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開蝴蝶飛

　　曲阿小辛村，有個叫秦樹的年輕人。一次，他從京城回家，離家二十多里的時候，天突然黑了下來。遙望前方有火光，便前往投宿。有個女子端著蠟燭走了出來，稱自己獨居於此，不便宿客。秦樹懇求再三，女子方才應允。吃飯的時候，秦樹知道該女子尚未婚配，於是對她說：「你還沒有出嫁，我也沒有婚娶，不如我們結為夫妻吧。」那女子含羞地應允了。當晚，兩人同床共枕。天亮後秦樹離開時，那女子哭著和他告別：「我與你僅此一面之緣，已是後會無期。」並取出一雙指環，系在秦樹的衣帶上，以作紀念。秦樹出門後走不多遠，回頭一看，哪有什麼房屋，卻是一座墳墓！過了幾天，指環也不見了，只是衣帶上的那個結還在。

　　露水情緣，恍如隔世。這是收於南朝劉敬叔《異苑》中的小故事，顯然屬志怪一類，不足為信。從古至今，這樣的故事在筆記小說中比比皆是。及至清蒲松齡撰成《聊齋志異》，稱得上是集大成之作。這些故事為什麼能打動人心呢？雖然陰陽兩隔，人鬼殊途，但寄寓其間的那份情感總是共通的，或纏綿，或凄苦，或歡喜，或悵然，總能撥動我們的某根心弦。

　　流傳千古的《華山畿》，就是一則纏綿的故事。宋少帝時，南徐一士子從華山往雲陽，在旅店見一美貌女子，愛慕相思成疾而死。臨終時，他叮囑母親，一定要用車載著自己的棺木，從華山那裡經過。結果，棺木經過那女子門前時，拉車的牛再不肯走。那女子唱了一曲「華山畿」：「君既為儂死，獨活為誰施？歡若見憐時，棺木為儂開！」此時，棺木真的打開了。那女子縱身跳入棺中，與士子合葬。

　　這是多麼驚世駭俗的愛情故事！這個故事收在南朝《古今樂錄》里，此書今已佚，宋郭茂倩《樂府詩集》加以轉引。人們普遍認為，四大民間傳說之一的「梁祝」，就是從這個故事化來的。

　　故事裡的「華山」在哪兒呢？從古至今，眾說紛紜。古代眾多文士皆認為指西嶽華山。其實細想想，這是說不通的。南徐指鎮江，雲陽乃丹陽，從鎮江去丹陽，怎麼會經過遠在陝西的西嶽華山呢？胡適先生後來詳加考證，認為指的是丹陽南面高淳境內的花山。從地理方位看，還是有點說不通。其實，這個啞謎早在前人的方誌中就被揭開了。元《至順鎮江志》這樣記載：「華山畿即今神廟之華山，非花山明矣。此地草蔥鬱而秀，故曰華山，取其光華也」。華山，即在今姚橋鎮華山村。

　　「華山畿」故事也有以喜劇收場的。元林坤《誠齋雜記》提到了「華山畿」，不過結局大不相同，那女子縱身入棺後，士子奇蹟般地復活了，最終「兩家相慶，配為夫婦」。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樣的「大團圓」結局，可能大多人更樂於接受。

　　唐牛僧孺《玄怪錄》里還有個有趣的故事。唐高祖年間，江州參軍曹惠家發生了一件異事，原本擺在佛堂里的一對木偶小人張嘴說話了。這對木偶一個叫輕素，一個叫輕紅，他們自稱是南朝蕭齊時宣城太守謝朓陪葬的木俑，由沈約家的老僕人孝忠所造。當時天下能工巧匠的手藝，沒有能超過孝忠的。謝朓死後，作為他的好友，沈約將這對木偶隨謝朓一起埋於地下。那隻叫輕素的木偶說，一天，自己在墓里正拿熱水給樂夫人洗腳，突然有盜墓賊闖入墓中來，不僅將墓中財物盜走，還順手將木俑拿去了。

　　曹惠聽了很奇怪，便問道：「謝朓娶的是王敬則的女兒，怎麼墓中會是樂夫人呢？」輕素說出了原委。原來，王氏是謝朓生前的妻子，樂氏是陰間的婚配。那王氏本是屠戶家出身，性情粗魯，到了陰曹地府，依舊時時河東獅吼。謝朓便跑到天帝那兒告了一狀，天帝允許他休掉王氏，另娶樂彥輔的第八個女兒。此後，謝朓和樂夫人琴瑟相和，形影不離。

　　這故事看似荒唐，倒也並非完全沒有影子。作為蕭齊大將，王敬則的確屠戶出身，不過王氏和謝朓吵鬧不休，倒是事出有因的。齊明帝蕭鸞當政時，任會稽太守的王敬則頗受猜忌，為了避禍，他決意起兵，遂派人去聯繫在京口任南東海郡太守的謝朓。謝朓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最終向蕭鸞告發了岳丈謀反之事。王敬則在京師的幾個兒子均被處斬，自己也兵敗身亡。這件事過後，謝朓夫妻反目。王氏經常身懷利刃，想要殺死謝朓，為家人報仇。謝朓嚇得躲了起來，從此不敢和夫人相見。一年之後，謝朓身不由己捲入政治鬥爭，慘遭殺害。

　　這段史實，到了筆記里，竟然附會出了謝朓冥婚的故事，著實有點意思。想來人們對這位大才子的生前遭遇很是同情，想他生後過得開心一點吧。

　　大約漢代以前，冥婚就在民間出現了。唐宋時較為流行，連皇室也熱衷於此。唐中宗李顯與韋皇后之子懿德太子李重潤，被祖母武則天賜死時，年僅19歲，並未婚配。中宗即位後，為懿德太子聘娶國子監丞裴粹亡女，將兩人合葬。此外，韋皇后還為亡弟韋洵聘娶大臣蕭至忠的亡女，讓兩人成為一對陰間夫妻。不過有趣的是，韋氏一黨被李隆基發動政變剷除後，蕭至忠為了撇清和韋皇后的關係，立刻去挖韋洵的墓，將女兒的靈柩取走，兩人在陰間就此「離婚」。人情冷暖，一至於此！

　　陌上花開蝴蝶飛，江山猶是昔人非。已然定格於歷史長卷的民俗，打上的總是特定時代的烙印，恐怕不能簡單地用「陋習」兩個字一言以蔽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