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繆說的「真正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那就是自殺」,如何理解這句話?
加繆的作品是二十幾年前讀的了,印象最深有《局外人》《鼠疫》,以及灕江出版社的諾獎作家集《西西弗斯神話》以及一本薄薄的加繆文集《置身於陽光與苦難之中》,出版社忘了,好象是杜小真譯的。九十年代中之後,除了海德格爾,沒有再進入當年被稱為存在主義的思想世界裡了。
憑殘留的記憶和感受說幾句吧。加繆談哲學,是很零碎的,他不是體系性思想家,他的思考和表述方式極具個人色彩,與尼采、克爾凱郭爾屬同一類型的進路。加繆作品中最顯著的信息,是生存的荒謬性,活著是荒謬的,不間斷的沒完沒了的無所不在的荒謬感,面對荒謬是我們對生存唯一做的事情。荒謬,表現在一切都是平庸的、偶然的、不透明的,周遭一切都外在於自己,又在強行地干預自己,自己還毫無辦法。為什會這樣,本身就是個問題,無論從哪個角度講,都涉及哲學。因此,加繆在《局外人》中借主人翁的口說:活著是不值得的,毫無意義,什麼時候死都可以(大意)。西方哲學的內在主線其實是一種帶「特質」的生存哲學,宇宙論、本體論、知識論和眾多的學科,都在直接或間接地在回應生命狀態和生命意義真相何在的問題。只不過,西方的模式理相與中國傳統東方智慧不是同一類型就是了。加繆在西方思想陣營中屬於非理性派,他看到了理性方式建立起來的意義世界的人為性,人為就意味偶然,意味著不真、虛偽,而虛偽的東西硬是要裝一副崇高美好的樣子出來,這就更是無比醜陋了。從而,整個世界在其崇高理性塑造的高聳入雲的文明大廈里,只要你往深層觀察感受,就會發現它的根基是驚人的虛空,無根的。荒謬吧。
那麼,在這樣一個不能改變的荒謬世界裡,你為什麼還要活著,就要給個理由了。加繆認為,荒謬的世界裡不是完全沒有真的、透明的、愛的東西,有,例如我們在回憶中會感受到他人的愛,會依戀他人,回憶是確立真實可信意義的唯一場所。而在反抗荒謬的行動中,你顯示了你自身,顯示了對真和美的知曉與渴望。但是,你可以保留這些嗎?可以讓更多人與你一樣認知和珍惜嗎?不能,做不到。模糊記得加繆在一個短篇中,寫了兒子回憶起母親對他所做過的一切,理解到母親的愛,感受到他需要母親,但是這隻能在回憶中,回到現實又是另一回事。也就是說,我們感受到的美好和真實是我們抓不住的、不能外化、不能持久的「意識之流」。還有,死亡是每個人的終點,死了,所有曾經在回憶里留存的美好,別人的溫情,世界的可愛,統統不關你事了,你留不住。世界,他人,始終外在於你。於是,活下去的理由必然是個充滿內在矛盾的理由,不全面的,勉強的。唯有自殺,理由是完全充分的,充足的。
好了,這樣看來,自殺還構不成是個哲學問題嗎?當然可以,當然是,而且從加繆看,就是真正的哲學問題,也可以說是難題了。為什麼你還活下去,你不自殺,給個理由吧!
在說怎樣評價加繆之前,首先要說的是,加繆的深刻的確是罕有的,他看問題的穿透力是超凡的。他的問題意識不僅強於普通人,更是我們中國讀者相當難理解的一種進路。或許佛家可以理解,或許象屈原、阮藉、嵇康這樣的人可以理解得到。但是,當然,我也不同意加繆的立場和結論。加繆採取了最狹窄意義上的直觀性個體為出發點和中心點,拒絕對人做出歷史的動態的考察,主觀地抓住某些層面和時刻的心態感受,無限放大為帶根本性的存在狀態,這種做法本身就不能說具完整的信服力。其次,意義世界與個人互動時產生的摩擦和分裂,也被誇大了,意義的尋獲同時是人精神世界自發地生成的需要,而群體生存則是人基於肉身特徵而採取的保護措施,帶有生理先行,精神隨後的特徵,兩者相加,大多數人大多數情況下並沒有加繆認為的那樣容易象他那樣產生巨大的荒謬感。意義世界的確是人為的,並非必然,人生意義可以有很多種,把自己往死里逼,過頭了,就不是智者,而是愚人了。
再次,最後一條理由,出於愛,人類必需要有意義的掌撐,正向伸張大愛的意義書寫,那怕怎麼膚淺都好,都是給人以更多自由空氣的行為,比自殺更「哲學」。在此,克爾凱郭爾,這位曾經被加繆嚴厲批判的存在主義先驅的思想反顯比加繆更為成熟,克氏一方面深感人類存在致死的痼疾,另一方面擁抱彰顯以愛拯救的真實性。在絕望的地方,希望就在前方。最近一套國內上影的好萊塢大片《神奇女俠》某些層面上複述了這個主題:神奇女俠拯救人類,不是因為人類值得拯救,而是因為愛,人類之中有愛,愛就是終極意義,比一切分析感受更具理由。這是戰勝荒謬的唯一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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