的車推到安全的地方。那天晚上他們推了6輛車,掏了無數個水溝。

凌晨一點多回到家,首都機場已經滯留了上萬名旅客,「行俠仗義」小組又開了7輛車,轉去機場接人。

「你想像不到打車(是什麼景象),他也不給你打表,也不給發票,張嘴就是幾百元一個人。」王自健說。他們就在機場里喊,「有沒有人走?我們肯定不要錢」。

起初很多人不信任他們,後來有位旅客認出他是相聲演員王自健,才終於上了車。最終7輛車都接到了旅客,把需要幫助的人送走了。「你想想也是,坐飛機下來,莫名其妙衝進一群人來,去哪,我免費送您,您也不信任。」

但北京暴雨的故事沒有成為王自健的相聲段子——按照以往的習慣,社會熱點、生活經歷、見聞一般都會成為他說相聲、講脫口秀的素材。「這個度特別難把握,因為畢竟它(暴雨)死人了嘛,如果拿來調侃好像沒有人文關懷。」王自健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2006年,「非著名相聲演員」郭德綱火了,將越來越多觀眾拉回茶館、小劇場聽相聲,大大小小的民間相聲俱樂部跟風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那時相聲是王自健的業餘愛好,喜歡上相聲論壇結交同樣喜歡相聲的票友。

2009年,王自健辭掉工作,成了一名專職相聲演員。一年後成立了「相聲第二班」,每周末下午在北京小劇場說相聲,「場場爆滿」。

最初,他說的是《黃鶴樓》、《八大吉祥》、《學聾啞》這樣的傳統相聲。他喜歡在傳統相聲里加入一些現代「包袱」,比如《學聾啞》中,「聾啞」的王自健為了向搭檔表明自己有房有車,有能力娶搭檔的妹妹,他就做騎馬狀,再打一個飽嗝,這就是「寶馬」車。

出來說相聲理由很簡單,就是不想再上班了。天天我穿一身名牌在那種高級寫字樓拿杯星巴克那種生活太傻。明明對方就有一個特別土的中文名字,非得叫他英文名,憑啥?

第一次登台是玩票性的,是2007年,在北京師範大學禮堂。我和搭檔說了一段傳統相聲《打燈謎》。第一次登台緊張得一塌糊塗,下台都不知道說了什麼,腦子一片空白,現在我也想不起來那會兒我到底說了什麼。一片空白。就那麼一回,之後就好了。說了四五場,有一次有人從舞台底下喊小健健,然後就覺得好像是有人知道我了。

剛開始傳統相聲對於我是一個密度特別大的東西,很難往裡加任何東西,但是隨著你越來越熟練,這個東西的縫隙就越來越大,密度越來越小,你發現有地方可以塞,就慢慢塞,然後最後到顛覆。

我覺得「加當下」的東西這個風潮是被我帶起來的。你起碼要做一個活在當下的人吧。不可能說,明明發生了你視而不見。

比如車牌,我家北京車牌搖了8個月,搖到了。8個月啊!我寧可像上海這樣,我花錢買。

我對油價很在意。最近降價了,還挺開心的。老百姓就是這麼容易滿足,我不去想你最便宜的時候多少錢,我只需要你最貴的時候跟現在比,我就挺開心的,覺得好便宜。

教育該罵就罵,因為它影響這個國家的未來。

但你能把這些事變好笑就是自身幽默感的問題了,還有度。第一是不能造謠,肯定不能是謠言,謠言對社會的傷害力太大。如果你現在又是一個名人,就是一個有人聽你說話的,你如果去傳謠的話,是對社會、對喜歡你的人一種不負責任的行為。

剛一開始的時候,好多事我就是親自去考證的。有段時間,我的微博成了信訪辦了,每天都有人跟我說哪哪哪牆拆了,你一定得諷刺諷刺他們,哪哪哪又怎麼著。北京周邊的我都會先親自看看。

有時候根本就不是那麼回事。比如說一個十幾平米的房子,如果你認為我就想住這兒,這是我們家,你不讓他拆是可以的。但是如果你認為14平米,政府給了你500萬,還嫌少,你要1000萬的話,我覺得你不是為了守住家園,你是為了訛錢。這種人不值得同情,對吧?所以剛開始我還會到處去看看,後來發現成本太高,沒辦法。

還有強制墮胎,讓你會覺得很氣憤,無力吐槽,能說什麼呢?這些事說出來,你也很難用幽默的語言去表達了,因為太殘忍了。還是那句話,因為這個社會給我們帶來苦悶了,所以我要用段子讓大家稍微高興一點,不能讓所有人都高興起來,但是起碼讓大家稍微高興一點。

現在這個年代有一個文化叫吐槽文化,我們改變不了,起碼我們可以吐槽,不是罵,就是吐槽。其實就是帶著大家一起吐槽生活,基本上在調侃自己。我這麼苦逼的生活,我為什麼不用一個更幽默、更快樂的角度去看,這樣我會覺得好玩一點。比如說生活中遇到一些特別苦的事,那個時候你不要想著苦,你會去想著好笑。是吧?

