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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權臣韓侂胄忠奸之謎

南宋中後期隻手遮天的權臣韓侂胄是一位爭議很大的歷史人物,一部洋洋洒洒的宋史里,此公被定性為奸佞之臣,與臭名昭著、大奸大惡的蔡京、童貫、王黼、朱勔、秦檜、張邦昌、賈似道等袞袞諸公相提並論。 韓侂胄在南宋史書上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奸臣,他被記述歷史的人畫了個大花臉,一副獐頭鼠目、姦猾戾狠的壞蛋模樣。 韓侂胄一案早已定性,而且事實清楚,證據確鑿,似乎全無翻案的可能。 對韓侂胄的指責,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韓侂胄靠擁立寧宗趙擴登基而獲親睞,之後仗恃侄女韓後的特殊地位屢獲升遷,在兩位最高領導的關注、提攜下,想不發達都難,韓最終位極人臣。有關史書甚至直斥韓侂胄不是憑能力與功勞上位,而是全靠侄女韓後枕頭風吹得恰到好處而得以進入權力核心的。宋史里這句詰問寫得直言不諱:「汝外戚也,何可以言功?」你不過是外戚出身,有什麼資格談論功績?更直白一些的解釋 :「你不過靠侄女的裙帶上位,何德何能佔據高位」? (二):一旦得勢,就權欲蕩漾,獨攬朝政,搞一言堂,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完全不把別人放在眼裡。整個一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的小人嘴臉。 (三):經常背著皇上,將眾臣撇在一旁,獨斷專行,私自處理政務,自作主張,有蒙蔽聖聰、瞞上欺下之嫌。 (四):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縱橫捭闔,玩弄權謀 :「以勢力,蠱士大夫之心」,也就是說他喜歡拉幫結派,大搞山頭主義。拉攏、重用以辛棄疾為代表的力主抗金的社會賢達、名流精英,結成小圈子,以逞一己之私。 (五):好大喜功,不自量力,輕率北伐:「欲立蓋世之功以自固」,結果倉促冒進的「開禧北伐」雖未完敗,卻傷亡巨大,靡費錢糧無數,徒勞無功,喪師失地,納款乞和。在這些帶著激烈情緒的表述里,韓侂胄整個一個權奸誤國,壞得流膿、浪費民力的典型人物。史書如此評價韓陀胄,好比黃泥巴塞進褲襠,不是屎也是屎了。他縱有一千張嘴恐怕也難以辯白,別說跳黃河,就算跳到大海里他也洗不清了。《宋史·韓侂胄傳》從頭至尾幾乎都是他的斑斑劣跡,似乎這廝天生就是一個從小上房揭瓦、長大欺男霸女、頸後長有反骨、行事圖謀不軌、徹頭徹尾的壞份子。比如理學大師朱熹就瞧著他不爽,屢屢彈劾他:「朱熹奏其奸」,還有「黃度欲劾胄」,「彭龜年請留熹而逐侂胄」。朱熹、黃度、彭龜年等都是當時的名人,也算朝廷要人,看來韓侂胄樹敵頗多,他得罪了不少有勢力、有影響的同僚,確實弄得怨聲載道,觸犯了眾怒。連溫文爾雅、學富五車的理學名臣朱熹都憤而參劾他,說這廝大奸大惡似乎一點也不冤枉。宋史記載他「眾惡歸焉」,也就是說他集大奸大惡於一身,眾人都討厭他 。