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 「十問下水道」系列報道之一 「下水道」成中國城市病的縮影 城市為何屢屢被淹?

人民網「十問下水道」系列報道之一

「下水道」成中國城市病的縮影

城市為何屢屢被淹?

人民網特約撰稿唐黎明

2012年10月09日

來源於:人民網>>社會

青島海邊暗渠人民網記者翁奇羽攝

編者按:7月21日,一場61年未遇的大暴雨讓北京城遭遇嚴重內澇。其實,北京並非個案,在中國,許多城市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城市防洪排澇工程建設趕不上城市化的擴張速度。但這也僅是一個表象原因。

儘管雨季已去,但大雨帶來的一系列問題卻引發我們反思。為探討中國「下水道」存在的問題,人民網採訪組特別策划了「十問下水道」系列深度報道,以北京「7·21」暴雨為切入點,多路記者分別走訪北京、廣州、海口、贛州、合肥、青島等十餘城市,剖析全國城市內澇現象及智慧做法,將「下水道」問題作為當今一種多發的城市病,為其把脈,尋其成因,並以期探尋解決之道。

一遇暴雨,再華麗的城市,都難逃城市內澇的狼狽命運,這似乎成為了中國城市的通病。

《人民日報》披露:2008年到2010年間,全國62%的城市發生過城市內澇,內澇災害超過3次以上的城市有137個。突發性的災難,已經成為檢驗城市基礎設施的評估師,而災難前後的應對措施,也成為檢驗城市管理的試金石。

城市排水顯然已經不是某一個城市的問題,它是中國城市集體面對的現代性難題。城市排水也不僅僅是一個技術問題,而是城市規劃、城市建設、城市管理等多方面缺陷累積而成的系統危機。一個下水道,幾乎是中國城市病的縮影。

「重地表,輕地下」,城市建設標準積弊

城市下水道大致可以分為兩種:

一是俄羅斯道,地處高寒,降雨量少,城市下水道口徑小埋藏淺;

其二是西歐道,如倫敦、巴黎年均降雨量在600-1000毫米之間,下水道寬闊可以行車。

新中國地下管線的建設積弊,可以追溯到建國初期。作為國民經濟計劃的具體化和延續,中國在1953年至1957年之間將「蘇聯模式」引入城市規劃,國內各城市在這一時期開始採用一整套以蘇聯為標準的定額指標,高寒少雨地區的城市設計標準,直接套用在疆域遼闊雨水充沛的中國城市上,自然為以後的內澇埋下了伏筆。

城市無節制擴張,破壞區域自然肌理

城市內澇問題,不僅僅源於排水管道,許多原因還出在城市本身。近年來中國的城市高速擴張,往往忽略了城市和自然的和諧之道。城市建設不斷填埋擠占湖泊河道,改變了水系的自然格局。實際上,區域自然肌理比排水管網本身對城市內澇的影響要更大。

首先,城市濕地急速萎縮,城市蓄洪能力下降。城市外部濕地、河流、湖泊等水系對於城市來說具有重要的蓄洪作用。古人說:水滿自溢。沒有地方去,水自然會泛濫。調蓄系統是城市防洪系統中的一個子系統,它由城市水系的湖池河渠組成。在城外洪水困城,城內積水無法外排時,城市的蓄水能力對避免內澇具有決定性的作用。

其次,城市內部水系阻斷,整體通行不暢。城市建設中,許多城市內河水系被填埋,導致水系阻斷,排水不暢。

曾經號稱「百湖之市」的武漢,50年來近百個湖泊「人間蒸發」。新中國成立之初至今,武漢中心城區湖泊數已由100多個銳減至目前的38個;近30年,武漢市湖泊面積減少了228.9平方公里;近10年,武漢市中心城區湖泊面積由原來的9萬餘畝縮減到8萬餘畝;目前,武漢的湖泊仍在繼續被吞噬,湖面不經意地就變成地面,長出一棟棟樓盤。這樣多的湖泊被填埋,武漢一到大雨就變身水鄉,也就不足為奇了。

最後,對河流濕地的過度開發,也是造成城市防洪能力下降的重要原因。

以北京為例,北京60%以上的河流濕地都在進行旅遊開發,其中金海湖、拒馬河、龍慶峽水庫、野鴨湖、玉渡山水庫開發強度過大,對水系自然環境的人工干預過多,破壞了生態環境。

北京「7·21」暴雨中,房山是重災區,主要集中在拒馬河峽谷的坡麓地帶。拒馬河峽谷有京西極佳的山水景觀,如十渡、野三坡(淶源)等,但旅遊開發對環境保護及防洪因素考慮不足,旅遊設施多沿河而建,嚴重影響了河流的行洪能力,在上游來水和當地山洪的夾擊下必然損失慘重。

