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是套利者

爐灶里的藍色火苗上下跳動，日本朋友焦急地來回踱步，每盒100美元的茶葉已迫不及待。

「走開，別在我眼前晃，一勺君，我恨你。」我剛剛從宿醉中醒來。

「淡定。你忘記昨晚侃侃而談的樣子了。」一勺君把沸騰的開水倒入茶壺，嫩綠葉子頓時翻滾，沸水迅速呈現金色光澤。

我想起來了。紐西蘭的雪二十年來頭一次這麼大，人人都很興奮，冰箱里的中國黃酒加熱後讓我一夜深醉。

「我錯過了什麼？」我突然有點不安，擔心暴露了自己的社交賬號與支付寶密碼。

「三條價值連城的新聞。美國的新總統決定接納朝鮮的金主席與菲律賓那個嘴炮總統。杜特爾特裝逼拒絕了，但是金主席說不定會在白宮住一晚。」一勺君拿起杯子，它散發出昂貴的香味。

「另外一個重大新聞是？」

「有人剛剛驚奇地發現，薩德從中國網站的頭條上消失了，中國人成群結隊離開超市門口，已回到以房價為核心的日常生活中。可憐的韓國人！」

「你這樣說不公平，他們愛國回來還必須有房子住，而你在上海陸家嘴已有一套公寓。」

我立刻回應道，心裡卻在盤算那套公寓的市價。

「700萬元。」一勺君直視著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一個令人尷尬的數字，不是么？當我賣出，我會比現在處境更糟。」

史上最有力量的房價對話

「這倒是。」話剛出口，我就在想為何我會同意他。

「謝謝，難得你同意。」一勺君走到沙發前，開始享受從北半球空運而來的中國茶。

房間里突然一陣沉默。

我最怕沉默，沉默讓人尿急，沉默讓人尷尬，尤其會讓善良的人尷尬。

「說說我錯過的第三個新聞吧。」我找到了一個救命的話題。

「一個叫雷公太極的太極拳師被一個肌肉男，使用MMA格鬥術，10秒鐘內放倒在地。然後，2000年歷史的中國武術輸了。」

一勺君心情放鬆地說，一點都沒有哀莫大於心不死的感覺。

「聽起來有點夢幻。你居然不為此難過，真讓我吃驚。」我記得他是中國古裝片的金牌粉絲，尤其是金庸武學動作片。

「一場秀而已，放鬆點。兩個人是什剎海體校的同學，都有北京戶口，這只是一個精心策劃的票房演出，跨國競賽MMA是幕後投資商，兩個男豬腳，無數個吃瓜群眾演員。」他說。

聽到這裡，我心情頓時好受了點。「給我一杯茶。謝謝。」

他站起身，把茶杯遞給我，繼續說，「雷公的鼻血剛剛擦乾，已經迫不及待在鏡頭前兜售自己的最新人生觀：在打架的場景你選擇不打，也是一種人生態度。」

「我真想朝他的鼻子再來一拳。」

「記得打別的地方。鼻子容易骨折，輕傷二級，中國法律已經讓打架變得昂貴。打的贏進牢房，打輸了進病房。」他認真地說。

「輸家不僅站在道德高地，而且站在法律高地。」他又補了一刀。

「但中國的輿論傾向於認為，作為贏家，那個肌肉男戳穿了一個千年真相。」我滑動手中的Ipad，喃喃自語。

「你想多了。這個肌肉男是三家公司的股東，也是一個極斗主題的APP的代言人。現在，他正在忙著上電視呢，接受採訪，享受黃金時間，披露他下一步的宏偉路線圖。」一勺君的調侃是嚴肅的。

「他已經向鄒市明發起了挑戰。」我舉起手裡的Ipad。

「看重點，他邀請王思聰觀戰。」他說，「但這場比賽之前，肌肉男會很忙，中國河南溫縣的陳家溝太極傳人已經接了戰術。」

我從沙發上蹦起來，「這是赤裸裸的套路！」

然後，又跌落在沙發上。

「有人應該站出來喊停，這樣下去，中國武術顏面何在？」我滿腔憤怒，「中國人心中都有一個遭人追殺、跌落古穴、失傳秘笈、一朝出關，英雄美人」的情結，不是么？照這樣比下去，千千萬萬夢碎的中國少男或是最大輸家。

然後，我停下來，「你不覺得該為此感到悲傷么？」

「你發熱了。雖然我仰慕貴國電影，但我是日本人。」

「總有一天，你們的神話也會被現實KO的滿臉鼻血」。我不滿地說。

「這場約架已經危及諸多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我很好奇它為何依然未被404。」他陷入自己的思考中，一點都未意識到，我已想換個話題。

「要麼有人頭腦短路，要麼就是一個深深套路。你知道，當人們在房間內談論一個話題的時候，就沒有時間去關心房間外的另外一個。」我感覺自己點評的很有高度，抓到了核心，然後，灌下一口水，「這裡面套路很深。」

「比如房價。」一勺君經常自以為是。

「其實我在說別的。但房價也不錯。」我說。

「一個危險的話題，一個敏感的話題，一個需要談論技巧的話題。」

「昨天在中國的朋友告訴我，當前任何話題都可以被引導到房子身上，簡直見鬼了。」

「應該恭喜中國人，他們找到了自己的新宗教，這是好事。」他說。

「不，他們只是想掙錢，隨時隨地。」我說，「哪怕政策與監管已經登峰造極。」

我揮動著手裡的紐西蘭中文報紙，「上面說，中國鄭州市為了把那些痴迷的買房人半夜從大街上趕回被窩，臨時升級了限購政策，拿到房本三年後才能賣出。」

一勺君站起來，又開始在房間里踱步，「任何時候，預期一致都會導致災難。中國人相信，在關係面前，文件不堪一擊。」

「這些同胞很可惡，他們會付出代價。」我大聲抱怨說，「不管怎麼說，房子是無辜的。」

「套利無處不在，代價卻可基本忽略。中國的金融專家們造了兩個辭彙：政策套利與監管套利。我很不情願承認自己居然會同意他們一次。」一勺君說。

「你認為還有機會鑽空子？」

「文件壓低了價格，比你這輩子能看到的任何優惠都大；監管消滅了一切檯面上的東西，桌子下面卻熱鬧異常。」一勺君說，「排隊，插隊，茶水費，精裝變成裸賣，這不過是市場在表達它的不滿。」

「這確實是一桌盛宴。」

「但與你無關。」一勺君步步緊逼，「政策對大家是平等的，只不過，對另外一些人更平等一些。」

「一勺君，我不喜歡你太毒舌。你知道么？生活已經很不容易了。」

「不要麻醉自己，尤其是當有人正在偷走你的房子時。房子是無辜的，但房價並不是，它是智商稅與關係稅，有人要交，有人卻躺在那裡收。」

「我很同情那些人，也許我也是其中之一。」

「同情？人人都是套利者，只要有機會，他們都希望別人永遠排在自己後面。唯一的差別是，你是否被挑中參與。但是，這一切究竟是如何出現的？」一勺君挑釁的目光直視著我。

「除非我傻我才會說出來。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告訴你。」

「中國朋友，你成熟了，恭喜你。說出來就太乏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