眾人皆曰殺,卻無人憐其才,比李白還悲催。眾口鑠金,積毀銷骨,被那麼多人嫌惡、排斥的人其悲催下場不難想像。 韓侂胄真的是個頭上長瘡,腳底流膿,惹得天怒人怨、十惡不赦的大壞蛋嗎?仔細查詢有關資料,卻發現他實在有點冤。 撥開籠罩在他身上的重重迷霧,還是能找到一些和主流觀點自相矛盾或截然相反的地方,他不一定和蔡京、童貫、賈似道等惡人是一丘之貉,將他和這些亂臣賊子一起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似乎有欠公允。既然如此,他為什麼會遭到那麼多詆毀與攻訐呢? 韓侂胄也算出身顯赫的名門後裔,他是北宋名臣韓琦的曾孫,他的侄女是寧宗的皇后,可惜韓氏當上皇后不久就病歿了。韓後一死,就沒人在皇帝面前幫他說好話了。人們對韓侂胄的外戚出身頗為不屑,這也成了別人攻訐他的一個把柄 ,其實韓侂胄並不是一個完全靠侄女上位的人,他還是有一些真才實能的。韓皇后病故,寧宗想立楊妃為後,韓侂胄堅決反對,他認為楊妃為人陰鷲狠辣、很有心計,不如立個性單純、與人為善的曹美人為後,立皇后的事就這樣拖了很久。後來,楊妃還是被寧宗立為皇后。早已對韓陀胄心生怨恨的楊後發起的兇狠報復不難想像。韓失去了一個強有力的政治靠山,卻平添了一個無時無刻欲置他於死地的強大對手。後來,楊皇后果然和史彌遠合謀將韓侂胄誅殺。 韓侂胄是堅定的主戰派,他總是殫精竭慮的謀劃收復被金國侵奪的失地,在這點上他和那位精忠報國的岳武穆很相似,這必然與占朝臣大多數的主流——主和派發生矛盾。與人數佔優的主和派相比,表面強大、似乎說一不二的韓侂胄其實形單影隻,甚至勢單力薄,環繞在他周圍的大都是些與他政見不同、落井下石或屢施暗箭的人。 古今享有盛名的大儒朱熹提倡道學,是宋代理學的代表人物,乃世所公認的理學集大成者,他在當時影響很大,學生弟子遍布朝野,很多人官居高位,或為某一領域的權威學術專家,這些人是很抱團的。朱熹和韓侂胄同朝為官,但兩人關係不睦,矛盾迭出,勢同水火。韓侂胄瞧不上朱熹那套玩意,輕蔑地稱朱熹理學為「偽學」,還打擊、貶斥了一批「偽學黨人」。朱熹的學問毋庸置疑,堪稱一代儒學宗師,其學問、人品歷史早有定論,韓陀胄的錯誤在於不該悍然否定程朱理學,不該以雷霆手段打擊、罷斥朱氏門徒。被韓貶斥的人大多是朱熹弟子,這些人盤根錯節、有權有勢還長於舞文弄墨,得罪了這幫伶牙俐齒更善於寫寫畫畫之人,若輩豈肯善罷甘休!韓侂胄面對這樣一群飽讀詩書、犀利狡獪、極善口誅筆伐的對手,不被弄得身敗名裂才怪,哪有一絲一毫勝算? 從以上種種情形可以斷定,最恨韓陀胄的不光是金人,他身邊的同僚更是對他恨之入骨,以他為敵,恨不得食其肉、寢其皮。明槍暗箭,接踵而至,防不勝防,撇開韓侂胄本身的善惡忠奸不談,牆倒眾人推,他又奈何得了誰?他又能找誰說理去?何況韓陀胄並不是一個毫無道德瑕疵的完人,人性的弱點該有的他一樣沒拉下。 隨意翻閱一下對韓侂胄生平事迹記敘最為詳細的《宋史·韓侂胄傳》,不難發現一些蛛絲馬跡,對全面公正評價此人大有裨益。《韓侂胄傳》的字裡行間,基本找不到他作姦犯科,獨攬朝政,圖謀不軌的證據,都是些雞蛋裡挑骨頭的小過。中國人說一個人壞,那這人從小就一定是個爹爹不愛,姥姥不疼的頑梗角色,吃、喝、嫖、賭、抽佔全,全無一些優點,寫韓侂胄也是如此。韓陀胄毛病不少,但人無完人,孰能無過?