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希尼:致我們逝去的詩意
謝默斯·希尼被譽為「當今世界最好的英語詩人和天才的文學批評家」。.01我們為什麼懷念希尼?2013年8月30日,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去世,這時他74歲,獲得過諾貝爾文學獎,而他本人則被譽為「公認的當今世界最好的英語詩人和天才的文學批評家。」得到這個消息後,詩人廖偉棠在微博上寫了三個字:「太早了」。的確,74歲對於一個詩人並不算蒼老,但是四年前希尼罹患中風,身體狀況一直堪憂。據他本人回憶,他與妻子瑪麗一同參加朋友壽宴時,「突然發現自己有條腿扭曲了」,朋友們將他攙扶下樓,他卻突然流下眼淚,「是的,我哭了。我想要我爸爸,說來真是怪怪的。我覺得好幼稚。」沒錯,這就是一個詩人所描述的病痛,而據《衛報》報道,希尼生前最後的話,是發給妻子的簡訊,拉丁文「Noli timere」,意思是「不要害怕」。如那首讓他成名的詩:《一個自然主義者的死亡》 ,希尼一直用質樸寫詩、寫生命。點擊查看《愛爾蘭詩人謝默斯·希尼詩歌作品》1939年4月13日,謝默斯·希尼出生於北愛爾蘭鄉村一個虔信天主教、世代務農的家庭。15歲以前,他在白色的農舍里過得安靜而普通。如果不是遇上了一位好老師,希尼不會自己去找詩歌來讀。20歲上下,他讀泰德·休斯等20世紀英國詩人的作品時,才覺得心內蟄伏已久的什麼被喚醒了,「覺得自己有能力更自由地進入語言的領地」,這也使他「從一個渾身泥漿的野孩子,變成了溫文爾雅的文人」。
希尼於1995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評獎詞稱他「具有抒情詩般的美和倫理深度」。當年的靦腆少年,在越來越接近成為一位詩人的時候,卻不斷在詩行間反滲出春日施肥耕種時的泥土味。在《人類之鏈》中依然如此:一袋煤炭也能入詩,領受詩人耐心的、不斷留出停頓的詞句調遣。這自然也引來了一些批評。美國有主流書評報刊認為,也許眾人過分敬重希尼的「迷失在田園裡的詩篇」了,批評者認為希尼越來越有「將華茲華斯等英國浪漫派詩人的舊式掘土機拉到了當代的世界裡,指甲縫裡還嵌著前人的泥土」。美國學者蘇珊·桑塔格在世時也曾評論過希尼的愛爾蘭「就好比是都柏林里的迪斯尼樂園」。還有英國的書評人指出,新詩集里的希尼就像「給自己寫好了訃告」。然而在希尼看來,這些批評所隱含的另一層含義是:批評自己的「田園詩篇」視現實於不顧。他承認當今的詩歌具有比過去更多的社會寫實性,可他說自己有點想念傳統的寫作方式:「喬伊斯說的:"恰如其分的順序,恰如其分的詞句。』」希尼善於運用平凡的現實生活中某一瞬間、某一事件的細節描寫來引起讀者情感與哲思的共鳴。但他強調:詩不是紀實的內容在起作用,而是抓住你耳朵的某種美感和驚奇的語言用法在影響詩。這樣的堅持,最終讓希尼於1995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評獎詞稱他「具有抒情詩般的美和倫理深度,使日常生活中的奇蹟和活生生的往事得以升華」。思考人生的終極問題,是詩人樂此不疲書寫的一個題材,但少有詩人像希尼這樣用日常生活帶入生命意義和價值。與那些高屋建瓴的虛無主義相比,希尼的闡述更加深沉可靠,他不僅僅是言語和技巧的遊戲,更多的,他帶著如父親甚至祖父用「挖土豆」的辦法而積攢的睿智,這就是土地與哲學的交融。希尼詩選——《半島》當你再也無話可說,那就駕車在半島上兜它一天。如同在飛機跑道,天空如此高遠,島上並無界標,你不會抵達只是經過,儘管總是繞著初見的陸地在轉。黃昏時分,地平線飲盡了大海和山嶽,犁過的田野吞下了刷白的山牆而你再次回到黑暗中。回想起上釉的海灘以及原木的倒影,把浪花撞碎的岩石,踩高蹺的細腳鳥,安然駛入濃霧的島嶼,而後開車回家,仍然無話可說此時你將設法解開所有風景的密碼:事事物物如此明快的呈形,水與土就在萬物的盡頭。02諾貝爾里的詩歌維斯瓦娃·辛波絲卡:「我偏愛寫詩的荒謬/勝過不寫詩的荒謬」在諾貝爾文學獎中,詩歌從未因自己篇幅短小而在角逐中失利。1996年,在希尼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一年後,波蘭女詩人維斯瓦娃-辛波絲卡繼續接過桂冠,同時,她也是文學史上第三位獲獎的女詩人。評論稱:「她的詩作雖具高度的嚴謹性及嚴肅性,在波蘭卻擁有十分廣大的讀者。」她一九七六年出版的詩集《巨大的數目》,第一版印刷的一萬本在一周內即售光。在辛波絲卡的每一本詩集中,幾乎都可以看到她追求新風格、嘗試新技法的用心。 她擅長從日常生活汲取喜悅,以小隱喻開發深刻的思想,寓嚴肅於幽默、機智,是以小搏大,舉重若輕的語言大師。
