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讓史上的一支奇葩
公元前316年,也就是燕王噲五年,戰國史上發生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奇特的事:燕王噲毫不猶豫、心甘情願地禪位給他的丞相子之。我們詳細研究事件的發生、發展和結果,表明這是中國禪讓史上一支奇葩。
首先,讓我們看看司馬溫公是怎樣描寫這支奇葩的:燕王噲三年,蘇秦死於齊國。他的弟弟蘇代、蘇歷繼承他哥哥的事業——「遊說顯於諸侯」,均得到了高官厚祿。燕相子之想得到燕國的大權,與蘇代(《史記》、《戰國策》均說是蘇秦)結為兒女親家。蘇代出使燕國,覲見燕王噲。燕王問蘇代,齊國能稱霸嗎?也許蘇代與子之早已勾結成奸,於是開始把燕王往他們設計好的坑裡引,這個坑裡的引誘物就是燕王想稱霸。《韓非子》說的詳細:「昔桓公之霸也,內事屬鮑叔,外事屬管仲,桓公被發而御婦人,日游於市。今齊王不信其大臣。」《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1998,338-339)蘇代說,齊桓公稱霸,內事交給鮑叔,外事交給管仲,他本人晚上玩女人,白天逛街遊樂。現在的齊王不信任大臣,稱不了霸。燕王說為什麼呢?蘇代回答,不相信他的臣子。可能燕王噲腦子出了問題,一下就落到了蘇代的坑裡。「於是燕王專任子之」,燕王就只信任子之一人。至此,讓燕王禪位子之的第一個目標已經達到。「子之因遺蘇代百金,而聽其所使。」(《史記·燕召公世家》,中華書局,1982,1555)蘇代得到了不少活動經費。
第二個坑是一個叫鹿毛壽(又叫潘壽)的人挖的,這個人肯定也是子之的同黨。這個坑裡的引誘物就是燕王喜歡的「與堯同名」。鹿毛壽說:「『人之謂堯賢者,以其能讓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是王與堯同名也。』燕王因屬國於子之,子之大重。」(《資治通鑒》,中華書局,1956,86)鹿毛壽忽悠燕王說,人們稱道堯是賢明君主,就是因為他能讓出天下。現在燕王您要是把國家讓給子之,就能與堯有同樣的名聲。燕王不是最二也是更二,於是就把國家囑託給了子之。子之第二個目標——集大權於一身也達到了。
我剛看到燕王的優秀事迹一點都不相信,覺得是小說家言,純屬是虛構的。看了《史記》的記載覺得鹿毛壽忽悠得合情理一些:「不如以國讓相子之。人之謂堯賢者,以其讓天下於許由,許由不受,有讓天下之名而實不失天下。今王以國讓於子之,子之必不敢受,是王與堯同行也。」(《史記·燕召公世家》,中華書局,1982,1555-1556)鹿毛壽拿出許由好榜樣,說子之不會接受你的讓國請求。誰知子之不是許由,早就迫不及待了。
挖第三個坑的人沒有記載名字,他肯定是子之奪位的狂熱支持者。這個坑裡的引誘物是讓位給子之就是讓位給太子。這次給燕王提供的榜樣是禹——說上古時禹推薦益為接班人,又任命兒子啟的屬下作益的官吏。到老時,禹說啟不能勝任治理天下的重責,把君位傳給益。然而啟勾結自己的黨羽攻擊益,很快奪取了君位。因此天下人都說禹明著是傳天下給益,而實際上是安排兒子啟去自己奪位。現在燕王您雖然說了把國家交給子之,但官員都是太子的人,這同樣是名義屬於子之而實權在太子手裡啊!他們的理論根據是孟子說的:「禹薦益於天,禹崩,天下之人不之益而之啟,曰:『吾君之子也。』」(P86)禹死後,天下的人不去朝拜益而去朝拜啟,都說啟是我們國君的兒子啊。
「王因收印綬,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噲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於子之。」(P87)經過這個人的忽悠,燕王便下令收繳所有官印,把三百石俸祿以上的官職都交給子之任命。從此,子之面南稱王,姬噲年老,不再聽理政事,反而成了臣子,國家大事都由子之來決斷。於是,子之輕而易舉、兵不血刃地奪得燕國政權。
我之所以把這次禪讓作為史上一支奇葩,不是因為子之手段高明,三招把燕王噲搞定,而是燕王噲那麼好忽悠,別人說什麼他就信什麼。蘇代說齊王不信任臣子不能稱霸,他就專任子之;鹿毛壽說禪位可以與堯同名聲,他就把燕國託付給子之;有人說禪位給子之就是禪位給太子,他就禪位給子之,自己反為臣子。子之的目的之所以能達到,除了燕王噲天下第一「二」外,就是他無限膨脹的虛榮心。他沒有絲毫的自知自明,居然想稱霸、想當堯禹,這豈不是天外奇譚嗎?這些正是他的軟肋,子之和他的死黨就利用了這一點。
燕王噲沒有一點政治常識和政治頭腦。子之是他的丞相,對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應該有一個基本的看法,可他相信子之是許由一樣的人,不想說他傻逼都不行。《後漢書·逸民列傳》:「潁陽洗耳,恥聞禪讓。」李賢註:「許由隱於潁陽,聞堯欲禪,乃臨潁洗耳。」(《後漢書》,中華書局,1965,2769-2770)許由聽說堯要禪位給他,感到污染了他的耳朵,很恥辱,連忙去潁水洗耳朵。子之的野心一點也沒看出來,說明燕王噲是一個政治白痴。