雖說「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他卻有自己的底線,有自己的堅持,也算小節欠檢點,大事不糊塗的人吧。《韓侂胄傳》里記載更多的反而倒是對他心無旁騖、煞費苦心積極謀劃北伐的事例,這些事例卻被認定為是大惡。 例如,為了做足全面北伐抗金的輿論攻勢,大力弘揚正能量,公元1204年(南宋嘉泰四年),韓侂胄下令在鎮江(古名楚州)為抗金英雄韓世忠立廟,追封被冤殺的岳飛為鄂王,並賜武穆謚號,他敦促宋孝宗為岳飛徹底平反昭雪,這是多少人想辦而辦不到的大事。開禧二年,韓侂胄頒令削去已死的秦檜的爵位,將秦檜「忠獻」謚號改為「繆丑」,將秦檜釘在了他本來就應該呆著的地方,也算伸張正義之舉,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時,離岳飛冤死已經過去足足60多年,雖然是遲到的公正審判,但也足以大快人心,告慰英靈了。 為了統一北上收拾舊山河的思想,韓侂胄將朱熹理學派斥為「偽學」,仔細揣摩,好像他反對的並不是朱熹學問本身,而是對抗金前途持悲觀、懷疑、反對態度的主和派的無情打擊。在一段特定時期里,他所持的嚴厲態度也無可厚非。這對於文恬武嬉,不思進取的南宋王朝來說,是很有必要的。以霹靂手段,顯菩薩心腸,不這樣做如何能統一思想,一致對外呢?然而,他對投降派的雷厲風行,剛猛激烈的手段,對於苟且偷安、沉溺於享樂的廟堂諸公們來說,當然不啻於一場強烈地震,對於畏金如虎,希望保持現狀的主和派們來說,當然是無法接受的,必欲除之而後快。 另一方面,韓侂胄大力啟用被邊緣化的在朝在野的主戰派,比如著名詞人辛棄疾、偉大詩人陸遊、著名思想家、政論家、吏部侍郎葉適、力主抗金的將軍畢再遇等人均與他親善。這與主和派之結黨營私的目的,不可同日而語。民諺云:君子謀事不謀人,小人謀人不謀事。當然韓侂胄遠遠算不上君子,但它絕不是小人。當然,主和派也不全是小人,很多都是當時的知識精英,但在這件事情上卻幹得不夠光彩。說韓侂胄力主北伐抗金是為了沽名釣譽,為個人撈取資本,鞏固個人地位的說法,顯然是小人之心。想扳倒位高權重的韓大人,不下點猛料、不整點狠詞,絕難辦到,這些深諳權謀之術的名士們心裡很是清楚。 在南宋那個比較特殊的歷史時期,忠與奸的評判標準依據是什麼?難有定論,但總不能說堅決主張抗金,收復失地的人是奸臣,而那些醉生夢死,沉溺於感官享受,甚至暗中賣國求榮的人反倒是忠臣吧?而因政見分歧、互相傾軋、攻訐時的過激言論更不能作為評判標準。 其實,在當時就有人懷疑此論不公,站出來為韓侂胄抱打不平,鳴冤叫屈,欲為他翻案。南宋詞人周密就是其中最為著名的一位,他在其著作《齊東野語》中屢次為韓陀胄鳴不平,提出異議:「侂胄身歿之後,眾惡歸焉;然其間是非,當未盡然。意思是,韓死後,天下人將屎盆子全扣到他頭上,好像天下的壞事都是他一人乾的;然而其中的是非曲直,前因後果,也並不都是那樣的。他還寫道:「孝皇雄心遠慮,無日不在中原。侂胄習聞其說。」這句話可以這樣理解:韓侂胄在孝宗在位時就力主抗金,那時他未來的侄女婿宋寧宗趙擴還是個拖著兩行鼻涕的熊孩子呢,可以想見,韓一直以收復舊地為己任,不是一天兩天了。