地面過度硬化導致地表徑流劇增

對城市排澇起決定性作用的除了地下排水管網之外,還有就是地表徑流。近年來,隨著城市的迅速擴張,城市綠化植被減少,取而代之的是大面積的硬質鋪裝,這使得雨水滲透能力大大降低。這種城市建設思維最早源於西方,但是上世紀中葉開始,西方國家開始進行反思,認為硬化的地面是「死亡性地面」,會影響地面的生態系統和樹木的生長。在德國,從上世紀60年代起就採用透水材料鋪裝路面,並致力於不透水路面的改造,到2010年全德國城市大約90%的路面改造為透水路面。在德國北部經常降雨的漢堡,很少見到城市路面積水,這與城市透水路面的應用有很大的關係。而在國內,這並未引起城市管理部門的重視。

相關研究表明:一般綠地徑流係數是0.2左右,如果是水泥鋪裝或瀝青道路的話,一般在0.9左右。0.9的徑流係數,就是說雨水落在硬質地面上,只有10%可以滲透到地下,剩下90%要完全靠地下排水管道排除;而如果是綠地的話,將有80%滲透到地下,需要排水管道排除的只有20%。也就是說,面積相同的綠地和硬地,其自身的排水能力相差8倍。一旦降雨量超過排水系統設計標準,就只有積在路面。

先修排水後修橋立交橋地勢過低

城市內澇的根源是,市政管理的「盤子」內解決不了這件事,問題在更早期就已形成。

北京許多立交橋容易積水,原因就在於管線位置太低,甚至低過了排水口和河道水平面的高度。

排水的渠道和道路不一樣。道路,可以上坡,也可以下坡。可是水只能往低處流,不會往高處流。

假如這個地方原來有一條管道,建在地下不是很深的地方,現在挖了一個立交橋下去,高度比骨幹管網還要低,它的水是流不進管網的。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就要在立交橋下面建一個泵站,通過泵站把水抽上來,排進地下蓄水池,池子積滿以後,泵再把這個池子里的水抽出來,抽進排水干管裡面去。

原來北京是一馬平川,現在為了解決交通堵塞的問題,人為造出了下挖式立交橋。但水是往低處匯的,城市規劃的時候如果考慮得不好,後來想補課就會變得很困難,因為要把城市地面挖開,把地下排水管子再換大,這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

「重污水,輕雨水」雨污合流排洪效率降低

許多城市排水系統建設還存在著另外一個問題——「重污水,輕雨水」。

許多城市目前還有相當一部分排水系統採用雨污合流的形式,而污水是造成排水管道堵塞的重要的原因。

據北京市水務局數據,北京城區排水系統有超過三分之一屬於合流制,雨水和污水走同一管道。就整個城市範圍而言,排水系統的標準不高,應對每小時30毫米和50毫米的降雨不會出現特別嚴重的積水,雨量一旦超過50毫米,城市內的積水就開始泛濫成災。而且,狹窄的排水管道里還存有大量的沉積物。

據統計:北京近八成的雨水排水管道內有沉積物,約一半的雨水排水管道內沉積物的厚度占管道直徑的10%至50%,個別管道內沉積物厚度甚至佔到管道直徑的65%以上,直接影響了城市排水系統功能的發揮。

與北京形成鮮明對比,在日內瓦,日常生活污水和雨水是通過不同的管道進行處理的。生活污水通過單獨的管道流到污水處理站,進行凈化處理,而雨水經過簡單的過濾處理後就流入湖水或其他自然水體。污水和雨水流入不同的管道,含有大量油污的廚房污水不會流入雨水管道並堵塞管道,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大規模降水時造成的城市洪澇現象。

城市水面調蓄能力嚴重不足

城市水面面積是調蓄城市內澇的主要手段之一。如故宮數百年來幾乎未發生內澇現象,原因之一就在於故宮周圍有環故宮可起調蓄作用的護城河;同樣團城千年以來也未發生水淹現象,原因之一就在於其位於具有調蓄功能的北海附近,可以把多餘的水排人北海。

近年,隨著城市建設的快速發展,不少市區河湖由於被侵佔而縮窄或淤積,導致蓄泄洪能力降低;甚至在城市發展過程中部分河湖被填埋(新中國成立初期北京市有湖泊200餘個,目前僅存50餘個),市區水面所佔比例由5%降低到2%左右,如北京南湖渠地區,原來本是一片窪地.作為北京市排水主幹河道壩河支流之一的北小河,現已變成超過20萬人的望京社區。城市水面減少相應地降低了城市內澇的調蓄能力,從而增加了暴雨內澇的發生頻率。

