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素:人生是顆菜籽
2017年4月24日,育兒嫂范雨素講述個人經歷的《我是范雨素》在網上發布,閱讀量迅速突破百萬。「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讀的書,命運把我裝訂得極為拙劣。」文章開篇第一句話就引來了讀者的驚呼。44歲的范雨素用冷眼旁觀的語氣,講述了自己和農村家人的故事。文章爆火之後,范雨素和她居住的皮村成為外界尋訪和探究的對象。她形容自己莫名其妙成了網紅。之後,她辭掉育兒嫂的工作,和出版社簽約出書,在皮村8平米大的出租屋中全職寫作。范雨素的命運看似正在被重新裝訂,但她並不在意這種世俗意義上的改變。一場熱鬧過去,她仍然在城中村吃著6塊錢一份的盒飯,在出租屋中曬太陽、寫書。因為出版社沒有支付定金,她的生活日漸拮据,只能在寫作的同時,重新給前僱主做家政工維生。今年三八節前夕,范雨素首次接受品牌邀請,在天貓「女王節」視頻中,作為女性力量的代表談論她作為女性的自我成長以及對於婚姻和子女教育的感悟。
「晚上,沒有媽媽陪著睡覺,她倆會做噩夢嗎?會哭嗎?」走紅前的范雨素,在高低階層的生活環境切換中,熬過了十多個年頭,在別人家進進出出,帶過20多個孩子。通過近距離的觀察,她發現,她的很多僱主都很焦慮,想出去工作,又擔心找不到理想中符合年齡的職位;全職在家陪孩子,又怕失去自我尊嚴。從育兒嫂的角度,她覺得這並不應該成為一個困難的選擇:如果有條件,在孩子3歲以前,最好能夠全職陪伴他們。但在孩子3歲以後,媽媽最好還是要出去上班。她覺得很多僱主焦慮,多是出於對自己的放不下。她講起曾僱傭過她的一位單身母親,為了陪孩子賣掉了之前的多家公司,找了個相對輕鬆的工作去給別人打工,這種不怕從頭開始的從容和自信,讓范雨素倍感欽佩。「人不能總想著自己失去了什麼,要多想想自己得到了什麼。雖然失去了各種職業上的機會,但你陪伴孩子這幾年所帶給他的影響是無價的,你們之間相處的快樂也是真實的。孩子遠比大人想得敏感,不要讓這種焦慮的情緒影響到孩子。」范雨素在視頻中講到,「我照顧過那麼多的孩子,發現小時候父母長期不在身邊的孩子會很沒有安全感。」
范雨素多希望自己能有時間陪在兩個女兒身邊。可像她這樣,沒有豐厚資本卻要拉扯兩個女兒的單身媽媽身份,從一開始的角色設定就沒給過她這樣的機會。「我知道的家政工們,個個都是為了孩子上學出來掙錢的。她們白天想孩子,半夜哭。上好大學要錢,掙錢多難呀。」她在別人家做育兒嫂,每周休息一天,平日里,兩個女兒獨自在家,當時剛十幾歲的大女兒照顧幾歲的小女兒。有時僱主的孩子半夜醒來,范雨素在去給孩子餵奶粉、哄其入睡時,便會想到自己在皮村出租屋中的兩個女兒。「晚上,沒有媽媽陪著睡覺,她倆會做噩夢嗎?會哭嗎?」想著想著,就流下眼淚。她羨慕那些有機會做選擇的女性。她記得曾有一個富庶的浙江僱主,即使每天要在路上奔波4個小時,掙著於家庭而言毫無作用的薪資,女主人也依然堅持每天去上班,因為她不願放棄自我。「我記得董卿說過,你希望孩子什麼樣,你就要先成為什麼樣的人。你希望孩子以後上進、努力、獨立,你得給他樹立榜樣。」這個44歲的育兒嫂倔強地說。
「我覺得在婚姻中,我主宰了。我覺得我生活不下去了,我就走開。」范雨素曾告訴女兒,「人生是顆菜籽命,落到肥處是棵菜,落到瘦處是根苔。苔長大了是草,草長大了是竹。無論處於何種境地,都坦然面對。」對孩子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就是,「活著是自己的事。」外界的目光很少能影響到范雨素,她對內心的追求始終堅定,一如她在年少時,為追逐那一股知青氣質而遠走南方流浪,一如她不顧家人反對毅然離婚的行為。「我不能湊合。」十多年前,范雨素執意與酗酒後家暴的東北丈夫離了婚。「我覺得在婚姻中,我主宰了。我覺得我生活不下去了,我就走開。很多女人她不主宰,她湊合。」她不能。范雨素帶著兩個女兒回了湖北襄陽老家,再濃的親情也無法抵消添了3張吃飯的嘴而造成的生活壓力,大哥像躲瘟疫一樣躲著她,鄰居們一看見她就關了門,怕她張口借錢。誰也靠不住,只能自己扛。多年後,范雨素總結道:「異地婚姻本來就很脆弱,女孩子沒有力量支撐,她們只能選擇逃逸。」