再說,禹名義上傳位給益實際上是傳位給他的兒子啟,禹在世時就已安排好太子的黨羽任益的手下,組織上給兒子奪位準備了幹部,這一點勸他禪位的人都說得清楚。燕王不但不掌握任命官員的權力,反而將三百石官員任命的權利讓給子之。《戰國策·鮑本》評論:「其愚至此,尚足論乎?後世因此,遂有不可慕虛名受實禍之論。」「彪謂:王噲,七國之愚主也,惑蘇代之淺說,貪堯之名,惡禹之實,自令身死國破,蓋無足算。」(《戰國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061-1062)
燕王噲在人際關係上也是一片空白。蘇秦是從燕國起家而掛六國相印的,和燕文侯相從過密,與文侯夫人還干那性福活兒,燕王知道蘇秦給他老爹戴綠帽子也不在乎,他當上一把手後更加重用蘇秦。但是蘇秦很害怕,給燕王建議他去齊國繼續當卧底,三年後死在齊國。(「蘇秦通於燕文公之夫人,易王知之。蘇秦恐,乃說易王曰:『臣居燕不能使燕重,而在齊則燕重。』易王許之。」P75)史籍基本都記載燕王噲是燕易王的兒子,近代有學者據《戰國策》「權之難……噲子謂文公曰……」及「燕王噲既立,……噲老不聽政,顧為臣」(《戰國策譯註》,吉林文史出版社,1998,937)的記載,認為燕王噲在燕文公時期己在管理國政,而在把王位讓給子之時稱己年老,應該不是燕文公之孫,而是燕文公之子。「昭王為王噲之子,昭王復國,於噲不可無謚,而讓國曰易,亦頗得當,故王噲即易王」(白光琦:《先秦年代探略》,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8,114。)我覺得這個觀點站得住腳,也就是說,燕易王與燕王噲是一個人。
子之不是什麼好鳥,當國王三年,國內大亂,將軍市被與太子姬平合謀攻打子之。齊王想在燕國撈點什麼,就派人對太子說:「寡人聞太子將飭君臣之義,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國唯太子所以令之。」(P88)燕太子於是聚集死黨,派將軍市被進攻子之,卻沒有得手,市被反倒戈攻打太子。國內動亂幾個月,死亡達幾萬人,人心惶惶。此時,齊王覺得時機已到,任命章子為大將,率舉國之兵征伐燕國。燕國士兵毫無戰意,城門洞開不守。齊國便捕獲了子之,把他剁成肉醬。燕王姬噲還不知道怎麼回事,腦袋就掉了。
我說燕王的禪讓是一支奇葩,還有一個原因是與其他的禪讓不一樣。有人會說燕王噲向堯、舜、禹一樣自願禪位,沒有什麼不一樣。其實,除了墨家、儒家相信存在禪讓外,其它都不相信,連儒家的荀卿也是這樣,荀子似乎看到了禪讓說的漏洞,因而在《荀子·正論》中尖銳地批評道:「世俗之為說者曰:『堯舜擅讓。』是不然。天子者,勢位至尊,無敵於天下,夫有誰與讓矣。」(《荀子集解》,中華書局,1988,331)「諸侯有老,天子無老;有擅國,無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堯舜擅讓。』是虛言也,是淺者之傳、陋者之說也。不知逆順之理,小大至不至之變者也,未可與及天下之大理者也。」(《荀子集解》,中華書局,1988,336)這裡的「擅」,楊倞注:「擅與禪同。」可見擅讓即禪讓。
事實上 ,古人早已對和平禪讓說質疑,《韓非子·說疑》雲:「『古者所謂聖君明王者,非長幼弱也,及以次序也,以其構黨與、聚巷族,上弒君,而求其利也。』彼曰:『何知其然也? 』」因曰:『舜逼堯,禹逼舜,湯放桀,武王伐紂,此四王者,人臣弒其君者也,而天下譽之。』」(《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1998,406-407)也許有人會說,法家是儒、墨顯學的批評者,焉知他們不是為了討儒、墨而捏造出舜逼堯、禹逼舜的故事? 其實不然。《古本竹書紀年》有相同的記載,《史記·集解》引《括地誌》雲:「《竹書》雲,昔堯德衰,為舜所囚也。《竹書》雲,舜囚堯,復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史記·五帝本紀》中華書局,1982,31)方詩銘、王修齡輯錄法琳的《對傅弈廢佛僧事》曰:「《汲冢竹書》雲: 舜囚堯於平陽,取之帝位。」(《古本竹書紀年輯證》,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63)這不是明白地告訴我們,舜禹為爭奪最高統治地位不惜兵戎相見嗎?
看來,就是堯、舜、禹都沒有像燕王噲一樣自願禪位。
另外,燕王噲的禪位與王莽和魏晉以後的禪位也不相同。如王莽永始元年(公元前16年)封新都侯,騎都尉,光祿大夫侍中。經過八年打拚後出任大司馬,時年38歲。翌年,被免職,為給自己增添光環,逼其殺人的兒子自殺,得到世人好評。八年後東山再起,任大司馬,封「安漢公」,將俸祿轉封兩萬多人。3年王莽的女兒成了皇后。4年被加九錫。5年毒死漢平帝,立年僅兩歲的孺子嬰為皇太子,太皇太后命莽代天子朝政,稱「假皇帝」或「攝皇帝」。 8年接受孺子嬰禪讓後稱帝,改國號為新。王莽經過二十多年處心積慮的謀劃,才達到了目的。
從曹丕借禪讓之名篡奪漢室建立魏朝以後,先後發生了近20次禪位,沒有一次不是篡奪者集軍政大權於一身,強大得沒有任何人可以匹敵;沒有一位禪位者有還手之力,而不得不讓出社稷江山。可是,燕王噲就不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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