地下管網建設缺乏常規管理和質量監督

隨著城市規模不斷擴大,路網不斷延伸,地下空間日益複雜,相應的管網檔案卻七零八落,缺乏統籌。

解放初期的市政地下管線只有少量的自來水、污水,發展到現有上水、下水、中水、電話、電力、路燈、光纜、通訊、信號、煤氣、天然氣、熱力網等等。而這些管線又分別由幾十個單位建設和管理,包括自來水公司、污水管理處、燃氣公司、熱電廠、電信公司、電力公司、部隊和各工礦企業等,如此眾多的管線卻缺少一個統一的協調管理部門。

不僅如此,地下管線的規劃、測繪及檔案資料管理等事項仍然分屬於不同部門,一旦涉及利益分配和具體責任的承擔,不是你爭我搶就是互踢皮球。這種情況下,要解決下水道問題無異於盲人摸象。

除了常規管理外,地下管道的規劃和施工監管也存在嚴重失職的情況。建設前、建築中和建設後,工程質量往往被忽視,導致低標準建設,劣質材料甚至偷工減料現象頻頻發生。

例如:海淀區安寧庄附近某路段排水管道工程,屬於迎奧運市容整治工程,在2008年完工並通過「驗收」。路面變得整潔,但積水問題一直未解決,在2011年進行改造時竟然發現地下根本沒有鋪設管道,僅僅是在路旁挖了幾個小小的滲水井,這是典型的「樣子工程」。然而,經過兩次改造施工,在雨天該路段依然會嚴重積水,而改造問題卻不了了之。

不難相信,這僅僅是冰山一角,在全國範圍內究竟有多少這樣的劣質工程,不得而知。這些半成品、冒牌地下排水工程所構成的城市排水系統,被暴雨屢屢擊潰也就不難理解了。

面對「暴雨」城市應急管理脆弱

與北京「7·21」暴雨幾乎同期到來的,是7月24日凌晨到達香港的韋森特颱風。這是香港13年來最為嚴重的颱風侵襲,卻沒有造成人員死亡。香港特首將其歸功於及時的災前預警。早在23日下午,香港天文台就頻繁發出警告信號,在其掛出8號風球後,除了電視、廣播、網路、手機等傳送訊息外,地鐵、商場、住宅小區、醫院等公共場所都會懸掛預警通知,預警信息傳遍整個香港,全港隨即有條不紊的避風應急:公司職員提前下班回家,漁船返港,電車停運,大型公眾活動取消,消防人員、醫護人員和警務人員堅守崗位,隨時待命。

雖然在2003年「非典」之後,北京就著手建立突發事件應急預案體系,但從媒體對「7·21」雨災的報道來看,紙上預案與現實中的抗災能力之間存在很大差距,不少關鍵節點還存在著種種缺陷,一些一線工作人員無所適從,公共資源未充分利用。

城市應急管理是由各部門聯合啟動的系統工程,在各部門自行其是,行政門檻高企的今天,要讓北京如同香港一樣,面對災害事前預警,事後井井有條的搶險救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發展中國家共性問題順應自然,系統解決

城市內澇,並不是中國獨有,快速的城市擴張,使許多發展中國家的城市基礎設施顯得異常脆弱。2011年夏季的大雨,整個東南亞地區總計已有776人死亡。即便是經濟發展較好的曼谷,也面臨同樣的問題。上世紀中期曼谷的人口不到100萬,全國的城市化比例不到10%。然而今天,曼谷都市區的居民估計達到了1200萬,全國人口超過1/3居住在城市裡。在自然災害多於世界其他地區的亞洲,這種模式被不斷地重複。

下水道,僅僅是中國城市病的縮影,要根治城市內澇,需順應自然之道,從整個城市系統改造入手。

包括新城區的選址修建需多考慮地勢和水系,高標準嚴要求建設地下管道;嚴禁填埋水系河道,適度恢復城市濕地湖泊,增強城市的自然蓄洪能力;鋪裝高滲水率的地面,增加城市綠地面積;加強地下管線的檔案管理,加強城市應急管理和部門協調能力······要做到這些並不容易,需要更長的時間,更多的耐心,如果僅僅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每一年都將會重複類似的悲劇。

編後:

長期以來,相關部門對城市防澇缺乏足夠認識,使得「重地上,輕地下」的思想難以扭轉,而急功近利的城市躍進破壞了城市自然肌理,硬化地面增多、植被綠地減少、河道水系消失,排水管網陳舊老化······城市建設的監管缺失也為內澇埋下了隱患,而脆弱的應急系統在某種程度上加大了城市內澇的損失,這些都是城市內澇背後的系統原因。請關注下篇報道:已建成的城市排水系統如何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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