傳統相聲說熟了,王自健開始往裡面「塞」自己的東西。到最後,就是「顛覆」。圖為王自健在脫口秀中的表演。 (圖片由受訪者提供)

一集脫口秀,起碼40個笑點

2011年國慶,王自健受邀在東方衛視新欄目《今晚,80後說相聲》中亮相,與搭檔陳朔說了一段改良版相聲《精裝賣掛票》。「頭回上這來,感覺特別好,你說你們這麼些個人,上海就真沒個夜生活嗎?跑這兒幹嘛來了?」一上場,「貧嘴」王自健就獲得了猛烈的掌聲。

劇場版《賣掛票》時長76分,王自健和陳朔剪掉了許多鋪陳,行話「三番四抖」,變成了17分鐘的「精裝版」。

葉烽是《今晚,80後說相聲》的導演,合作了幾期之後,他看到了王自健身上的特別之處——閱讀量、知識結構和生活經歷:「他跟平常人家孩子一樣,不是脫離這個社會封閉訓練,不是只會插科打諢。」這些都是他們認為的「一名脫口秀主持人的前提」。

2012年5月13日,《今晚,80後脫口秀》首秀。黑人DJ打碟開場,王自健黑色西裝蝴蝶領結登場。那場脫口秀時長40分鐘,話題是吐槽「80後」面對的「困境」:

「我剛賺到錢的時候,為了圓自己一個汽車夢,我節衣縮食,不去唱歌,不去交女朋友,不出去玩,不吃肉,五年的時間,我攢夠了十萬塊錢,買了一輛私家車,結果那個時候油價已經漲了好多倍了,我才幡然醒悟,我可能還要再節衣縮食一段時間,才能加起一箱油。」

節目播出後,觀眾反映「出乎預料地好」,由此確定了「80後脫口秀」的固定模式:每期一個「80後」關心的話題+情景短劇+表演嘉賓演唱,話題包括相親、代溝、教育等等。

「脫口秀」節目組找到我,當時我挺抵觸的,對自己不了解的事情有一種先天抵觸。還有一個是看到那麼多人,比如郭德綱,都是我印象里說得特別好的人,到電視上一說就一塌糊塗。那會兒我對在電視上說相聲也有一點抵觸,一段30分鐘的相聲非要弄成7分鐘直播,我覺得就有問題。

之所以能在東方衛視演相聲,是因為他們敢給我17分鐘的電視時長,我們發現這麼做了之後,收視率也很高。一瞬間我就覺得上海也不是那麼難攻克的一個市場,而且正好印證了我之前的想法:我一直認為,在網路時代,北京的年輕人跟上海的年輕人能有什麼區別呢?上海年輕人也不太說上海話,北京年輕人也不說北京話,大家說的都是火星話,說的都是網路用語。其實大家的知識結構,包括所見所聞一模一樣。地域差距幾乎沒有。

但相聲搬到上海說,肯定要做小改動。我說的相聲至今沒有哪兩段,哪怕名字一樣,內容也一樣,起碼修改30%以上。

因為現在的相聲已經不像過去老先生的,侯寶林他們那個時代的相聲了,那個時候玩的是精緻,就是更像人藝話劇。一批演員排一個戲,比如說《茶館》,朱旭、藍天野他們那版跟濮存昕、梁冠華他們那版是完全不一樣的。即便布景、台詞差不多,也有先後順序的調整,人物性格不一樣,布景也完全不一樣。

人藝話劇是一個戲演幾十年,越演到最後東西越好。但是相聲不是這樣的一個東西,相聲有一點要讓大家笑。笑話這個東西你再好笑,你再會講笑話,你給人講個十遍,也不會有人來笑了,所以改動是必需的。

第一期「脫口秀」做完,剛開始兩三周確實不適應,在北京的相聲說得一塌糊塗。因為脫口秀跟相聲是兩件事,越來越分不清了。然後自己做了反省,找到了兩個曲種之間最根本的不同,但是不能說,這是商業機密,說出來之後大家都會了怎麼辦?反正你看我現在相聲說得也特別棒、脫口秀也特別棒。

我現在一集脫口秀,起碼40個笑點,相聲一般四五個就能過。

《今晚,80後脫口秀》是針對年輕人的脫口秀節目。原來的80後是小孩初出茅廬,現在80後已經是社會中流了。我們從小孩變成社會中流的時候,會有些人生感觸,我們的感觸會更快,更多,更有態度。需要有這樣一個節目把這些東西提煉出來以後,讓大家放鬆,讓大家去笑。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有幽默感,他生活中遇到的苦悶的事,我們會有辦法把這種苦悶變成笑話,讓大家在苦中尋到一種樂趣。我們的播出時間是每周的最後一個小時,就是一周的最後這點時間快樂度過,哪怕下一周面對再苦逼的事,你是不是也能稍微好過一點?

(楷體部分為受訪者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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