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問道:十五、孔子愛自由(下)
孔子周遊列國圖
孔子享受自由,突出的一點是批判權貴的自由。
魯國正卿季平子祭祀祖先的時候,竟然使用六十四人在庭院中奏樂舞蹈,這個規模的禮儀只有天子才能使用,季平子是大夫,只能使用十六人。孔子知道後,十分憤怒,批判他:「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這樣的事情可以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
季氏要去祭祀泰山,天子和諸侯才有這個資格,季氏要去,明顯違禮。孔子告訴他的弟子冉有,「你能勸說他不去嗎?」當時冉有在季氏手下做家宰,冉有說做不到。孔子說:「難道泰山不如林放,會接受季氏違禮的祭祀?」林放是孔子的弟子,曾經向孔子請教過禮的問題。
季氏想討伐顓臾,孔子揭露他,「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也。」季孫擔憂的不是顓臾,而是魯國國君,季氏幹掉顓臾的目的,是避免在與國君的對抗中,顓臾站在國君一邊,將季氏反叛之心暴露無疑。
季氏世襲魯國正卿之職,相當於魯國宰相,批判的矛頭指向了季氏,還有什麼人不可批判。
魯國最有權勢的三桓(三家大夫)家族,當他們祭祀祖先的時候,也用天子之禮,唱著雍這首詩來撤除祭品,孔子批評說:「雍這首詩上有這樣的話,助祭的是諸侯,天子嚴肅的在那兒主祭。這首詩用在三家大夫的大廳上,取的是那一點呢?」
普通的士大夫更不用提了,孔子批評他們:「一點都不心誠,參加祭祀就像沒有參加一樣。」
孔子的弟子冉有擔任季氏家臣,為季氏聚斂財富,孔子對弟子們說,「冉有不再是我的弟子了,你們可以敲著鼓去批判他。」
不僅士大夫們受到他的批評,魯國國君也不例外。魯國國君祭祀祖先的時候,用了諦禮,這也是天子才能使用的祭禮。孔子批評說:「諦祭的禮,從第一次獻酒之後,我就不想看了。」因為之後的程序都是違禮的。
不僅本國國君受到他的批評,外國國君更不用說了。齊景公非常富有,但非常吝嗇,不顧百姓死活,孔子罵他:「齊景公雖然非常富有,但他死了,沒有一個老百姓稱讚他的。與此相反,伯夷、叔齊隱居在首陽山,窮得要死,但老百姓一直在懷念他倆。」
台灣有一個狂人李敖,從蔣介石父子罵到李登輝、陳水扁、馬英九、蔡英文,普通政治人物被罵的更多了。但李敖因此得罪人太多,坐過兩次牢。孔子牛逼多了,把當時的政治人物罵了個遍,居然沒事。
孔子享受的另一大自由就是遷徙的自由。
孔子的祖上本是宋國貴族,他的祖父在宋國混不下去,只好逃到了魯國。孔子三十多歲的時候,跑到了齊國,大概老婆孩子沒帶出來,最終沒移民,又回了魯國。五十歲之後孔子在魯國從政,得意了一段時間後,政策觸犯了三桓的利益,受到了抵制,乾脆辭職,離開了魯國,在衛國、陳國、鄭國、曹國、楚國…到處跑。這樣的自由度難以想像。要不是因為懷念故鄉,老婆孩子都在魯國,估計孔子也移了民了…
孔子這麼任性,有制度上的保障。
《孟子》記載:
齊宣王問孟子,君主死後,臣下怎樣才能為君主穿孝服。
孟子說:「臣子勸諫要照辦,臣子建議要聽取,恩惠要落實到百姓頭上;臣子因故離開本國,君王要派嚮導帶他出境,還要先派人到他所去的邦國早作安置;離開三年不回來,才收回他的田宅。這就是『三有禮』。這樣,臣子就會為他穿孝服。現在做臣子的,勸諫不被採納,建議不被聽取,恩惠落實不到百姓頭上;臣子因故離開,君王就把他抓起來,還想方設法在他要去的地方設置障礙;離開當天,就收回他的田宅。這叫『仇敵』。既然是仇敵,怎麼可能為他穿孝服?」
孟子講的君主對臣子要「三有禮」,應該是周禮的規定,說明春秋以前,貴族的日子挺好過,但在戰國之後這個制度遭到破壞。
不僅貴族有遷徙的自由,平民也有。梁惠王問孟子:「我費盡心力治理魏國,黃河北岸遇到饑荒,我便把那裡的百姓遷移到黃河以東,同時把黃河以東的糧食運到黃河以北。黃河以東的地方遇到饑荒,也這樣辦。我曾經考察過鄰國的政事,沒有誰像我這樣盡心的。可是,鄰國的百姓並不減少,我的百姓並不加多,這是什麼緣故呢?」