范雨素說她這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受窮吃苦。帶著兩個女兒,范雨素重回北京。她說自己領著孩子一起掉進了城鄉撕裂的罅隙里,一生都在赤腳走天涯。范雨素在文章里寫道,她給自己做了一個偽裝,一個保護她和女兒的虛殼——一個「裝修工妻子」的身份,因為她怕別人知道女兒是單親家庭,沒有父親保護而受到欺負。雖然范雨素表面堅硬,說著無所謂的話,但生活窘境依然會在無意識中潛入她的神經,讓她緊張。她說之前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缺錢用。「夢裡在做育兒嫂,被僱主辭了,夢裡接著在找,沒找到就醒了。」輕描淡寫的夢境結尾是遮掩不住的內心慌張,但話鋒一轉,又以一副「打不死的小強」的樣子重生,「不過只要努力找,會找到的。掃地都能活。」這個瘦瘦小小的女人,好像有著永不枯竭的生命力。
「對所有的苦難都有預設了,就沒有落差。能體會到生命的喜悅,我覺得這就是成功。」出名以後,范雨素受邀參加了一些活動,拿了一些獎,其中她最開心的一個獎是英國大使頒給她的。她覺得很多外國人對中國農婦的印象停留在《紅高粱》的九兒,停留在《菊豆》和《大紅燈籠高高掛》上。「我為自己所做所為改變了外國人對中國農婦的形象而歡欣,覺得自己也能為國爭光了。」這一年,她覺得自己總算是沒白活一回。除此之外,她覺得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改變。「就像哪兒著了火,大家都跑去看,看完拉倒。」如今,她「每天還過著蘿蔔白菜豆腐的生活」。無論是「沙塵暴」正當時,皮村晃蕩著數位尋找她採訪的記者時,還是「沙塵暴」過後參加公眾活動或坐在家中寫作,范雨素都能不遮不掩地坦坦蕩蕩走出家門買菜、吃飯。「我是一個正確認識自己的人,我知道自己是誰。」
這種自尊和坦蕩,也是她想竭力傳遞給女兒的東西。她記得剛離婚時,孩子在京異地入學,要開20多個證明,范雨素說自己沒能力讓孩子接受公辦學校教育,也不想讓他們在簡陋的打工子弟小學念書,怕他們在那種環境下逐漸失了尊嚴。於是大女兒14歲便不再上學,「我只能用哲學領著孩子不卑不亢地生活,讓她明白盧梭、杜威的『學習即生長,生長就是目的,在生長之外別無目的』。」她從舊書攤上,給大女兒買了1000多斤書。在難得的工暇里,范雨素給女兒讀《小王子》《蘇菲的世界》,讀顏子《簞食瓢飲》,孫敬、祖逖苦兒求學的故事。兩個女兒最喜歡的小說是《佐賀的超級阿嬤》,阿嬤非常樂觀,把窮苦的日子過得有滋有味。「我的孩子們看完這本書跟我說,佐賀和她的阿嬤過得比我們還窮,但是他們怎麼每天都那麼開心啊。」范雨素對僱主的孩子也是如此教育,與他們友好相處。「我記得有次有事去接一個孩子,僱主讓我們打車往返。我說,沒關係,我們坐公交車去,坐公交車回來,孩子還可以走兩步路,鍛煉身體。僱主聽了,很開心。孩子也願意,他管我叫乾媽,很喜歡我。」范雨素將小說中的故事傳遞給孩子,教他們理解生命之苦,「對所有的苦難都有預設了,就沒有落差。能體會到生命的喜悅,我覺得這就是成功。」大女兒沒有接受完整的教育曾是最令范雨素愧疚的事,見到大女兒「像罪犯見了獄警」。不過,如今大女兒的生活境遇讓她感到安慰。這個14歲開始幹活,做過收銀員、美容師的女孩兒,現在在上海做會議速記,每月有一萬多元的收入,過上了不錯的生活。范雨素覺得,女兒能做這份工作,得益於小時候的閱讀積累。而更讓她滿意的是女兒平等、獨立的人生態度。「她在電話里告訴我,她把單位的果汁送給拾廢品的奶奶。我立刻問,你怎麼給她的?她說,我兩個手捧著給她的。她馬上知道我問這句話啥意思。我們自己都屬於最苦最苦的人了,所以一定要對每個人都特別好。」最幸福的一天是,母親節的時候,女兒從雲南給她訂了一束滿天星。「我們就像是舒婷寫的兩株木棉樹,誰也不操心誰。」范雨素說。在這個時代,獨立的女性已經不需要再去拒絕成為什麼,她們以女性特有的力量,活出自己。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布衣(2018-03-09·來源:烏有之鄉-「人物」微信公眾號 作者:李陌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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