可見,人們對他的詆毀與妖魔化實在太刻毒,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人就有缺點,韓陀胄更不是一個沒有弱點的完人。他抗金的決心與意志不用懷疑,然而他對那些主和的人手段過於嚴厲,不問青紅皂白,一概視為奸黨,打擊面太大。李白詩云「乃知兵者是兇器聖人不得已而用之」,兵凶戰危,生靈塗炭,而熱愛和平,厭惡戰爭,是人類的共同願景,但這得分什麼情況,總不能將收復失地的戰爭劃為不義之戰的框框里去吧。韓侂胄將主和之人一概視為奸黨,讓一部分本可以團結爭取的讀書人與他離心離德,將一些猶豫不定的人徹底推向了對立面,孤立了自己。他對敵我雙方的實力估計不足,拒聽辛棄疾等明白人的勸說、告誡,不諳韜晦之術,一意孤行,倉促出兵,導致開禧北伐的失利。不過,這是策略失誤的問題,不在忠與奸大是大非的範疇之內,只是功過得失罷了。然而,一著不慎,滿盤皆輸,正是開禧北伐的失利,為他的反對者提供了一個可以置他於死地的絕佳機會。 韓陀胄性格強勢,有點剛愎自用,喜歡說一不二、令出必行,但出發點卻不是為一己之私。歷史上有作為、有能力的權臣大都具有這樣的性格,一旦認準的事情,都有點咬定青山不放鬆的韌勁,直進不退,九頭牛也拉不回。其實,發誓抗金而且矢志不渝、始終如一踐行的韓陀胄何嘗不是積弊太深、萎靡暗弱的南宋小朝廷的犧牲品呢?他秉政的十四年里,其所作所為,幾乎全為抗金大業。然而,主和派刁難掣肘,甚至暗設機關陷阱,使他功虧一簣,以另一種悲劇性的方式實現了他誓死報效大宋的夙願。他不是死於北伐戰事失利,也不是死於金人之手,而是死於主和派之手,死於自己人之手。果然,不久主和派就屁顛屁顛的拿著他的首級北上金國請功擺好、搖尾乞憐去了。假若他不堅持矢志抗金,而是和主和派沆瀣一氣,同流合污,下場一定不會如此慘烈吧?韓侂胄是忠是奸,透過覆於他身上的一層層霧霾,人們已大致能分辨出幾分。 還有一段耐人尋味的小插曲,讓人頗為感慨。宋史記載,金人拿到韓侂胄的首級,去除了一個心腹大患,卻按漢人禮儀厚葬了他的頭顱,還追封了他一個「忠謬候」的謚號,如此可見,在韓侂胄孰忠孰奸的問題上,金國人比昏聵的宋朝君臣看得更為清楚,也更清醒。從一個側面反映了韓侂胄的是非對錯,千秋功罪,他的敵手卻給予公正評說。忠謬候,「忠」意思是此人心地剛直,堅貞不屈,沒有二心,「謬」是指決策失誤,壯志難酬。韓侂胄的忠心可嘉,只可惜死於決策失誤,金人的評價更為公允。不知南宋上下特別是那些主和的人得知此事,心中有何感想?或許他們根本無暇反思此事的荒謬,只是慶幸除掉了一塊大絆腳石。 可嘆韓侂胄力主將冤死的岳飛扶上神壇,還給岳飛一個公道,自己卻被釘上了歷史的恥辱柱,經受著世人的拷問與唾罵。二人卻有許多相似之處,人們同情、崇敬岳飛,卻憎恨、厭惡為岳飛平反的韓侂胄。同為力主伐金,收復故土的代表人物,二人死後的境遇卻有天壤之別,歷史的無情與嘲諷立現端倪。時光荏苒,歲月如梭,為已死去七百多年的韓侂胄鳴冤叫屈,似乎沒有多大意義,然而,歷史的波譎雲詭,錯綜複雜,甚至帶著一絲黑色幽默,讓人心生喟嘆。而在歷史的故紙堆中考據索引,洞燭幽微,探究真相的樂趣,或許就蘊藏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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