辛波絲卡關心政治,但不介入政治。她認為生存是天賦人權,理應受到尊重。辛波絲卡關心政治,但不介入政治。嚴格地說,她稱不上是政治詩人——也因此她的書能逃過官方檢查制度的大剪,得以完整的面貌問世——但隱含的政治意涵在她詩中到處可見。在《橋上的人們》這本詩集里,她多半以日常生活經驗為元素,透過獨特的敘述手法,多樣的詩風,錘鍊出生命的共相,直指現實之荒謬、局限,人性之愚昧、妥協。點擊查看《波蘭女詩人維斯瓦娃·辛波絲卡簡介》辛波絲卡認為生存是天賦人權,理應受到尊重。在《種種可能》一詩,她對自己的價值觀、生活品味、生命認知做了相當坦率的表白。從她偏愛的事物,我們不難看出她恬淡自得、自在從容、悲憫敦厚、不道學、不迂腐的個性特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自主個體,依附於每一個個體的「種種可能」正是人間的可愛之處。透過這首詩,辛波絲卡向世人宣告生命之多樣美好以及自在生存的權利,因為「存在的理由是不假外求的」。特朗斯特羅姆:「詩人必須敢於放棄用過的風格,敢於割愛、消減」2011年,諾貝爾文學獎頒給了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這既是時隔15年,詩人再度和諾獎結緣,也是諾獎的一次「回家」。諾獎評委也通過這種方式,向這位半身癱瘓仍堅持探索的老詩人致敬。特朗斯特羅姆成名於1954年。那年,他出版了處女作《詩十七首》,震驚西方詩壇。其中一首叫《果戈理》,李笠、董繼平、北島都翻譯過。三種翻譯韻味各有不同,而在學術上的爭議也相持不下。這首詩很短,但用北島的話說:「他從閱讀開始進入果戈理的生活,從童年到彼得堡直到死亡;不僅涉足作家的一生,也涉及其內在的危機,並由此展示了人類普遍的困境。」後來北島才知道,寫《果戈理》時特朗斯特羅姆才18歲,成熟得和年齡極不相稱,「我大吃一驚。」
特朗斯特羅姆在1954年出版了處女作《詩十七首》,震驚西方詩壇。這樣一位詩人,卻住在波羅的海的龍馬島上,與世隔絕。1985年夏,北島和馬悅然夫婦拜訪了特朗斯特羅姆的家——藍房子。「它至少有150年歷史,天花板很低,窗戶很小,樓梯吱吱呀呀。」北島的隨筆集《藍房子》中對此做過詳盡描述,書名也取自於此。島上的生活很悠閑,大家喝啤酒、聊天,正符合瑞典人的習性。小時候,特朗斯特羅姆沉浸於自然博物館、鐵路博物館、歷史博物館,樂此不疲,時間彷彿被拉長了。他一直保持著這節奏,這或許是他和「漢語的傳統」相契合的原因。從成名到1980年代末,特朗斯特羅姆總共推出了8本詩集,頻率堪稱舒緩。1990年12月,特朗斯特羅姆中風。「中風後他也沒有停止寫作,只不過鑒於身體狀況,速度更慢、形式也更短小了,類似於日本俳句。」北島介紹。他曾為了一首長詩耗費十年,他說過:「詩不是表達"瞬間情緒』就完了。」特朗斯特羅姆的沉默是富有力量的。點擊查看《特朗斯特羅姆:沉默的力量》特朗斯特羅姆詩選——《果戈理》 (北島譯)外套破舊得像狼群。面孔像大理石片。坐在書信的樹林里,那樹林因輕蔑和錯誤沙沙響,心飄動像一張紙穿過冷漠的走廊。此刻,落日像狐狸潛入這國度轉瞬間點燃青草。空中充滿犄角和蹄子,下面那馬車像影子滑過我父親亮著燈的院子。彼得堡和毀滅在同一緯度(你看見傾斜的塔中的美人了嗎)在冰封的居民區像海蜇漂浮那披斗篷的窮漢。這裡,那守齋人曾被歡笑的牲口包圍,而它們早就去往樹線以上的遠方。人類搖晃的桌子。看外邊,黑暗怎樣焊住靈魂的銀河。快乘上你的火焰馬車離開這國度!03詩歌在中國北島與諾貝爾2012年,莫言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成為官方意義上第一個獲得此獎項的中國人。但在此之前,與那些擦肩而過的諾獎得主站在一起的還有著名詩人北島。2009年10月8日,此前並不被看好的德國女詩人赫塔米勒8日爆冷,獲得2009年度諾貝爾文學獎。而那年,世界最大的博彩公司、英國立博公司(Ladbrokes)在那年文學獎開出賭盤,公布了預測獲獎名單的賠率。詩人北島排名第28,賠率為50/1。儘管這個賠率與赫塔米勒相同,但後者卻成了最後的贏家。