可見各國君主為了吸引移民,也是費盡了心思,但梁惠王如此努力,移民卻沒增加幾個,大概對移民的爭奪相當激烈吧。
但這種自由遷徙的日子從商鞅變法開始,慢慢的就沒有了。商鞅眼中只有兩件事,種地和打仗,其他的行業一概不準。所以,秦國的百姓,不是在地里就是在軍營里。老百姓要離開到外地,一定要有路引,就是當地幹部開的介紹信。後來商鞅被繼位的太子收拾,匆忙逃跑,到了秦國邊境住旅店,拿不出路引,店家不讓他住,說,「我們商君定的法,沒有路引給客人住店,如果客人有什麼罪,店家與他同罪。」
住店都不行,更何況混出邊關了。商鞅仰天長嘆:「為法之弊,一至此哉。」
第三個自由是做官和不做官的自由。
孔子的弟子子夏說:「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科舉制度開始後,後人附會後一句話,說讀書優秀了就可以做官,前面一句話倒沒人提了。
其實這兩句話的真實意思是說,做官有餘暇可以學習,學習有餘力可以去做官。「優」非「優秀」的意思,而是通「悠」,悠閑,有餘暇,有多餘的時間。
可見古人很瀟洒,想出來做官就做官,政見不合不做就不做。但到了帝制時代就不一樣了。
朱元璋坐了天下後,請江西名士高啟出來做官,高啟很感動,以為可以施展平生所學,為天下百姓做點事情了。豈料朱元璋請他出來,不過是為新朝裝點門面,雖然養尊處優,實際的事一點不讓他干。高啟書獃子脾氣犯了,幹不了事辭職吧。朱元璋一聽,非常惱火,安了個罪名,將高啟腰斬。給你臉不要臉,豈有此理!
這件事給人巨大的啟示,在帝制時代,只有被利用的自由,沒有不被利用的自由。
孔子是幸運的,享受了以上三大自由,但如果孔子僅僅享受了以上三大自由,他和大多數的士大夫也沒有什麼兩樣,使孔子成為孔子的,是他堅持的關鍵自由,心靈的自由。孔子堅持道義,不符合自己理念的,絕不勉強。
他在魯國從政,見魯國國君與正卿季氏忙著快活於齊國送來的美女和跑馬,乾脆離開了魯國。在衛國,權臣王孫賈試探他:「你討好表面崇高的奧神,不如討好掌握實權的灶神。」孔子回答:「得罪了天,討好誰都沒用。」
他聽說楚昭王禮賢下士,有遠大的抱負,不遠千里迢迢跑去與他會面,哪知道還沒到,楚昭王病死了。他想去晉國實現夢想,到了黃河邊,傳來了趙簡子亂殺人的消息,孔子臨河而嘆,「壯麗啊,黃河之水,汪洋恣肆,奔騰不己!我孔丘卻不能過黃河,這是命啊!」
孔子在周遊列國途中,有一回碰見了兩個隱士,隱士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汲汲於行道有什麼用呢,還是和我們一起隱居吧。」
孔子說:「我怎麼可能隱居於深山,整天和鳥獸打交道呢?我不和天下的百姓在一起,我和誰在一起呢。天下走在正確的軌道上,不需要我來改變,正因為天下出了問題,才需要我等汲汲以求道啊。」
孔子的一生,顛沛流離,並沒過幾天好日子,只要他稍微現實一點,放低一點原則,日子就不會如此辛苦,甚至飛黃騰達。但他選擇了一條忠於自我心靈的道路,就象他講到伯夷、叔齊的時候一樣,「求仁得仁又何怨。」我求的是仁,因為求仁,任何的人生際遇和結果我都不會抱怨。
忠於自己的心靈,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春秋時代與帝制時代是完全不同的時代,孔子的人格光輝與寬鬆的時代氛圍相得益彰。
沒有自由的條件,而要談批判的自由、遷徙的自由、不被利用的自由,根本不可能。孔子享受了三大自由,但使孔子成為孔子的,是他堅持了心靈的自由。
如果沒有三大自由,孔子還能堅持心靈的自由嗎?這倒是個有趣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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