在國內,北島被尊為詩歌偶像。在國外,也是知名度很高的詩人之一。在國內,北島被尊為詩歌偶像,在國外,也是知名度很高的詩人之一。據說北島在一九九六年以前曾多次進入終審名單,有一次投票表決時,只有一票之差。北島一再落選,評委主要是從其詩歌的藝術成就著眼的。評委中有人認為,北島深受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Thomas Transtrromer)的影響,既然多次被提名諾獎的特朗斯特羅姆尚未獲獎(當時還未獲獎),那麼,北島也只好擱置下來。這些因素,讓北島與諾獎失之交臂,然而除了北島,中國的詩人還有沒有可能繼續挺進諾貝爾?在中國,要寫詩中國詩歌在當代最蓬勃的時期,要算二十世紀八十年代。那時詩文遍地,幾乎每個青年都懷著「詩人之心」,然而當這些文學青年迅速成長之後,又紛紛出離詩歌,只留下少數詩人,依然創作、朗讀。雖然各種各樣的詩歌節如今再度興起,但這些力量對詩人和詩歌在公共空間被認知的作用依然甚是薄弱。詩人、詩歌適合在專業領域交流還是在公共空間傳播?它是否最終只屬於小部分人的樂趣?與這些問題相比,更重要的是,詩歌到底為當下時代帶來了什麼。對此,台灣著名詩人鄭愁予的闡述如此:「西方的工業革命帶來了詩、畫和音樂和現代化,但是我們文化的發展和西方的發展並不相同。」退休前執教耶魯大學的鄭愁予分析說,「西方詩歌有一派就說是為自己創作,但是中國詩歌創作要關注生靈,不能只為了自己。」
鄭愁予說:「中國詩歌創作要關注生靈,不能只為了自己。」「詩有一個精神層次,我稱它為性靈。性是天性,人是合群的動物,而詩是人群中聯絡情感的一種工具。靈(繁體字寫法為「靈」)的字義是巫師供奉禮器向上天祈禱,體現人和天交接的能量。」對於現代社會與詩歌的關係,鄭愁予認為,詩歌不會滅亡,愛詩的人大有人在,但是「如果我們搞現代化把性靈泯滅了,詩本身的精神依靠也就沒有了。」「從《詩經》之前的時代到今天,中國詩歌不停變化形式,但並沒有失落性靈的精神層次不能失落,否則詩歌就會失去對人類的非物質力量的表達。」鄭愁予說,有些流行歌曲過耳即逝,而有些流行歌曲能長久流傳,這同樣與歌詞的質量有關。「像披頭士的歌從沒有過時,這就是因為歌詞很好,這就是詩的力量。」點擊查看《台灣詩人鄭愁予:中國詩歌要關注生靈》而當代詩人翟永明曾說:「大家對詩意的理解還停留在古代社會,覺得只要進入工業化就完全沒有詩意了,覺得當代詩人寫的跟日常生活有關的詩歌是完全沒有詩意的,這是非常狹隘的對詩意的理解。因為我們今天的生活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我們今天所說的詩意跟古代也不一樣,每個時代有它那個時代的詩意,如果是比較敏銳的詩人,他應該在他所處的時代、在他身邊能找到詩意。」點擊查看《賈樟柯與翟永明對談 稱詩歌可以離日常很近》翟永明無疑是樂觀的,然而現實的種種卻讓人難言樂觀。當代快速的生活節奏,與詩歌與生俱來的緩慢優雅可謂背道而馳。近三十年來,詩在中國人的生活中迅速變淡,直至似有若無。詩歌從一種直抒胸臆的人類本能,變成了如科研一般的少數人的遊戲。連高考作文的要求里都要加上一句:「文體不限,詩歌除外」。詩意與浪漫,靈性與自我,一樣樣地從我們體內抽走。每個人出生時都是詩人,社會的洗禮讓我們離詩越來越遠。在這樣的大背景下,對逝去詩人的懷念,更像是懷念我們已經逝去的詩意,是在向我們曾經浪漫的青春作別。也許只有偉大詩人的去世,才能喚起我們內心殘存的一絲詩意吧。結語對於詩的誕生、存在或消亡,詩人夢想與現狀,我們有種種解釋,討論也此消彼長。然而無法否認的是,詩歌在用另一種方式記錄歷史。與編年體史書不同的是,它帶著人情留下的溫度和幻想,用靈性還原時代。這也是謝默斯·希尼最可貴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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